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正華自殺後第七天,秦苒已經沒了知覺,作為女兒,她很痛苦,但她沒哭,一如既往沒哭,或許是因為她已經為人母,怕哭會影響肚子裏的孩子。


    她抬手撫上自己凸起的腹部,圓鼓鼓的,似乎有蠕動,肚皮傳來躁動,一個生命正在其中彰顯其存在的證明。


    抬眼望著這個家,鍾致丞許諾給他的家,簡單大方的青灰色風格,偶有幾處暖色做烘托,仿古的隔架上擺著些許精致的物件,即便如此,她也隻覺得好單調。


    原來家是這樣,少一個人都少了家的感覺。


    鍾致丞已經一星期沒迴來了,此時家中隻有秦苒一人。


    她像往常一樣生活,一樣吃飯,一樣睡覺,但心裏總是空落落的感覺。


    書房的電腦已經很久沒人打開,客廳的電視機前也少了某個人的身影。


    將生活過得如此孤獨是秦苒自己的選擇,她從沒怪過鍾致丞,她知道,她的做法傷了他的心,但她除了守著他給她的家,秦苒別無選擇。


    鍾致丞整整一周都住在醫院,秦苒知道他的行蹤,卻從沒想過去找他,或者說,她怕麵對他。


    收拾好吃剩下的早餐,她的研究生導師打來電話,科裏新來一批儀器,讓她負責接收。


    秦苒拎起外套匆匆出門。


    鍾致丞和秦苒都在醫院工作,鍾致丞是泌尿外科的“聖手”,也是科裏的“金寶貝”,他一雙手能頂上整個省人民醫院的腎移植小組。秦苒剛讀研究生,在檢驗科。


    即便兩人天天都在同一家醫院,秦苒也沒想過去主動找鍾致丞談話,畢竟是她要以孩子為代價,割自己的腎救自己的父親秦正華,甚至不顧鍾致丞的感受,她跑去落胎。


    不過事與願違,她沒有成功,被他好友的姐姐——一個兒科大夫攔住了。


    鍾致丞趕到產科,一句話都沒說,看到秦苒安然無恙後,他隻留下一句,“我還有手術,先走了。”


    秦苒到檢驗科,交接完新儀器,師姐又分給她幾分化驗單,說等會兒會有人來取,泌尿外科的加急化驗單。


    她點幾下鼠標,打印機轟轟轟的啟動,不過幾秒,幾分單子被打印出來,看她執起化驗單,猶豫一下,對一邊的師姐說:“我送過去。”


    泌尿外科的地點,秦苒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本科畢業實習她在那裏呆了不短的時間,5號樓8樓,秦苒著一身白大褂進入職工專用電梯抬手按下“8”。


    電梯的向上的失重感很劇烈,秦苒有點難受,畢竟挺著肚子,腰上的負擔原本就不輕鬆。


    秦苒先去醫生辦公室送化驗單,她期盼,在那裏她能遇到期盼已久的人,然而忙碌的醫生辦公室並沒有那抹清冷蕭肅的身影。


    她有點失望,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腹部,秦苒無奈的一聲歎息,事到如今,她根本怪不得誰。


    鍾致丞為了她和孩子,竟然答應秦苒將自己的腎移植給秦正華。


    秦正華得知此事,他不想連累自己的女兒,更不想讓鍾致丞,這個和他毫無血緣關係,但為了他女兒竟然願意獻出自己器官的人受傷害,他選擇主動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給自己的靜脈裏注了十幾毫升空氣,人瞬間唿吸困難,心悸猝死。


    秦苒將化驗單交給鍾致丞手底下的人,正準備出醫生辦公室,一夥人熙熙攘攘,哄搶著衝了進來。


    那夥人統一的黑色裝束,各個發型奇特,話語粗魯,態度惡劣,秦苒不以為意,隻以為又是家屬的小打小鬧。


    她想擠過去那群人然後出門,不料一個矮胖的男人一把從正麵推過秦苒肩膀,秦苒差點一個趔趄,幸好她反應快,扶上門邊的一張桌子。


    “今天你們一個都別想走!”矮胖男人指著醫生辦公室的一眾人,惡狠狠地說,“來啊!弟兄們,給我砸!”


    秦苒還沒反應過來,一幫人越過她,大步向醫生辦公室裏麵走去,辦公室裏的女大夫嚇得不敢動,幾個壯漢上去,扯住她們的頭發將她們甩至牆邊,“都給老子站好,敢動一下的話——”一個男人搖著牙根狠狠地說著,之後他還從褲袋裏拿出一柄水果刀,鋥亮的刀刃散發出陣陣寒光。


    矮胖男人看一眼秦苒,朝身後的人使一個眼色,從後走出一個尖耳猴腮的男人,他連推帶搡將秦苒趕至牆邊,秦苒見事態不妙,她一手護住肚子,一手做著防備。


    醫生辦公室裏的人大都是住院醫師,都是研究生畢業不久,還沒見過世麵的窮學生,哪裏見過這種長麵,有幾個女生甚至嚇哭了。


    還有幾個男生,本想上去反抗,不料對方人多勢眾,將幾個男生團團圍住,直接幾腳將他們踹倒,上去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幾個男生被揍的各個哀嚎不已,秦苒聽了都心驚。


    甚至還有人掄起了一邊的椅子作勢就往其中一個男生的頭上掄過去,秦苒離他們最近,在那個男人將椅子砸下去的前一刻,秦苒衝上前去,一把推開那個男人。


    她的舉動激怒了周圍幾個人,他們全全圍了上來,身後有人一把扯過秦苒的馬尾,秦苒疼的脖子向後仰,不由得跟著身後的人倒退,那人一甩,秦苒隻感覺頭皮一陣撕扯,她順勢被甩了出去,整個人因為重心不穩飛出去,飛向門口。


    重重的摔在地上,秦苒盡量撐著胳膊,不讓腹部受到震蕩和撞擊。


    “想找死?好啊,成全你,”將秦苒甩在地上的男人掄起剛才要砸男生的椅子,抬手向秦苒的方向掄過來。


    秦苒不自覺的背過身,將後背留給他,她死死的抱住自己的肚子,不過,預料中的痛楚並沒有如期而來。


    閉著雙眼的她隻感覺到有人忽然壓在她身上,之後背後傳來一聲痛苦的悶哼,秦苒睜開眼,愣愣的向後看去,男人熟悉的俊顏此時因痛苦而顯猙獰,原本清冷俊美的麵龐此時全然僵作一團。


    一股稠膩膩的紅色順著他白大褂的衣領順流而下,一滴滴落在秦苒白色的袖子上。鮮紅色的液體像朱色的顏料,一低落便迅速暈染開來,“鍾致丞?”秦苒顫顫巍巍,嘴唇顫抖著,毫無血色的叫著男人的名字。


    鍾致丞的眼睛緩緩閉上,最後,他無力的倒在秦苒身上。


    秦苒離他很近,甚至可以看得清鍾致丞閉上眼時長長的睫羽,然而當他的身體如同千金重般的壓在她身上時,秦苒徹底慌了神,“鍾致丞?鍾致丞——!”


    鮮紅的血液順著鍾致丞的背部和脖頸往下流,他的白大褂被染上幾道血印,比恐怖片裏的案發現場還要慘烈。


    秦苒的整隻袖子已經完全變色,她六神無主的看著這一切,看著周圍人被血色和暈倒的人嚇得仿佛被凍住,看著從鍾致丞後頸部汩汩流出的血液,她完全懵了。


    突然,腹部傳來的疼痛讓她驚醒,她突然意識到什麽,大聲唿救,“救命,救命,救命——!”


    然而急唿並沒與阻止她身下流出的溫熱之感,秦苒突然絕望,眼前一片漆黑,之後,她便陷入了長長的夢境,好像這一夢她永遠都不會醒來了。


    她還沒來得及和鍾致丞說抱歉,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她昨天做了超聲,醫生告訴她,他們的孩子很健康,還沒來得及讓他看他們孩子超聲下的照片。


    如果上天因為她的自私要懲罰她,那就罰她一個人好了,為什麽要連累鍾致丞,為什麽要連累他們的孩子,如果這場夢注定是噩夢,那就讓她陪鍾致丞和他們的孩子一起睡,永遠不要醒來。


    ——————————


    事實並非所願就能像每個人想象的一樣,該麵對的終將要麵對。


    秦苒醒來時,鍾致丞已經醒來,脖子被裹著厚重的紗布,他一如既往像之前每次一樣,一直陪在她身邊。


    秦苒含淚唿喚,“鍾致丞。”聲音小小的,輕輕的,生怕自己一用力,眼前的人就會消失。


    “我在,”鍾致丞伸出左手,握住秦苒的手腕。


    看著極為別扭,秦苒卻說不出哪裏不對勁。


    隻覺得自己腹部好疼,看到原本應該股成小山包的肚子沒了,秦苒頓時慌了神,“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早產,剖了,在監護室,”鍾致丞迴答的很簡單,語氣裏卻是溫柔。


    “我——”秦苒不能相信,就在她迷迷糊糊的時候,這個孩子就這樣出生了。她從一開的驚嚇,到現在的擔驚受怕,這一切實在無法承受。


    “你原本出於昏迷狀態,又有明顯宮縮征兆,如果不趕緊剖腹產,你和孩子都保不住,知道手術誰做的嗎?”鍾致丞問。


    “不會是你吧?”秦苒覺得不可能,趕緊否決,“不可能是你。”


    “當然不是我,是聞欒,”鍾致丞說。


    “他迴來了?”秦苒驚異的問。


    “三天前調迴來的,連我也沒通知,自己安安靜靜迴來的。”


    秦苒看著他脖子上裹著厚厚的一層紗布,脖子後麵還有一個鼓起來的大包,想起之前鍾致丞流了那麽多血,不由的擔心問,“鍾致丞,你怎麽樣?”


    “我這樣你不是看到了?”鍾致丞舉起自己的右手。他的右手一隻保持一個僵硬的姿勢,“你欠莫紹岩恩情估計報複在了我身上,後三個手指,感覺痛溫覺消失。”


    “什麽?”秦苒驚唿。


    “不過沒什麽,能動,就是半隻手沒有任何感覺而已。”鍾致丞卻說的恣意。


    “鍾致丞,你別這樣,你知道這對你意味著什麽嗎?”秦苒哽咽起來。


    “噓——不許說,”鍾致丞打斷,隨即痛哭的閉上眼睛。


    秦苒乖乖的,不敢多說一個字。


    隻有心裏在默默對鍾致丞說:鍾致丞,半隻手沒有痛溫覺,意味著你這輩子再也沒可能拿手術刀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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