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舟人在天涯。


    那天是忘川河下映出的天,那涯是無盡的河水,在那嘩嘩聲中不知流向何處,化作無盡的涯……


    喝下一口忘川水,或許就可以忘記了曾經,一如此刻的蘇銘,渡著舟,擺著槳,濺起的水花零星飄散,有那麽一滴落入唇邊,苦澀。


    依舊還是那忘川河畔,依舊還是那仿佛在歲月裏不再腐朽的木屋,在那屋簷下,蘇銘默默地坐在那裏,看著天空,看著世界,看著眾生起落,看著下一個或許會在雨夜裏,到來的人。


    一年的夏天,雨水帶著炎熱中的一縷清涼,在一個夜裏,於這木屋外,終又來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大漢,一個穿著長袍,身子魁梧,相貌堂堂的漢子,這漢子默默的站在木屋旁,默默的看著河水,神色中露出一抹低落。


    “船家。”他輕聲開口。


    蘇銘坐在木屋下,抬起頭,融入黑暗裏的麵孔上,在看向那大漢時,露出了微笑,渡走了滄蘭,來了大師兄。


    “這河可是叫忘川。”那大漢望著河水,輕聲開口。


    “是的。”


    “對麵可是彼岸?”


    “我不知道。”


    “我在等一個人。”大漢轉過頭,看向蘇銘時,月光落在他的臉上,那目光裏帶著深深的不舍與一種說不出的離愁。


    蘇銘笑了,起身走上了船尾,迴頭平靜的看著那大漢,這大漢又沉默了一會,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笑著笑著,眼淚似要留下,邁步間踏入這船頭,盤膝坐下。


    孤舟前行,忘川之夜,雨水灑落河中發出連綿不絕的聲響,落入船內,敲擊著船木,似在訴說著前塵,傾訴著來生。


    前一世的師門兄弟,這一生的同舟忘川,蘇銘看著遠處,臉上的微笑漸漸化作了內心的輕歎,直至到了彼岸,直至那大漢沉默中站起了身,邁出了船頭。


    “我等的人,是我的小師弟,勞煩船家你若看到他,告訴他……他……一定要來!”大漢沒有迴頭,邁著大步,向著遠處走去了。


    蘇銘望著大漢的身影,許久許久,輕輕的點了點頭。


    “我會的。”他轉過身,在那孤舟上,迴到了他應該等待的地方,繼續等待下一個人。


    這個季節的雨夜,似離去的緩慢了一些,哪怕是幾個月後也已久下著雨,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仿佛有人在天上流著淚水,那淚水灑落人間,就成為了雨。


    尤其是夜裏,當風吹來時,雨滴落在大地不同的地方,或是泥土,或是樹葉,或是船木,或是河水,或是蘇銘所在的屋簷,這不同的聲音在同一時間傳來,組成了一種若你不仔細聽就會容易忽略的天籟。


    蘇銘坐在屋簷下,融入黑暗裏,聽著雨,靜著心,看著遠方,默默的度過雨天的寒,直至午夜深處,一盞燭火點燃,被蘇銘放在了屋簷下,小心的放上了罩子,使得那吹來的風無法將其熄滅,使得這燈火,成為了這黑夜裏唯一的光明,使得夜裏會來的人,不會看不到這裏,不會迷失了方向。


    望著燭火,蘇銘不去思索自己的曾經,不去想自己的修為,不去在意那浩劫的降臨與三荒之事,他唯一在意的,就是這兩甲子的歲月裏,他要做一個,載著友人,載著愛人,去往彼岸的渡舟人。


    不知什麽時候起,一身蓑衣蓋住了蘇銘的心,一件笠立遮住了他的魂,他低著頭,在那鬥笠下,凝望燈罩內的燭火,看到了燭火內的世界,看到了那個世界裏,他熟悉的人們的喜怒哀樂。


    直至一個黎明將至的夜裏,他的身邊,來了一個鬼。


    一個全身隱藏在黑暗中,站在蘇銘的對麵,一起看著燈罩內燭火的鬼,他看著燭火,雙目內帶著說不出的複雜,漸漸抬起了頭,看向了蘇銘。


    “你瞞過了其他人,可瞞不過我……既然這是你的決定,我隻希望……能在那裏有一天,還可以看到我的小師弟。


    今生你是船家,走吧,帶我過河。”那鬼笑了,隻是這笑容很苦,很澀。


    蘇銘抬起頭,望著眼前的鬼,望著他的二師兄,默默的起身,默默地擺著槳,直至到了彼岸。


    “我沒有船錢。”鬼,站在船頭,緩緩開口。


    “前生已給。”蘇銘搖了搖頭,目送他的二師兄,二師兄在聽到了他的這句話後,似乎笑了,這是那笑容裏的不舍,於迴頭二人隔著忘川,隔著孤舟時,也依舊清晰。


    “這本不是你的責任。”


    “這是我的原意。”


    船遠去,忘川忘川,隔著前世今生,隔著過去與現在,或許隔著一個永遠難相見……分不清是他送著他,還是他送著他……


    這個他,是誰,蘇銘懂,二師兄懂,或許外人也懂。


    渡走了滄蘭,送走了大師兄,看著二師兄遠去,蘇銘在那目光中,再次的迴到了這兩甲子歲月裏屬於他的地方,那在歲月裏不再腐朽的木屋旁,隻是……木屋可以不腐朽,可蘇銘的麵孔,卻不再是青年,而是化作了中年。


    中年的他,臉上有了胡茬,整個人帶著一抹淡淡的滄桑,隻是大部分的麵孔都蓋在了鬥笠下,陽光照耀不到,目光也自然無法清晰看到,或許唯有麵前的燭火,才可以看清這張輕歎的臉。


    雨天,似乎也快要過去,在這又一個雨夜裏,蘇銘望著燭火,轉頭是,看到了在這木屋旁,不知何年何月,開出了一朵白色的小花。


    那花朵很美,隻是在雨中瑟瑟,仿佛發抖,但卻依舊執著的盛開,那是一朵萱花。


    雨中的萱,美麗中帶著堅強,如一個女子。


    它靜靜的盛開,沒有濃鬱的香氣,沒有雍容的華貴,很簡單,很尋常,可在這雨夜裏,在蘇銘的目中,它是唯一。


    看著那雨中的萱花,蘇銘走了過去,手中多出了一把紙傘,為那朵白色的萱花蓋住了雨,那傘不大,可卻能將所有的風雨都遮蓋,仿佛給予的溫暖讓那白色的小花感受,花朵盛開的樣子,如一個蘇銘腦海中的女子在向他微笑。


    那笑容很美,看著看著,蘇銘的臉上也露出了微笑,就那樣默默的望著這朵花,仿佛可以去望一生。


    雨季,終究還是過去了,秋風的季節裏,蘇銘將這朵小白花裝入到了花盆裏,放在了自己的麵前,用身體的溫度去嗬護,成了陪伴他看著秋風的伴侶。


    遠遠一看,似乎在蘇銘的身邊,有一個女子坐在那裏,與蘇銘並排,一起看著曰出,一起等著曰落,一起看著明月,又一起數著星辰。


    隨風飄散的樹葉灑落,有那麽一片落在了蘇銘的麵前,落在了他抬起的掌心內,這樹葉帶著秋色,清晰的脈絡似乎隱藏著某個人的一生,可以讓人去數一數,這脈絡的痕跡。


    而秋天最美的,不是那風中的秋葉起舞,而是夕陽,帶著紅色的夕陽於天空上慢慢落下,餘暉灑落大地,將蘇銘的影子漸漸拉的越來越長,可若仔細去看卻是發現,那越來越長的影子,正慢慢的變淡,一直到夕陽黃昏後,這影子將消失,你分不清它是融入了大地,還是融進了黑夜,一如分不清歲月何時結束,分不清在那個遙遠的世界裏,自己與他們……是否真的還有相見的一天。


    如這秋天給人的悲傷,此刻望著掌心的秋葉,蘇銘的歎息仿佛要把後半生的思念全部在這兩甲子裏傳出。


    黃昏將逝,蘇銘的影子融入到了忘川河內時,他看不到自己身後的影子,也看不到那影子旁,實際上也出現了那女子的倒影。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畫麵很美,秋葉的飄落,有一些落入忘川河中,蕩起了漣漪,使得蘇銘的影子有些波動,使得那女子的影子,似乎要融化,讓這畫麵仿佛不再平靜。


    低頭時,白色的小花出現了凋零的征兆,隻是似乎為了多陪自己一些時間,所以堅持著存在著。


    抬頭時,黃昏裏,一個穿著紅色衣裙,帶著一縷高傲的女子,背著一把劍,從遠處走來,她的步伐不快,可卻在出現的一瞬,似乎可以將四周的一切目光都凝聚過去,這不是因為她的美麗,而是那種發自內心的強勢。


    與尋常女子的婉約不同,那是一種成熟的魅力,如其衣衫一樣,火紅似驕陽,遠遠一看又如一匹烈姓的馬,你若有本事征服,則從此她屬於你。


    你若征服不了,則她屬於遠方。


    “船家,有酒麽。”隨著走近,這女子停在了木屋旁,眼神中帶著深邃,看向蘇銘。


    蘇銘抬著頭,笑了。


    “嗯?你這船家年紀不小,可樣子還頗有點魅力。”那女子看了蘇銘一眼,忽然走近幾步,靠近蘇銘,仔細的看著蘇銘的麵孔。


    “酒沒有,河的那一邊,或許有。”蘇銘笑著開口。


    “那你還在這裏等什麽,還不渡舟!”這女子一笑,這笑容如玫瑰盛開,轉身間踏入舟船上,迴頭時,看到了蘇銘起身,將那即將凋謝的小白花,也帶入了船尾。


    夕陽離去的那一瞬,忘川河上,舟船去,一側船身……三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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