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聽說你要走,我應該高興才對,但我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葉雅歌朝林睿一笑,“我本來做好了竭盡全力留在笠州的準備,可打算離開了,我也沒那麽難過,甚至有些釋然,我剛說過我現在把自己看清了,你對我評價的也對,我是一個挑剔的女人,精神潔癖很嚴重,你們都在考慮怎麽去幫助章柳,而我還想到了萬一他真的犯罪了,我能接受嗎,我是他的初戀,他也是我的初戀,每個人都幻想初戀永遠美好,我很怕接下來發生的狀況令我失望,與其如此,相見不如懷念,就讓那個高大帥氣,才華橫溢,完美無缺的章柳活在記憶裏吧。”


    林睿愣住了,“你給的理由太出乎我的意料。”


    “可能這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我累了,非常累。”她的眼神裏流露出與語氣相當的疲憊,“你能接受一個罪犯做你的丈夫嗎?”


    林睿低下頭,她從沒考慮過“接不接受”,她想到的隻有在一起。


    葉雅歌主動拉住林睿的手,說:“你瞧,你愛的多無私,而我在愛情裏是自私的。”


    林睿歎氣道:“你準備什麽時候迴美國?”


    “下午。”


    “下午就走?”


    “怎麽了?戀戀不舍?我們還會見麵的,後會有期。”


    “我送你。”


    葉雅歌瞪她道:“你沒資格。”


    “我替章柳送你。”


    “女人的過分大度是虛偽的表現,林睿,你別叫我惡心。”


    林睿怔怔的站起來,原以為葉雅歌是來興師問罪的,到頭來她是為了告別。當她瘦削的肩膀在衰落的秋色中起起伏伏,像一條坎坷的顛簸的路,林睿鼻子發酸,仿佛這個世界在刹那間無助的四分五裂了。


    林睿為何要難過呢,林睿說不清楚,難過與對和錯無關,也不受理智的控製,隻是一種情感的單純表達。


    王主任會見章柳的時候,告訴他葉雅歌迴美國了,章柳冷靜的點頭,王主任道:“我麻煩葉主管在分所裏幫忙一段時間,畢竟她對業務熟悉,我們也需要她的幫助。”


    “我沒意見,你安排。”


    王主任便不再多說,轉移話題道:“林睿做了杜向梅的辯護律師。”


    章柳想了幾秒鍾,說:“她為了我,用心良苦,她還好嗎?”


    “她你還不了解,自帶的小宇宙像海綿一樣,外在的負能量有多少吸收多少,麵上是一點看不出來。林睿眼下的日子不好過,未婚夫是律師,是嫌疑犯,她又做了未婚夫同夥的辯護律師,又是件大案子,難得的爆炸性新聞啊,哪家媒體願意錯過,林睿可是孤軍頂住萬難。好在你理解她,我開始不明白,現在才想通了,她是在曲線救你。”


    章柳幹笑道:“我和杜向梅算得上一根繩上的螞蚱。”


    他穿著休閑款的棉服,臉色暗沉,嘴角邊零零落落的冒出不規則的胡子,一笑眼角露出三四道幹紋,滄桑盡現,王主任盯著他,說:“為一個誣陷未婚夫的女人辯護,需要怎樣的魄力和勇氣,我清楚林睿特別想做你的辯護律師,可她把機會讓給了我,她認為我比她的水平高超。”


    “林睿常說,律師辦案,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你放心,為杜向梅辯護,她有分寸,是不會摻雜私人情緒的。”


    “這個姑娘果敢過人,可遇不可求,章柳你有福氣,要抓住機會盡快把她娶迴家。”


    章柳的臉上掠過一絲苦澀,既欣慰於林睿在為他奔波,又害怕她為他傾其所有,她越是這樣,他越是愛她,越愛她越畏懼,越畏懼越自責。那天無意中在醫院的走廊裏聽到劉澹泊發出的感慨,仿若魔咒般在他的腦子裏時刻盤旋,劉澹泊說:“難道你不知道兄弟倆的審美觀很相似嗎,商陸愛的是你林睿呀!”


    章柳不由的再次迴想了一遍,即刻好似被木棍擊打頭部,痛的他眼冒金星,心痛,痛的可能隨時嘔出血來。他喘了一口粗氣,將思維從個人情感中拉離,認真的說:“我向你推薦的新主任,應該令你滿意吧,不管才學還是能力,和我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王主任沒表態,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和章柳就此已討論了許多次。他涉嫌犯罪等於在王主任最不願看到的結果上推波助瀾,無論章柳是否觸犯法律,無論他是否願意讓賢,以他眼下的聲譽,畏法思明所需要一個新的負責人,事態的發展總是遊離在人們的預料之外。


    王主任道:“迴頭所裏再商量商量。”


    章柳點頭,“宜早不宜遲,要我簽字的手續隻管拿過來。”


    “行了,眼下你自身難保,窩藏罪是故意犯罪,根據他們掌握的證據,還無法認定你是故意所為,反正相關的法律你也清楚,我在外麵給你跑腿。”


    “勞煩王主任了”,章柳停頓片刻,說:“麻煩你照顧好林睿,她對這個行業有理想有追求,吃過不少苦頭,請你多提攜她。”


    “你是以個人名義拜托我?”


    “是。”


    “章大主任可從來不欠人情啊。”


    “算我欠你一個大人情,我說真的,林睿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她變得再強大,我也於心不忍。”


    “你一本正經的讓我起了疑心”,王主任靠近章柳的臉,壓低聲音道:“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有沒有參與杜向梅的案件?”


    章柳隱晦的一笑,“王主任,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


    王主任的臉色驟變,由煞白變得鐵青,鐵青轉為紫紅,手指在桌角微微顫動,老練如他,也不由武斷的摻入個人判斷。正麵的堅信的毫不動搖的評價陡然間鏗鏘落地,如同飄來一片彌天大霧,眼前他欣賞器重的律政精英在霧裏模糊而捉摸不透。


    他們對視著,王主任待心緒平靜,笑道:“我老了,捉迷藏是年輕人的遊戲,我也不懂你們的世界,人情都欠了,還有什麽話要我幫忙帶到的?”


    “請你轉告林睿,希望她能給我一段時間。”


    “我也給你一段時間,這段時間過後,你可以選擇對我說真話,也可以……”王主任無奈的攤攤手,打住了廢話般的敘說,在章柳沉寂的眼波裏,他讀出了頑固的“不可能”。


    直到林睿在杜向梅的麵前坐定,杜向梅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鋒利的目光在林睿身上千刀萬剮。


    林睿微笑道:“杜姐,別來無恙。”


    杜向梅歪嘴冷笑,“虎落平陽被犬欺,你們糟踐我也不必急於這一時。”


    林睿繼續笑道:“我坐等看好戲的話,沒必要特地跑到這裏來,我想杜姐對我來的目的心知肚明,否則你也不會答應由我來做你的辯護律師。”


    “你無非是為了章柳而來,你以為貓哭耗子假慈悲,我就會感激你雪中送炭,讓章柳逃脫法律的製裁?我先把醜話說在前頭,不管你幫不幫我,我都不會改變供詞。”


    “其實以我對你的了解,我早就做好了你是這副態度的心理準備,撇開章柳不談,你當真不需要一個律師?你如此的精明,應該清楚律師在此時對你的作用,假如我不來,你還能找到誰呢?”


    杜向梅嗤笑道:“原來看上去謙虛謹慎的林律師也會口出狂言,除了你,偌大的笠州就沒有律師了嗎?簡直開玩笑。”


    “笠州的律師是不少,願意接手這起案子的律師更多了,想無償,甚至倒貼給李暮雲辯護的律師排著隊呢,一旦辯護成功,功成名就,名利雙收。而你呢,沒有律師顧及到你這個籍籍無名的犯罪嫌疑人,事實擺在眼前,否則也不會是我來給你辯護。你會說你可以花錢請律師,但據我的調查,你的私人生活並不像你描述的那樣丈夫去世,母親獨居,你有一個女兒,她的父親在五年前被執行死刑,女兒現由你的父母撫養,你的父母早年下崗,你每月做保姆的工資都花在了他們身上,請問以你家庭的經濟狀況,你靠什麽請律師?”


    “既然你做過調查,為什麽還要幫我?”


    “我想對案情有更多的了解,幫你等於在幫章柳。”


    “你在跟我做交易。”


    “不管你怎麽想,你沒有第二個選擇,我是唯一一個站在岸邊拉你出水的人,你的父母已經年邁,你又沒有兄弟姐妹,沒人管你。”


    “林律師,我一直低估了你的智商,你很懂別人的軟肋。”


    “我對任何人的把柄都不好奇,我們隻是各取所需。”林睿望了眼杜向梅,為杜向梅辯護,林睿下了萬般的決心,未婚夫被她害的名譽盡喪,林睿怎能不恨呢。但她仍是咬緊了牙關,小不忍則亂大謀。


    杜向梅沉默了一個世紀般,聰明如她,在涉及生命方麵必須精密的梳理。兩人對視成石墩,終於空氣中傳出一聲若有似無的歎息,杜向梅道:“我怎麽配合你?”


    “很簡單,講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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