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三天。


    三天的大雨,洗刷了大地,摔落了桂花,使得大地一片潮濕,使得家家戶戶裏,都充滿了潮氣,就連夜晚睡覺的被子,抹去也都如此。


    這個季節便是這個樣子。


    三天裏,除了獵戶外,很少有人外出太遠,唯有在偶爾雨停了時,才會有不少孩童光著腳跑出來,玩著泥巴,傳出開心的笑聲。


    以往的這個時候,小醜兒總是會纏著蘇銘,在屋舍外不太遠的地方,撿起泥巴捏出一個個看不出是什麽的小動物。


    每次這個時候,蘇銘都會帶著微笑,陪著小醜兒一起玩耍,他看著這個善良可愛的孩童,想到了自己的童年。


    可如今的這三天,沉浸在小醜兒一家裏的,是哀傷,是沉默,蘇銘的要求,讓這一家人有了艱難的掙紮,他們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這也是蘇銘對這一家人溫暖的所在,因為如果換了其他的家庭,那麽這將是一個不需要選擇的問題,畢竟撿來的孩子與自己的女兒之間該如何選擇,難麽?


    小醜兒父親沉默,他的愛人同樣沉默,他們的目光總是在蘇銘與小醜兒之間移動,看著小醜兒臉上的胎記,看著其單薄的身子,便又心疼。


    可是當目光落在蘇銘身上時,那蒼白的臉,瘦弱的身子,還有那理解的目光與將他們當成是爹娘的神情,讓這夫婦二人的心,再次有了刺痛。


    還有四天,將是選擇之時……


    “爹,你曾說編製玩偶要賦予其生命,可到底需要一種什麽樣的思緒,才可以將生命賦予到玩偶上麵。”蘇銘看著小醜兒的父親,輕聲問道。


    這是距離邪靈宗之人離開後的第四天,蘇銘拿著草繩放在了小醜兒父親的麵前,低頭編製起來。


    “人是需要感動的……隻有內心存在了感動,才可以編製出具備生命的玩偶。”小醜兒的父親望著蘇銘,柔和的說著,隻是那目中的複雜,卻是在蘇銘看去時,掩飾不掉。


    “爹爹以前做出的玩偶,沒有生命,是在你哥哥喜兒出生時,我聽著他啼哭的聲音,在外麵編製了第一個,具備了生命的玩偶。”小醜兒的父親,第一次在蘇銘的麵前,自稱爹爹,這言辭很自然,沒有絲毫的做作與故意,他更是在說出這句話時,撿起了一根草繩。


    先是打出了一個結,隨後在其手中,這草繩不斷地多出了很多的結,直至這草繩上看去來,足有十多個結後,他看向蘇銘。


    “我在沒有和你娘成婚前,是一個叫做穀托部落的族人,穀托部是一個小部落,族人隻有幾百的樣子,但其曆史卻是悠久……


    我從小沒有修蠻的體質,隻能作為一個凡人,但我的父親,你的爺爺,是那個部落的史恆。”小醜兒的父親臉上露出微笑,神色裏出現了追憶。


    “你也知道,史恆曆代都是無法修蠻之人來擔當,需要做的工作隻有一個,就是用各自部落不同的方法,去記錄部落的曆史。


    穀托部的傳承很古老,具體在什麽時候已經沒有人知道,不過從部落裏史恆記錄的方法可以看出,這不是虛假的。


    因為這種記錄的方法,是草結記事,用不同的草,不同的結,來記錄曆史,外人看不出其含義,唯有掌握了這個方法之人,才可以讀出。”


    “我是那一代的史恆,隻是……部落的浩劫,族人的離散與死亡,使得這一切都不存在了,我遇到了你娘,來到了這裏,在這裏居住下來……我隻是一個凡人,沒有其他的手藝,想要生存,很艱難。


    可我會結草結,用這些無數的草結,可以編製成玩偶……”小醜兒的父親,望著蘇銘,在話語時,他的雙手沒有停頓,一直在編製,此刻隨著話語的結束,在他的手中出現了一個玩偶小人。


    那小人的樣子,與蘇銘頗為相似!


    “這小人以二十九個草結組成,我把對你的二十九句祝福,記錄在了這草結裏,同樣的玩偶,你哥哥出生時我給了他一個,你妹妹出生時也是如此,現在,這個給你。”小醜兒的父親把手中的玩偶,遞給了蘇銘。


    “草結記事……”這是蘇銘第一次聽說這種記錄曆史的方法,無論是在西盟還是在南晨,他所看到的部落,從沒有如此的記錄者,更不用說史恆這一個稱唿。


    但他可以想象得出,這史恆,應該是與瞭首,戰首相似的一個部落的職務。


    接過那玩偶,蘇銘的手在碰觸這玩偶的刹那,他的雙眼猛地一凝,他清晰的感受到,這玩偶上蘊含了一股生機,這生機很淡,若非是他神識恢複了一些,絕難看出。


    那生機裏,蘊含了祝福,更有一股溫暖傳遍蘇銘全身。


    蘇銘抬起頭,深深的看了一眼小醜兒的父親,若非是他極為肯定,對方絕非具備修為之人,他隻是一個很普通的凡人,若非如此,蘇銘在看到這玩偶後,必定會認為出自具備修為之人的手。


    那滄桑的麵孔,有了皺紋的臉,承載了生活的磨礪,那站起時總是不自然彎下的腰,似在歲月裏,被無奈與命運壓著全身。


    但就是這樣一個凡人,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從他的手中編製出的玩偶,竟具備了這種生命的力量,蘇銘之前看到的小醜兒父親的那些玩偶雖說不少,但每一個蘊含的生命都很微弱,不足以造成他的震撼,可如今手中的這個,卻是讓蘇銘體內那消散的修為,竟……有了一絲波動的痕跡。


    “這裏麵與那草結記事有關,但最重要的是……因能極於意,故能極於手,以其雙手賦予草結的念,使得此念,在他懵懂中,成為了一股祝福,這祝福蘊含了他的祈禱,所以隻要他還沒有死去,那麽這祝福就會永遠的存在。”蘇銘似有所悟,如他作畫時一樣的道理,如人寫字時別人看後有金戈鐵馬撲麵一樣。


    這都是對某種事物的極致造成,與修為無關,與任何都無關,唯與心相連。


    “你之所以編製的草繩,不具備生命,就是因為你不會草結記事,這樣吧,我教你……你哥哥當年學不會,你妹妹也對這個不感興趣,你能喜歡讓爹爹很欣慰。”小醜兒的父親慈祥的笑了笑,拿起一根草繩,遞給了蘇銘後自己又撿起一根。


    “草結記事,這是很古老的方法,爹爹會的也不太全麵,隻能記錄一些簡單的事情,每一個結都有不同,每打出一個,都要在心裏想著你要記錄的事情。


    我記得當初我阿爸和我說時,是這樣說的……”


    “草結也好,繩結也好,它需要的是你用眼睛去看,用手去觸摸,用你的心去感受,這裏麵重點的,是觸摸。


    去觸摸每一個結在打出時的感覺,很玄妙,我也說不清晰具體,但在沒有文字的時候,我們的先人們就是用這樣的方法,去記錄他們的生活中的一切。”小醜兒的父親一邊說著,一邊打出了七八個結。


    時間就這樣的流逝,轉眼就是數日,這數日裏,蘇銘一直沉浸在這種草結記事之中,隨著父親不斷地學著,不過小醜兒的父親顯然不是一個很好的教育者,很多時候他隻是感覺,無法用言辭清晰的表達出來。


    當距離邪靈宗來臨的頭兩天時,小醜兒的父親大多數時候都是在沉默了,時而看向蘇銘的目光,也是複雜占據了多數。


    還有小醜兒的母親,也是這樣。


    外麵的雨,在停了幾天後,在這一天的晌午過後,又一次的傾盆而來,那嘩嘩的雨聲,直至深夜還在迴蕩。


    蘇銘躺在屬於他的小屋裏,看著窗外的雨,還有那時而閃過的雷霆與轟鳴,他睡不著。


    他的書中拿著一個有七八個結的草繩,那是父親在睡前給他的,這段日子的學習,蘇銘對於這草結記事還是有些模糊,不是特別的清晰。


    此刻摸著那草繩上的結,蘇銘想著自己的過去。


    小醜兒與他在一個房間,對於這不是很富裕的家庭來說,很難做到讓每一個孩子都有獨自的房間。


    那勻稱的唿吸聲,伴隨了蘇銘一年多的時間,讓蘇銘記憶難忘,他轉過頭,看向小醜兒,看著這個熟睡的小女孩,蘇銘的臉上露出微笑。


    隻是這小女孩在沉睡中眼角流下的淚,還有那喃喃的夢語,讓蘇銘的微笑,成為了溺愛。


    “哥哥……狗剩哥哥……你不要去,小醜兒可以的……我打他們……”


    “爹,娘……我們永遠在一起……”


    在她的世界裏,她的親生哥哥和模糊,畢竟八年前的她,隻是剛剛出生沒多久,她長大之後隻是知曉,自己有一個哥哥拜入了仙人的宗門。


    除此之外,其他都是空白的,蘇銘的出現,讓這空白漸漸印下了蘇銘的身影,對她而言,她的哥哥就是蘇銘。


    她此生最美好的期望,就是一家人包括狗剩哥哥,一直快樂的在一起。


    擦去小醜兒眼角的淚,蘇銘目中露出一抹堅定,他不想看到這個家庭出現哀傷,他想要讓這一家人,始終快樂。


    “小醜兒,狗剩哥哥答應你,我會守護你們一家……直至終結!”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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