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使我們看見許多東西,也使我們看不見許多東西。

    假如沒有黑夜,我們便看不到閃亮的星辰……

    何辛,男,17歲,高三學生。

    高翔的第一個病人,簡曆這種東西真的很奇妙,姓名?不算父母給的小名,不算同學口中的綽號,硬生生的寫上身份證上的學名。也許連自己都不熟悉那名字。婚姻狀況?似乎兩個字“未婚”就能把曾經的迷戀,暗戀,單戀,喜歡甚至愛都一把否定了,實在對這東西沒什麽好感,雖說為了方便人們的記錄,連學校都改成幾十幾中,是數碼世界嗎?以後的世界也許每個人都沒有名字而隻剩編碼了:“37591 吃飯了沒?”

    “28446459,迴家了沒?”

    不知道,高翔不敢想的太多,就連現在所謂快節奏的生活,街上的每個人都匆匆忙忙的,每張臉都沒有過對視,不,也許他們並不需要對視,因為每張臉上都是一樣的表情,來不及去傳送的愛,來不及去接受的愛,來不及去感動的愛,甚至都來不及去聆聽愛,每張臉上都隻有來得及的冷漠和麻木,在這樣寂寞的世界裏,又有幾個人心理是真正100%健康的呢?不知道,也許沒有,但是那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就像這世界上誰沒有得過感冒一樣,心理畢竟和生理一樣啊,總會有些小感冒的吧,高翔深深的歎了口氣,像個小老頭,隻是可惜現在的中國並未了解這一點。

    翌日,高翔正在穿淺藍色的製服,換完裝,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他長的那副樣子,四個字——“堂堂正正”,他還真是很適合當醫生,是那種給人一種能夠完全把自己托付終身的感覺的人。

    “咚——咚”敲門的聲音很輕,中間還閣了一小會兒,依稀聽的見。

    “請進。”高翔的聲音也很溫柔。門漸漸扭開了,探出頭的少年小心輕輕地踩進門,然後又輕輕地關上,仿佛像怕踩到了一隻螞蟻。男孩子,個子不高,留著長頭發,比較瘦,五官長的也有許仙那種清秀的感覺,如果不是身材和喉結,大概真的可以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

    是個很害羞的男生,高翔微笑著指著他身邊的臥床道:“你請躺在那裏吧。”然後去倒水。

    “是,好。”男孩想顯得順從些,但又擺脫不了拘謹的身體,隻是僵硬硬地坐在臥床上,接過高翔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有些躊躇不安。

    “喜歡聽什麽音樂?”高翔先開口道。

    “恩?哦,喜歡周傑倫的音樂,你應該聽過吧?”現在的年輕人提起周傑倫都來勁兒。

    “是啊,常聽。”滿大街都是,怎麽能聽不到?不過他對音樂的才華的確無庸質疑。“他是個很有個性的歌手,你都喜歡聽他的什麽歌?”

    “是啊,他超有個性的,每首歌我都很喜歡,他的老歌都很,很——”找不到好的形容詞。

    “很攜永,很耐聽?”高翔試圖補充,似乎陽光有些刺眼,高翔拉住了窗簾的一邊,氣氛好了一些。

    “對對,就是這個,而且我們班的同學有好多都很喜歡他。”何辛已漸漸放鬆了。

    “那你跟你們班同學有沒有一起去現場跟他當拉拉隊啊?”高翔此時把握得正好。

    “沒有,都是一個人去聽他的演唱會。”何辛有些敏感了。

    “為什麽?你不喜歡同學陪你去嗎?”高翔慢慢縮小範圍。

    “不是。因為同學都覺得我很奇怪,不願意跟我在一起。”可憐的小男孩,這種性別迴避型障礙主要原因在於家庭。

    “奇怪?你有沒有覺得你有什麽地方奇怪的呢?”開始直入,又不會太刀。

    男孩的頭一直低著,“我從小是被父母當女孩養的,他們覺得為女孩紮頭發,穿裙子很漂亮,而且我也記得小時候是愛和女孩子玩,但我當時並沒有注意,長大後,我才覺得我跟普通人不一樣,女生因為我是個男生而不理我,男生裏經常會打架,我因為身體比較弱,所以常常打不過他們,我有時想想也應該拿出點男子氣概來,像個男人一點,但是我連”他媽的“這種罵人的話都說不出口,忍不住的時候隻能躲在被子裏哭,我甚至每天都檢驗自己是不是像個男孩,但就是不像,和男生怎麽也沒有共同語言和愛好,尤其現在我都上高三了,班上有不少男生在找女生談朋友了,我對女生卻一點兒興趣都沒有,怎麽辦呢?哥哥,我是不是有很大的毛病啊?”何辛說話很流暢,也很急促,在聽何辛說的過程中高翔一直與他眼神對視,不時地“恩”一聲表明他絕對理解的情感,和絕對鼓勵的立場。

    這種病並不是很好治療的,時間會有些長:“放心吧,你的問題還好,不過當然我需要你的配合。”何辛點頭表示讚同。

    “你什麽時候再來?”

    “學習比較緊張,大約2個星期之後吧。”高三的學生的確很無奈。

    “我知道你很忙,但是站在朋友的立場上,你一定要完成我下麵所說的:

    第一

    找出親情中有關兄妹如何交往的例子和有關社會雜誌或小說寫,順便寫下一篇讀後感。

    第二

    找出愛情中的有關男女間如何交往的有關描寫,加上自己的讀後感。

    第三

    找出男人兄弟間如何相處的有關資料,並寫上自己的感覺。“

    “這樣真的有用嗎?”何辛似乎很灰心。

    高翔起身走到他身邊,兩隻手抓住何辛的肩膀:“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信任,我的名字是高翔,我會保證你何辛2個月之內解決問題,否則你可以投訴我,我也會辭職的。”

    何辛也站起來,定了定語氣:“好,我相信你。”

    “不,你相信的是你自己,所以我也相信你,男子漢。”高翔微笑道。

    何辛也笑了,似乎找到了一些勇氣,剛開門“何辛!”何辛迴頭,“記得下次我們一起去看周傑倫的演唱會,不要到時候有了女朋友忘記了哦!”高翔翹在椅子上轉著鋼筆像是何辛同年齡的孩子。何辛雖然不知如何表達,但他很了解他這次並沒有白來。

    而愛語不知從哪兒冒出來,還端著咖啡放在高翔身邊,高翔背對著整理資料道:“記得關門。”高翔早知道愛語在,隻是也知道她不是大嘴巴,所以並沒有製止她的偷聽。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愛語覺得很驚奇。

    “你又沒有裹腳,又不是鬼,站在門口當然有略微的腳影啦,不是我把窗簾拉上,就露餡了。”原來拉窗簾的動作是這樣。

    “算你機靈。”兩人都當昨天的事不記得,高翔現在也沒有精力。

    “不過你那麽吊兒郎當的動作和語氣不怕他認為你不夠專業,沒水準嗎?”愛語知道一般這樣的吊兒郎當是醫生和老師最忌諱的。

    “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如果你生活在狼群中就必須學狼嚎叫。’這是靈性導師葛吉夫的名言,他既是個靈性導師又是位地毯商,所以在不同場合表現著他人格裏不同的一麵,如果他穿著傳教士的服裝去賣地毯,你覺得合適嗎?”說了一大堆,不了解他的人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哦,我明白了,簡而言知還不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羅。”愛語講得未免俗套了點。“不過,你怎麽那麽有把握?”高翔也太自信了。

    “小孩子一般的判斷力都是靠感性,尤其是害羞的小男生,他的被暗示性很高,靦腆,手指甲很幹淨,一般男孩子如果連手指甲都注意到了,就是有些潔癖,而這種人又會很敏感,你如果太正經他就容易感到緊張,拘促,所以麵對小孩子還是以小孩子的身份比較容易溝通,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是韋小寶,我隻是個善解人意的醫生,體恤病人而扮演好該演的角色罷了。”愛語還是覺得他太自信,甚至有點自負。高翔的心裏也不清楚,也許是他還不夠成熟。

    氛圍不太好,“對了,說說那個男孩具體是什麽狀況吧?”愛語還要寫些資料。

    剛好高翔也不知要說什麽,如果一定要說,當然說他最拿手的。“恩,何辛的病症是迴避型人格障礙的一種,從體格上來說是一個健全的男孩,但是從心理的角度看,他覺得自己應該是個女孩,所以非常苦惱,你寫的時候記得用化名。”高翔自然也知道最基本的職業道德。

    “好的,放心吧,那麽,具體的介紹一下這種病吧,女生也會得嗎?”愛語專心致誌的拿著筆進行記錄,雖不太喜歡記錄,這種材料絕不能外泄,否則她早拿錄音機了。

    “是的,女生也一樣,這種心理障礙的人在生理上是一種性別,在心理上卻是另外一種性別,有些男子有這種病症的時候,舉手投足,一言一行都非常像女孩子。而女孩子也是這樣,會盡量地表現出男孩子的言行,也許會留短發,學打架之類的。”高翔這種比較認真的樣子還真是很少見,不過認真的男人的確最美麗。

    “那這種病跟同性戀有什麽區別?”這是很容易跟同性戀混淆的病症。

    “它們的區別,首先,同性戀的致病因素很多,比較複雜,據統計,好像有大部分同性戀都是遺傳因素,”愛語有些驚訝,遺傳?“遺傳不是說父母也是同性戀,而是說父母其中任何一方攜帶的同性戀基因,就像精神分裂症或者任何生理上的疾病一樣的遺傳因子,當然也有因為童年的特殊環境發生的角色混亂或者是家庭教育不良,後天的同性戀比較有機會矯正,而先天的甚至大多數同性戀的病症中有很多醫生都是直接建議他們進行變性手術,現在這個年代,已經算是很正常了。”高翔有這麽現代,她都不知道。

    “還有呢?”首先的後麵。

    “其次是同性戀是對同性的愛情迷戀,他們尋求同性的性發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現在也認為同性之間也是愛,大家覺得愛情是可以超越性別,生死和時空,”用“大家覺得”是在掩蓋自己相信愛情的偉大力量,避免有“幼稚”的嫌疑。

    “而性別迴避型人格障礙,如果病患是男性,他們對於自己的生殖器官感到非常不舒服,有些人在心理上否認自己的男性生殖器官,相信他最終會消失而變成女子的生殖器官,而甚至有的人會四處找整形醫生,希望切除陰莖造出一個陰道來。而女病患也非常厭惡自己的身體,有人嚐試綁住胸部看起來跟男人一樣,甚至有人直接切除,注射男性激素,長出濃密的毛發和陰莖來。”開始愛語還覺得兩個人在診室裏討論這個有點不太習慣,但高翔真的很一心一意的介紹,盡量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她時,她也隻覺到認真的男人最美麗。

    “那你打算怎麽治療?”愛語邊記錄邊問道,‘記錄’的時候不需要有眼神的溝通。

    “用環境療法和交友療法,簡單的原理就是改變他的觀念,讓他清楚的了解自己在社會中扮演的角色,這是找到一個自己的位置,隻要有一個模型,”高翔左手劃出的圓圈,右手用力地捅了一下,“就可以把靈魂敲進去!就像這樣。”

    “哦,難怪你要他找有關男女交往的資料,那就這樣就可以了嗎?”並不是很難嘛。

    “最重要的就是信念,這也是最難的部分,比如催眠吧,有的人在深度催眠的情況下,催眠師用冰敷住他的手臂卻告訴他他的手正在被火烤著,你猜出現了什麽情況?”愛語搖搖頭,應該會被冰到吧。

    “普通人都認為他可能會被冰傷,而他的手居然馬上出現了燎泡,是不是很神奇?其實這才是人類真正的力量,就是信念,比如如果你本身是個女人別人卻突然告訴你你是個男人,你是不是會很難接受,但是如果你真的相信你是個男人,那你就是個男人。”信念的力量,的確曾經有聽說過,但真的存在?

    “要一個人接受並不屬於他的過去或者人格就的確是一種顛覆,所以就很難吧。”他們就這樣在聊,兩人並沒有覺得時間過了有多少,愛語忽然才覺得他們竟然這麽投機,他們一向是冤家的,不知道,也許是錯覺吧?

    “下午有空嗎?我們順便一起吃飯吧。”順便,是順便,兩家還住得比較近,高翔這樣想著。

    “不了,我一個人做飯很快的,況且你現在住在醫院的宿舍,迴去又太麻煩了。”是,兩個人太遠。

    高翔送愛語到樓下的大門,樓梯越來越短了。

    “愛語!”白色的碎花t恤,深藍色的牛仔褲,影弓和愛語好像穿著情侶襯衫一樣。

    “你怎麽來了?”愛語很高興,忙衝下為數不多的樓梯。

    “我爸媽說想你了,知道你在高翔家的心理醫院采訪,所以很好奇這裏的狀況,高翔,你也一塊去吧?”這當然是客套話,隻有聾子聽不出來,可惜高翔不是聾子。

    “不用了,我這還有一堆資料要整理呢,小張又跟我安排了好些個病案,我需要好好研究一下,祝你們有個愉快的晚餐。”影弓早已揮起手,高翔也盡量長話短說地揮手。隻是忍不住迴首。

    夜深了,寥寥的幾顆星在天空掛著,因為是陽台,還有夏日夜晚特有的徐徐涼風,陪在身邊,高翔覺得的確比白天溫柔多了,現在幾點?不知道,她在做什麽?不知道,高翔覺得自己並不是喜歡愛語,隻是喜歡她的某一點,好像喜歡她體內的某個人,而不是寂愛語本身,奇怪了,高翔覺得自己想得太多,有些走火入魔了。

    夜更深了,風兒不肯離開,高翔卻必須走了,明天還要上班,日益繁忙的生活,節奏加快,連吹吹風都沒有時間,可是,高翔並不在乎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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