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山世錦賽賽場上的四周跳,劉新宇選了和鄧暢還有路西一模一樣的跳法,起跳時一個小頓挫加旋身。


    要是高卓霄禁賽結束了之後也跳這個動作,他們隊上就可以專門搞一個「鄧氏旋身4lo跳法」了。


    劉新宇這個4lo,要說完成度,和世界頂級比確實存在差距,高度遠度都不夠。


    但還是成功地落冰了。


    接下來的4t,4s單跳也順利完成,這是劉新宇第一次三個單跳都上四周。


    隨著音樂漸強,表演進入後半段。


    從這裏開始,跳躍得分會有1.1的係數加成,選手會在體力允許範圍內,盡可能把高難度動作往後半段放。


    兩個連跳分別是4t+3t和4lo+3t,都成功了,雖然4lo的連跳落冰有點不太利落,但完成度已經可以。


    冰場上的鼓點越發激動人心,路西跟著握緊了放在膝蓋上的拳頭,這是他在這個賽季看到劉新宇發揮最好的一次自由滑表演,現在還差最後一個三連跳,就看劉新宇的表現。


    最後的三連跳是3lz+3lo+3t,劉新宇掌握難度內最高分數的三連跳。到這裏體力也差不多沒有了,劉新宇繃著臉,滑行時能看到鏡頭裏,黑色閃片領子下,脖頸因為唿吸劇烈地起伏著。


    向後壓步繞場,後外刃邊內刃,重心下壓,身體向前傾,右腿向後伸直,起跳!


    路西緊張得站了起來,然而在起跳那一瞬間他就知道出問題了,這個起跳動作明顯不太順手。


    冰場上,劉新宇跳是跳起來了,身體卻沒能像預想那樣快速完成三周跳,手臂收起來了但是腿沒有完全收好,轉速也就達不到,為了避免摔倒,隻能在空中潦草地旋轉了一周,就沮喪地落冰。


    跳空了。


    1lz和3lz之間差了10多分的分差,劉新宇落冰之後努力接下去做3lo的動作,因為如果能把後麵的兩個連跳做好,分數還是能救迴來一點。


    結果3lo摔倒,連跳的判定直接失敗。


    從地上爬起來後,劉新宇幹脆放棄了最後那個3t,小跳了一下,直接進入最後的旋轉動作。


    路西咬緊了嘴唇。


    這個跳躍最後是1lz和3lo的連續跳,還要扣掉執行分,等於30多分的大跳躍,他基本上一分沒有。


    這套自由滑最後的得分是142分,少掉了一整個大跳的分數,242的總成績估計又要掉出前10,分數出來時,現場一片禮節性的掌聲。


    劉新宇抿著嘴,在攝像頭轉過來時飛快地揚起嘴角,衝觀眾們笑了笑揮手,又飛快地抿起了嘴。


    路西追出去,看著他快步穿過混采區,無視了所有記者,徑直衝迴隊伍休息區,這裏每個國家的隊伍區域分開,但是內部沒再有隔間。


    劉新宇迴頭,看見路西,啞著嗓子跟他說:“我現在沒心情跟你說話。”


    路西這時發現劉新宇眼睛是紅的。


    在這種時候劉新宇肯定不想看見他,尤其是那麽多人裏最不想看見的就是他,路西遲疑一下,點了點頭,可又不忍心出去,就往後退了幾步站在門邊,想靜靜地陪著他。


    劉新宇一個人坐在沙發上,背對著大門,肩膀不停地顫抖著,在無聲地哭泣。


    這時候有人敲門,路西謹慎地把門拉開一條縫,想著如果是亂七八糟的人就拒絕,結果發現是周元熙。


    周記者剛才就在混采區,現在還背著設備。


    路西遲疑了一下,小聲說:“周哥,劉新宇現在不接受采訪。”


    “我知道。”周元熙看了看路西說,“讓我進去好嗎,別擔心,我是做體育的,我有體育人的操守。”


    按理說他是記者,也應該一並攔在門外,可是路西心裏周元熙是自己人。


    而且他的眼神裏帶著種莫名的誠懇,這就像是他每次拿跟拍錄像機對著路西時的專注,也像是那個暴風雨的夜晚,他看著路西和鄧暢的眼神。


    路西沒再做聲,給周元熙拉開了門。


    劉新宇在開門聲響起時就迴過頭,他是認識周元熙的,抹了把眼睛啞著嗓子說:“我不接受采訪。”


    路西緊張地看了周元熙一眼,周元熙衝他做了個安撫的手勢,自己把設備都放下,走向獨自坐在沙發上,背對著大門的劉新宇。


    門口離沙發其實有一段距離,路西在這兒不能聽得很清楚他們說話。隻知道一開始劉新宇的抵觸情緒很強烈,但不知道周元熙說了什麽,他慢慢地冷靜下來。


    又過了一會兒,周元熙坐的離劉新宇近了一點,就像是個知心朋友一樣的距離,他關切地看著劉新宇,拍了拍劉新宇的肩膀。


    繃了半天的劉新宇就在這時候放聲大哭。


    “你別在這兒坐著了真的!去采訪我後麵那個不好嗎?”劉新宇這些話近乎是吼出來的,但他不是在對路西生氣,更多是對自己的不滿。


    “我自由滑加短節目總分也就別人自由滑的分,我根本就不是滑冰的料,為什麽這麽菜還要不自量力啊!我為什麽要來當炮灰啊!我怎麽會以為短節目超常發揮自由滑就也能超常發揮啊!”


    劉新宇滑了21年冰,從意氣風發的全錦賽冠軍,到見識到大賽的殘酷,不要說世界賽場了,就是在國內,他進入成年組,也從來沒有當過第一。


    曾經也夢想過自己能成為那個領獎台上的主角,可追夢的過程就是心碎的過程,他看著老大哥比自己更強,然後新來的天才少年輕而易舉踩在他頭上。


    時間給的答案是努力也沒用,他就是那麽平庸。


    世錦賽結束了,職業生涯結束了,夢也醒了。


    也許他生來就是龍套,生來就不該做這個夢。


    越這樣想著劉新宇哭得越痛苦,可越痛苦就越自我厭惡。


    有什麽資格哭呢,一個失敗者而已,從來沒有贏過的失敗者,隻配默默無聞地登場又默默無聞地退場,連眼淚都不會被人記住。


    坐在劉新宇側對麵的周元熙就是在這時候伸手扶住劉新宇的膝蓋。這是一個表示安撫和親近的動作,劉新宇抹了把眼淚放下手。


    “你別這麽說。”周元熙說,“你聽我說。”


    劉新宇也許是看到周元熙此刻的眼神,狠狠地吸了下鼻子,點了點頭。


    “我今年和你一樣大,隻是一個體育記者,全世界有成千上萬個我這樣的人。你是世錦賽短節目第8,總成績最差最差也是第12,全世界隻有十一個人比你厲害。”周元熙說。


    劉新宇愣了一下。


    也許是因為感覺到劉新宇的痛苦,也許是因為希望讓他不要再那麽痛苦,周記者現在的眼眶紅紅的,聲音都有點發顫。


    “我明白運動員都想贏,誰不想贏啊,可是你也要知道,這次世錦賽上你跳成了後外四周,是全國第四個能做這個動作的人,以後退役了如果你繼續搞花滑,會有很多俱樂部搶著要你,你家裏人會很自豪地向別人介紹你。”


    “別人確實厲害,不代表你不厲害,不要因為一點失誤讓自己一直遺憾。你不是失敗者,能戴著運動員號碼坐在這裏的沒有失敗者,第8已經很棒了,你已經很優秀了,不應該這麽難過的,好嗎?”


    第125章


    ◎走嘛,陪我陪我。◎


    人因為有夢想又無法實現才會覺得痛苦。


    比如祝思白他其實就不會痛苦, 他進不了國家隊,但早就看開了這一點,安心訓他的練, 年紀到了要麽轉專業教練, 要麽去做少兒培訓。開開心心地過每一天。


    但劉新宇這樣, 高不成低不就,曾經心氣挺高, 後來被現實爆錘,可又舍不得放棄的,那不就是一次又一次的被折騰嗎。


    如果劉新宇還是一個在役選手周元熙是絕對不會對他說這段話的,還有希望的時候, 不管希望多渺茫都還是要衝一衝, 作為運動員的目標就是更高更快更強,永遠向上。


    但現在他的職業生涯已經畫上句點了。


    那麽周元熙希望這是一個美麗的句點。


    就算帶著遺憾, 也希望是很多年以後劉新宇提起來能笑著說「當時要是不跳空就更好了」這種程度的遺憾。


    他大概是做到了。


    ——


    明山世錦賽鄧暢最後的名次是第三,勉勉強強做到了保三爭一, 輸給了老對手,折原千裏和傑爾斯。或者說輸給了那個沒能完成的魔鬼難度跳躍,4f+3lo+3t。


    按理說傑爾斯贏了鄧暢找迴場子, 應該要嘲諷一番的, 但是他可能想起了之前艾斯的經曆,也可能是他好心幫艾斯艾斯反倒罵迴他的那股氣還沒順下去,總而言之, 傑爾斯這次居然當了個人, 賽後采訪上隻談自己, 不cue別人。


    鄧暢自己對第三這個成績肯定不滿意, 但是他現在的狀態確實也不那麽好。


    而且在冰迷和教練組眼裏, 這分數已經很棒了,他們都是這麽想的。


    要知道三年以前,國內冰迷還從沒想過,有一天男單比賽他們能永遠滿懷期待地看到最後一組。


    ——


    賽季最後一場大賽是大獎賽總決賽。


    雖然大獎賽的分站賽上,鄧暢表現都一般,但還是輕鬆地進了總決賽,總決賽前還有最後一周的備戰。然後這個賽季就宣告結束。


    偏偏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鄧暢扭傷了腰。


    ——


    鄧暢一直都有一點腰傷,但運動員渾身傷病再正常不過,他根本沒當迴事情。


    這次加劇是因為陸地跳躍訓練。


    花滑的跳躍動作旋轉時從肩到腰、甚至到腳尖,渾身都要使勁,一個不小心其中某個位置擰巴了是常事。


    在陸地課上他們會用彈力帶訓練跳躍時的收起和打開動作,鄧暢就是在這個時候把腰扭了,打開的時候一個寸勁,他當即感覺到不對了,用最快速度把自己從彈力帶上卸下來然後找隊醫。


    隊醫用一款噴霧式的藥噴在鄧暢的腰上,降溫止痛,當時路西急得小臉都白了。


    他可是最感受過傷病痛苦的選手,16歲升組,到18歲已經有兩個休賽期是在骨折恢複期中度過了,估計下一個還是,他萬萬不想鄧暢也跟他一樣受罪。


    好在鄧暢的骨頭沒什麽大事,就是扭傷拉傷——反正普通人要是受這些,估計也得在床上躺個十天半月,但是他們運動員,幾個小時處理一下,沒大礙就又上訓練場了。


    上午鄧暢受傷,下午貼著膏藥上冰,感覺到擋板外麵總有一道擔憂的目光。


    鄧暢看過去,視線的方向就看到路西非常可愛地衝著他笑,招招手,眼珠亮閃閃的,好像趴在冰場邊上看人的貓。


    完全沒有一點擔憂的樣子。


    然後鄧暢視線一轉開,就覺得那道擔憂的目光又過來了。


    鄧暢再看過去。


    路小貓非常可愛地衝著他笑,招招手。


    鄧暢:“……”


    他家小西有心事了哦。


    ——


    鄧暢雖然訓練沒有路西那麽刻苦,但是總時長在隊上還是第二名,尤其是路西受傷賽季報銷之後,他自覺地把今年男單的擔子都攬在自己肩上,比平時還認真。


    正常來說,晚上九點下訓,他單獨加訓到十一點,後麵這段當然不是一直練跳躍,那就算是鋼鐵俠來也頂不住,他主要是用這段時間合舞步,找點找冰感,順便來點小的兩周三周什麽的。


    結果今天九點鍾下訓,鄧暢下冰休息時,看到路西拎著兩個塑料袋溜達過來。


    路西是少有的會穿純白羽絨服的男生,這是顧倩倩女士調/教出來的審美,路西臉小小的,皮膚又白,關鍵長得還可愛,確實是很適合純白色。然後就在冬天的一眾黑色長款短款羽絨服裏非常出挑。


    每次和他走一起,鄧暢都有複雜的「希望所有人都看看路西」和「希望所有人都別看路西」混在一起的心情。


    當然今天的重點不是路西穿白羽絨服好看,是他拎的那兩個塑料袋,非常大個,看起來也挺重的,弄得他人都在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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