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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宮,散宜生策馬而入,宮門兩側的大內侍衛根本沒有阻攔的意思,似乎對此習以為常。一路穿過宣武門、少和門、太和門,直到承天殿前,他才翻身下馬,向大殿裏走去。


    洪公公早在宣武門就下了馬,將馬匹交給侍衛,自己則急匆匆地向裏麵跑去,心中念叨:“也就您散大人這麽大的麵子,騎馬入皇宮。咱家真是命苦,還要拿自己這兩條小細腿去跟馬兒比賽跑……”


    散宜生下馬時宮裏早有另一位太監迎出來,這太監年歲比洪公公大些,一樣的白嫩麵皮,迎上前道:“院長,陛下在禦書房恭候多時了。”


    散宜生點點頭:“有勞李公公帶路。”


    李公公忙迴不敢,帶著他向承天殿的偏殿走去,那裏就是皇帝的禦書房。洪武皇帝起於草莽,卻最欣賞讀書人,禦書房也是他在宮中流連最久的地方。若非如此,國子監也不會在大夏朝有如此超然的地位。


    散宜生掀開門簾,看到皇帝正在書案後專心看書,他走到皇帝身側一丈處,站立恭候,不敢打擾。


    皇帝正握著一卷《兩京雜記》看得津津有味。說到《兩京雜記》,其來曆倒是有一個有趣的故事:


    前朝曾建都東京汴梁,隨著西部經濟的發展,也為了…±,※加強與西域的聯係,後將都城遷到了西邊的長安城,但是汴梁仍舊作為經濟重鎮,繁華甲於天下。故此世人習慣稱汴梁為東京,稱長安為西京,合稱兩京。


    前朝鼎盛時期,一位名為司馬相如的大才子流落在東京汴梁,得到當時汴梁一位富商的青眼相待,堅信他才氣過人,將來必會青雲直上,因此將自己的獨生愛女卓文君下嫁給他,並資助他參加科舉考試。


    這科舉考試是以文科考試的形式擇賢錄用,百姓無論貴賤都可以去考,隻要考中就可以入朝為官,但是在夏朝建立以後即被廢除,改成了現在的察舉製度。


    司馬相如不負所望,一舉考中狀元,得以前往當時的京城西京,問他可能現場作一篇文章,司馬相如笑曰:“可。但需美酒一壺,美人一舞方可。”


    武帝遂賜禦酒一壺,命宮中女伶作霓裳羽衣舞於殿前,司馬相如飲盡杯中酒,看盡美人裙,揮筆而作《兩京賦》,洋洋灑灑三千言,瑰麗雄奇,震驚四座。


    武帝大喜,讚他“司馬相如賦,淩雲萬丈才”,並以愛女平國公主下嫁,招為駙馬。司馬相如當即拜謝,迴家便休了卓文君,準備當他的乘龍快婿。卓文君不哭不鬧,帶著隨身行李出了家門,之後遍曆東西二都,擇其趣事寫成一本雜記,因其有趣,無數人爭相一時兩京紙貴。


    武帝聽說,著人買來,細讀之下,拍案叫絕,叫人尋找此書的作者。卓文君奉召入宮,武帝愛慕其才學,又見其雖年過三旬,然而風韻美色,竟穩穩壓過自己後宮佳麗三千,於是表白愛意,希望卓文君入宮為妃。


    卓文君隻淡淡一句:“君王仍記得淩雲萬丈才否?”


    武帝細問之下,才知司馬相如與卓文君早有夫妻之名,他惱怒司馬相如貪圖富貴,奪了他的爵位,讓平國公主與他解婚,並將其流放到極北之地服役。武帝滿以為此舉可以替卓文君出氣,贏得她的芳心。


    不想第二日卓文君即自縊而死,留遺書道:“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武帝感傷其節烈,厚葬之。司馬相如抵北地後,聽聞卓文君的死訊,悲痛羞愧之下,自掛東南枝而死。幾十年後,人們已經記不清華麗宏偉的《兩京賦》裏的詞句,卻依然閑來無事看《兩京雜記》作為消遣。這本書絕對是大夏朝的暢銷書榜首。


    洪武皇帝看完了一個故事,抬頭看見散宜生站在身旁,忙放下書起身道:“先生來了怎麽不出聲,讓先生久等。”


    散宜生並不下跪見禮,隻是微微鞠躬道:“陛下喜歡看書,是大好事,微臣站一會兒不算什麽。”


    洪武皇帝趕忙請散宜生入座,吩咐宮女上茶,二人品了口香茗,洪武緩聲道:“十日前,血雨便停了,想必是先生的功勞。”


    散宜生推算了一下,十日前正好是自己施展封邪法印將王陽明體內的陰暗氣息壓製住的日子,點頭承認。


    “聽說先生收了個徒弟?”


    散宜生聽到這句話,緩緩點頭:“隻有我能當他的師父。”


    “朕想看看他。”


    散宜生皺眉道:“陛下萬金之體,不宜跟邪魔外道有太多接觸。”


    皇帝站起身來,背對著散宜生:“先生既然知道他是邪魔,為何不……”


    “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光明的未來。”


    皇帝疑惑,迴頭問道:“冥王之子,如何能有光明?”儼然對草原之事知之甚詳。


    散宜生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隻能看到很模糊的未來片段,但是我相信不會看錯,他的身上雖然湧動著無比陰暗的氣息,隱隱有毀天滅地之兆,但細看之下,卻似另有玄機,細辨時竟可見黑霧和血色中浮現一片神光之明。”


    “如果先生看錯了呢?”


    散宜生抬起頭來,淺笑著直視洪武皇帝:“陛下帶領微臣征戰四方幾十年,應該知道,微臣從來不會錯。”


    一雙平淡無波的眸子映在洪武皇帝中,洪武一怔,隻覺散宜生此刻氣勢凜然,立即轉頭不再看他……隻是這瞬間的失態,竟生出無數念頭來。


    他想起眼前這個人在自己奪取天下霸權的過程中起到了怎樣關鍵的作用,想起他卓越的武力和不可思議的謀略,心中感到的不是安慰,而是隱約的不安。


    有時候他會想:院長如此大才,為何甘心扶我上位而不是自己來當皇帝?假如有一天他想當皇帝了,朕又該如何自處?


    繼而他立刻命令自己棄了這種想法:院長是世外高人,應對俗世的權力根本沒有興趣罷。


    他微微一笑,點頭道:“朕相信院長不會錯。但是總要有個製衡的手段。”


    “我收他為徒,我看著他什麽,我讓他成為什麽樣的人,他就會成為那樣的人。”散宜生長身而起,說出這些話,頓了一頓,又道:“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走上了那一條路,我也殺得了他,不管他有多大的本事。”


    聽到他這句話,洪武不再懷疑,散宜生說能殺得了,那就一定能殺得了。有此保證,他還擔心什麽呢。


    二人又泛泛的散談了一陣,散宜生便舉手告辭,皇帝一直送他到承天殿門口,並執意繼續相送,散宜生拱手道:“雨濕露重,馬滑霜濃,聖上龍體要緊,請迴吧。”


    皇帝隻好點頭作罷,就在承天殿門口與他告別。散宜生跨上駿馬,奮蹄揚鞭而去。


    隻留洪武皇帝站在原地,眸色深深,許久,喃喃道:“他為什麽不告訴朕黑袍現世的消息呢?”說完這句話,便拂袖迴了禦書房。


    身旁的李公公垂立在側,不敢稍有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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