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即做。封江月瞧罷地上狼藉,下巴一揚,裝作沒見到,笑吟吟道:“幸好離得不遠,十來天就能到達。”

    若按原路返程,當需一個月。兩人來時遊山玩水,四處閑逛,耽擱了不少時間,倘若一心往迴趕路,倒用不著多久。

    黃藥師收拾廚具,就著溪水清洗,沉吟片刻,迴道:“到了家,產後修養好再出來玩。”

    封江月一聽,當即搖頭,耍賴道:“那不迴去了,當我沒有說這話。”她指了指遠方,笑道:“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天下不止桃花島有桃花,如今時日還早,咱們另尋佳處。”

    地區不同,桃花花期也有異,桃花島三月時桃花滿天下,但這詩中的桃花卻是四月才綻放。

    兩人做好了決定,依舊向大理方向前去。馬車緩緩向前,氣候一日日炎熱。驕陽似火,金光耀眼,照得天地明亮炫目,將樹木都曬得卷縮起來,知了聲聲,鳥兒鳴唱。

    孕期已末,產期將至,封江月行動不便,終是消停下來,老老實實呆在家,隻在庭院逛逛。

    這是個小山莊,被群山綠茵環繞。山勢起伏,古木高聳,纏繞著霧靄。若是夏日在此避暑,必定甚是涼爽。

    如今已近十月,樹葉漸漸枯黃,不時飄落下一片,枯萎在塵埃中。秋菊遍地,黃橙橙如金甲,是山間唯一的色彩。

    太陽落進西山,山穀中的清風帶著一絲涼意。黑影自遠處慢慢飄來,仿似驅趕著太陽,吞噬了光明,轉瞬又被月亮點燃。

    封江月端著瓜果盤,尋來兩把木椅,與黃藥師一同坐在院中,窗前菊花開得正豔,天上皎月漸圓漸亮。兩人偎依在一起,賞著月,吃著瓜果,享受著此刻的寧靜溫馨。

    “何時與蓉兒言明我的身份?”封江月詢問道。此事雖不好處置,不太易讓人相信,但她也不想瞞著黃蓉。

    “如何帶蓉兒靖兒一起走?”黃藥師不答反問。對於這個女兒,他也割舍不下,倘若要走,自是帶她夫妻一起走。

    對於這個問題,封江月早已想過對策,當下便迴答道:“可以通過血緣關係,需等我生下孩子。孩子與你有血緣關係,你與蓉兒有血緣關係,待蓉兒有了後代,又可以借此連接靖兒。”

    “時間緊迫,最多兩年。”她輕聲道,微微皺起了眉,又說道:“我能隱約感受到,界規在排斥我。”

    她並非這世上之人,與這世界並不相融。在以往,她隻是

    一個普通人時,倒不曾有過異狀,但自從與那個“她”融合後,時常會有這種感覺。

    “界規?”黃藥師稍感詫異。

    封江月想了一想,迴答道:“每個世界都有自己的規則,不允許人去破壞。就以我為例,當初在潼關我起死迴生,擾亂了這片世界的規則,便受到界規的反噬,致使那段時日體寒怕冷。”

    在“她”融於她後,所有力量內斂,讓界規感應不到,這體寒之症方才痊愈。

    “哥哥無法隨意出手,不能破壞平衡、違反界規,我同樣如此。”封江月笑著說道。若非如此,在這個世界內,她兄妹二人又豈會受傷?

    兩人正輕聲談論著,忽的,封江月眉頭一皺,臉色垮了下來,捂了捂肚子,咕噥道:“不太舒服,有點痛。”

    “莫不是要生了?”黃藥師略有緊張。算算時間,生產期也在這幾日。聽得她剛才一席話,他心中憂慮不減反增,介懷那界規。

    “不知道。”封江月如實答道。緊接著,她低低喊了一聲,眉頭皺得更緊,咬牙道:“迴屋去吧,我去躺會兒,你去叫一下穩婆。”

    在這之前,兩人早有過約定,在她生產之際,一切由穩婆主持接生之事。

    兩人能住於此,是因救過山莊主人一命,得他盛情邀請。想到封江月即將臨盆,黃藥師便應承下來。

    得聞貴客有恙,穩婆火急火燎趕來,囑咐人去燒水、拿毛巾。兩名小仆擺好柴火,為圖便利,黃藥師直接以內力燒水。

    幾名侍女端著盆進進出出,每次都是端著清水進去,又端著略帶紅色的水出來。

    奇怪的是,房內不聞一聲叫喊,靜得有些可怕。

    隱隱約約,穩婆蒼老的聲音低低響起:“夫人,再用些力,快了。”這樣的話語,不時地出現一次。

    實則,穩婆亦有所疑惑。旁人生產之時,大多疼痛無比、汗濕全身,唯獨今日這夫人,好似無事人一般。

    她細細望去,也瞧不出封江月麵有痛色,心中不禁困惑,思了半天也沒想明白,隻得按下疑心,忙活著手頭事。

    今日這接生之事,是她穩婆生涯最怪的經曆。

    終於,房內響起的嬰兒啼哭聲,打破了這種靜謐得詭異的氣氛。

    穩婆鬆了口氣,聽到床上女子略有些虛弱的聲音:“孩子好嗎?抱來給我瞧瞧。”

    “恭喜夫人,是個千金。”穩婆答

    道,微微躬下身體,將嬰兒給她瞧了一眼,笑著說:“我先給孩子擦洗一下,再抱來給夫人。”

    封江月笑吟吟地點頭,臉色略微蒼白,目光卻不離嬰兒,心中禁不住欣喜,若非身子不適,早已下床去瞧。

    與她血脈相連的孩子,曆經近十月,在今日終於出世。

    經侍女稟報,得聞到消息,黃藥師趕了過來,先問了她的狀態,見她尚且安好,好似鬆了口氣,與她相視一笑。

    經由封江月以眼神示意,他才看向了嬰兒,神色微微一怔,臉上似有些疑惑。

    “怎麽了?”封江月詢問道,隻聽得他反問道:“隻有一個嗎?”她心中一驚,意識到了不對勁。

    也在這時,穩婆跺了跺腳,滿臉懊惱之色,慌慌張張地叫道:“孿生子,還有一個!”

    她經驗充足,觀其肚子大小,便猜測到應是雙胞胎,如今卻忘了這事。

    但這也不能怪她,實在是這夫人太怪異,生產期間也不叫痛,反倒滿臉期待之色,讓她心中惴惴,一見嬰兒出世,便鬆了口氣,將其它事忘到腦後。

    黃藥師臉色一變,當即稍微掀開被褥,瞧到其內場景,臉色十分凝重,直接吩咐道:“去端熱水!”

    穩婆一抖,忙將女嬰放入備好的搖籃,急忙出了門去。

    封江月緊張地問:“孩子還好吧?”她心中不無懊惱,隻怪自己粗心大意。

    “幸好是頭先出來,不礙事。”黃藥師迴道,為了讓她放鬆,語調略輕快:“你感覺不到嗎?”

    說到這裏,他不禁無奈地搖頭,這孩子都生出了一半,她竟是如此迷糊。

    聞言,封江月輕輕點頭,很是不好意思,聲若細蚊:“怕痛,我就封閉了感知。”萬幸,孩子無恙,否則她必悔恨一生。

    說到此處,她又憤憤道:“幸好你來得及時,那穩婆同我一般糊塗,差點害了孩子!”

    黃藥師輕聲迴道:“是我沒早告訴你,別自責了。”原本他想給她一個驚喜,以慰她生產之痛,哪知成了驚險。

    穩婆端水過來,又費了番功夫,總算是有驚無險。兩個孩子並排睡著,粉嘟嘟的肉球,眼睛還沒睜開,是龍鳳胎。

    封江月使勁眨了眨眼,心中激動萬分,雖還想看著孩子,但終抵不住困意疲憊,睡了過去。

    黃藥師複又端水進來,幫她擦拭了下身體,喚人進來重新鋪好床被,望了

    望搖籃裏的孩子,微微一笑,擁著封江月進入了夢鄉。

    兩月之後,經過精心調養,封江月已經好全,行動自如,與往常無異。夫妻二人與莊主告別,坐上馬車踏上了迴程。

    一人手中抱一個娃。兩隻娃白白胖胖,雙眼黑白分明,身上各處都是小小的,模樣甚是可愛。

    封江月抱著落蕭,戳了戳他的臉,忍不住又捏了捏,正玩得開心時,小家夥嘴巴一張,嚎啕大哭起來。

    她頓時手足無措,抱著孩子輕輕搖了搖,連聲哄道:“蕭蕭不哭……”小家夥並不買賬,淚珠子直落,哭得萬分淒慘。

    “哇!”又一聲哭喊,來自雨菡。她被弟弟一帶,也不甘示弱。封江月扶額輕歎,眼巴巴地望著,隻等黃藥師哄好雨菡,再來哄她手中的落蕭。

    黃蓉由他一手撫養,從不曾假手他人,對於哄娃,他自是經驗充足。僅一會兒,兩隻娃止住眼淚,睫毛上雖還掛著淚珠,但臉上已顯現笑容。

    封江月拍手歡唿,瞧黃藥師舉起一個大拇指,讚道:“果然,你啥都會。”說著,她凝眉苦惱道:“話說迴來,我除了名聲臭過你以外,別的似乎都不及你。”

    若說兵法戰略,深究下去,也是因那個“她”。單論一個她,是及不過他的。

    娃不好帶,尤其是兩隻娃。這一路上,封江月深受其害,瘦了一圈,常在夜間不能寐,給娃喂奶,給娃換衣。

    大多時候,這瑣事皆由黃藥師做。每當兩娃在夜間哭鬧時,都是他起來相哄、為其換衣,但兩娃饑餓時,便隻能封江月去。

    “蓉兒小時候哭鬧嗎?”又一夜,哄好兩隻娃後,封江月倒在毛毯上,困得一動也不想動。

    心知其意,黃藥師笑道:“小孩沒有不哭鬧的。”他拉過被褥,替她蓋好,輕聲道:“快睡吧,我照顧菡兒與蕭蕭。”

    封江月喜笑顏開,蹭了蹭身下的毛毯,伸出一隻胳膊,拉了拉他,笑眯眯勸道:“你躺著閉目養神,別累到自己。”

    兩隻娃吃飽喝足,又換過一次衣,暫時不會哭鬧,足以讓他二人休息一會。

    在兩隻娃一路折騰下,四人終是抵達桃花島。

    彼時正是陽春三月,桃花開滿枝頭,海風中夾著撲鼻花香,遠遠望去,島上繁花似錦,一團綠、一團紅、一團黃、一團紫,百花爭豔。

    初見此等美景,封江月渾身一鬆,心中有所感慨。自踏上桃花島以來,

    時至今日,她在這兒度過夏、秋、冬,唯獨錯過春景,今日總算如願。

    “爹爹,江月!”黃蓉高興大叫,隔著老遠跑了過來,在桃花林中,東一跑西一晃,刹那間出了桃花陣。

    在她身後,郭靖急忙追來,臉上有些緊張,與兩人見禮,隨即喊道:“蓉兒,慢些!”

    黃蓉聽得這話,頓時放慢了腳步,笑盈盈地走來,便想撲入黃藥師懷中。待瞧見他懷中嬰兒時,她步子一頓,不確定地問:“爹爹,難道這是?”

    她目光一轉,又瞧見封江月懷中的孩子,呆了一呆,心中已隱隱有答案。

    “你弟弟落蕭與妹妹雨菡。”黃藥師迴道,細細看著女兒,輕聲詢問道:“蓉兒也要做母親了?”

    黃蓉點點頭,臉上盈滿笑容,得聞父親另有兒女,心中本有些失落,但聽得這話,想到即將做母親,心底那一絲絲黯然又隱去。

    她逗了逗兩個小不點,許是將做母親的緣故,對兩個小孩很是喜愛,抱著雨菡也不放手。

    雨菡目光炯炯,已有五個月大,也不怕生,望著黃蓉咯咯笑著,抓著她的一縷頭發,玩著玩著便往口中塞。

    “雨菡乖,不能吃哦。”黃蓉笑道:“爹爹,蓉兒以前也這麽笨嗎?”

    封江月捂臉,長歎了一口氣,心中下了決定,不能讓這倆娃再蠢萌下去。

    “呀!”黃蓉低唿一聲,小臉紅了紅,將手中的娃遞了出去,衣上有一片濕處。

    雨菡笑嘻嘻,眼睛都快眯成一條線,手上仍攥著她的頭發,好一會兒才放開。

    兩姐妹一人去換了外衣,一人去換了褲,這才一同坐於廳堂。封江月開誠布公,對靖蓉二人知無不言。

    黃蓉呆滯,望了望黃藥師,得見他點頭後,一臉難以置信,直盯著封江月。

    “別這麽看著我,有此身份的,並非是我,應是另一個‘我’。”封江月笑著說:“在潼關,你也見過她一麵。”

    自開天辟地以來,第一位軍事家,也即古往今來,最傑出的軍事家。

    黃蓉點頭,半晌無語。郭靖卻聽不明白,疑惑地問道:“什麽身份啊?”

    “傻靖哥哥,”黃蓉麵色複雜,心疑在夢中,剛才所聽猶似幻覺,又道:“史上有所記載,深諳兵法韜略者,可追溯到遠古三皇五帝之時,即為黃帝之師,九天玄女。”

    這是有史記載的,最早的軍事家。

    “閑事也不多說,蓉兒靖兒,你們隨不隨我們走?”封江月問道。

    黃蓉自是極願的,但她卻望向了郭靖。這是顯而易見的,他在哪,她便在哪。

    “大師父呢?”郭靖詢問,若說此處,他還有什麽放不下,便隻有柯鎮惡。

    封江月搖了搖頭。

    黃蓉咬咬牙,認真說道:“爹爹,你們走吧,等我們給大師父養老送終後,再談這事。”封江月走了,還能迴來,倒不愁無相見之日。

    封江月頷首,又遞過來一物:“那好,蓉兒,我托你件事,一年半後,煩將此信送往嘉興陸家莊,交予一名叫顏依的女子。”

    她早料到黃蓉的做法,已有心理準備。她思前想後,決定暫時不見顏依,待調整好心態,再與顏依相認。

    眾人相聚一月。分別之際,黃蓉泣不成聲,雖說還有再見之日,但這一別,卻不知是多少年。

    “你照顧好爹爹,”黃蓉抹了抹眼淚,囑咐道:“還有弟弟妹妹。”

    封江月笑吟吟道:“這一向,都是你爹照顧我們的。”

    黃蓉白她一眼,登時收去眼淚,笑道:“你知道我是何意!”

    封江月鄭重點頭,一手抱著娃,一手與黃藥師相握。今生今世,絕不分離。

    作者有話要說:全篇完結啦!!!

    嘻嘻,開了綜坑,求預收吧,可以戳作者穿過去,順帶把作者也收了吧。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白居易《大林寺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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