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莫紹岩呢?因為莫清的緣故,他流離失所,身世不明,懷著對莫清的怨恨活了許久,從沒想過放下。


    如果此時,他知道了莫清的心思,會是什麽樣的反應呢?


    自己的“仇人”突然變成這世上最愛自己的人,誰都不能接受吧。


    當天,秦苒和秦正華在大伯家住下。


    那些天,秦苒陪著秦正華將周圍的幾處景點都轉了一遍。


    秦正華說,自己離開家鄉許久,許多景色都已在記憶中被模糊了。


    環著小山,流經秦苒姥姥家小山坡的那條河是秦正華記憶最深刻的地方。


    他小時候經常在那裏和同齡夥伴玩耍,都是童年的記憶。


    秦苒也是他記憶裏的一部分,那時候,秦正華是陶縣民政部的小職員,拿著保底的工資,帶著一家三口和秦正蓮住在一起。


    那時候他們住在下麵,那片居民樓還沒有蓋,一家人樂樂嗬嗬。秦正蓮也是個大姑娘,和鄰家小夥子說句話都要害羞半天。秦苒母女倆和秦正蓮關係也不錯。


    自從老房子被征,蓋起新樓,自從秦正華升官,遠走市裏,一切都改變了。


    幾天後的清晨,秦苒和秦正華去了埋葬秦苒母親和姥姥的那座小山。


    原本秦苒以為秦正華是去祭拜自己的父母,她的爺爺奶奶,不想秦正華先要求去祭拜母親和姥姥。


    秦正華說:“我十四歲喪父,十六歲喪母,十八歲高考,二十二歲認識你母親,二十八歲有了你,你和你母親填滿了我最幸福的時光。”


    當年的秦正華,意氣風發,家庭和睦,但究竟是什麽改變了這一切?秦正華此時在心中深刻的反思著自己。


    秦苒和秦正華當時約好要一起來小山看日出,此時日頭已經正盛,秋老虎的猛烈還沒有褪去。眼前這塊平台,兩座雜草已經很旺盛的墓地挨著靜靜地守在那裏。


    一如它們的主人,在這個地方守著,一守就是一輩子。


    墓碑是秦苒花了大價錢,請專門做白事的老工匠雕的,大理石也是秦苒親自選的,都是價格最貴的。


    陶鎮地廣人稀,但凡家裏人沒了都會埋在這座小山上,秦苒特意找了風景最佳,視角最佳的地方埋葬了媽媽和姥姥。


    和秦正華祭拜完母親和姥姥,秦苒攙著腿腳不方便的秦正華沿著來時的小路下山。


    走到山腳的時候,正巧遇到挎著籃子將欲上山的秦正蓮。


    她見到迎麵而來的兩人,臉上陰晴不定。看到秦正華,她笑臉迎上,在看向秦苒時,立馬換了一副嘴臉,雖然笑著,卻陰冷寒悚。


    “小哥,你們這是來看爸媽還是她那個短命媽和命苦的外婆啊?”秦正蓮的聲音一向尖銳,此時她陰陽怪調的語氣,刺耳極了。


    “小蓮!”秦正華厲聲一喝,“人都沒了,你竟然還在這兒說風涼話,前幾日你惹得禍還沒處理好呢?現在又想找茬了?”


    “小哥,”秦正蓮沒想到秦正華會當著秦苒的麵對她說如此重的話,還這麽責備她,“你當初的事要不是我幫你瞞著,秦苒他們母女早就去市委揭發——”


    “閉嘴!”秦正華厲聲打斷,麵色青白,他的眼神有意無意的掃過秦苒,“你要去看爸媽就趕緊去,別再來煩苒苒。”


    “煩她?”秦正蓮指著秦苒驚異的問,隨即她冷冷笑出聲,“她一個拖油瓶,害了她媽,她姥姥不說,還害了你,要不是她在你早就和她媽離婚,不知道升到什麽職位。你現在竟然護著她反過來指責我?要不是我給你瞞著那些事,你以為你身上就是幹淨的?”


    秦正蓮越說越激動,秦正華說完後,她有將矛頭指向秦苒。


    “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以為嫁了有錢人就能飛上天?你在我秦正蓮這裏不過就是個拖油瓶,掃把星,克死你媽,克死你奶奶,說不定哪天你男人就被你克死了,”秦正蓮已經口不擇言,此時被怒氣衝昏頭腦的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再說什麽了。


    秦正蓮失去理智,秦苒卻沒有。


    聽著秦正蓮的話,秦苒如何能繼續保持鎮靜?


    她雙手攥緊,看著秦正蓮嘰嘰喳喳,一直沒停的嘴,她耳中已經聽不清她在說什麽了,隻覺得那張嘴格外刺眼。


    最終,她還是沒忍住,揚手就是一巴掌,力道不輕,一聲清脆的“啪”,終於讓秦正蓮閉上了嘴。


    秦正蓮沒想到秦苒會動手,要知道平日裏不管她如何說秦苒,秦苒都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秦正蓮沒想到秦苒會動手,秦正華更沒想到。秦苒在秦正華眼裏一直都是知書達理,乖巧懂事的人。


    秦正蓮扶著自己火辣辣刺痛的臉頰,殺紅眼,眼睛瞪得像銅鈴,死死盯著秦苒,問,“你敢打我?”


    “我就是打了,”秦苒勇敢的承認,“如果你以後還羞辱我,羞辱我的媽媽,我的姥姥,我的丈夫,我依舊會不客氣,今天這一巴掌就是先例。”


    “好你個賤丫頭,真是長本事了!竟然敢對我動手,”秦正蓮將臂彎裏的籃子一丟,擼起袖子作勢就要衝秦苒還手。


    秦正華先一步將秦苒護在身後,伸手攔住氣勢洶洶而來的秦正蓮。


    “小蓮,你冷靜一點,”秦正華勸。


    “她都打我了,你讓我怎麽冷靜,我可是她姑姑,是她的長輩,她竟然敢打我,”秦正蓮越說越來氣。


    “你還知道你是我姑姑?那當初你趕我和我媽媽出門的時候怎麽沒覺得你是我姑姑?”秦苒隻覺得秦正蓮可笑,秦正蓮什麽時候有做姑姑的覺悟了?


    “你——”秦正蓮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伸手就要越過秦正華去扯秦苒。


    “給我住手!”秦正華畢竟是個男人,手上力氣大,他一推將秦正蓮推出好遠,秦正蓮踉蹌幾步,後退出一段距離。


    “還有你,秦苒,”秦正華轉身對秦苒嚴肅的說,“她再怎麽樣也是你姑姑,不管她行為如何,算起來都是你的長輩,你動手就是不對。”


    眼前兩人的爭執讓秦正華頭大,一個是自己的女兒,一個是自己的親妹妹,要想調停這場紛爭就不能偏頗任何一方。


    然而他不知道,他的做法讓這兩個人傷透了心。


    尤其是秦苒,她以為自己尋到了缺失已久的父愛,但現在看來,秦正華不隻是她的父親,他也從來沒把她當成唯一,畢竟,畢竟他已經有一個女兒了不是嗎?


    那她呢?就這樣又失去了一切,又是因為秦家這個家族的?或者準確的說,因為秦正蓮。


    秦苒眼中氤氳滿酸澀的淚水,她失望的看著自己的父親。


    心疼不過如此,自己以為得到的,不過是秦正華的憐憫而已。


    而她卻視之如珍寶。


    可笑。


    失望的看著秦正華漸漸後退,秦苒一個解決的轉身,抹一把快要掉出來的淚水,抬腿用力奔跑。


    此刻的她隻想去一個沒人找到她的地方,沒人煩她的地方,她隻想一個人,一直以來她都是一個人,也習慣一個人。


    從來都是,沒有任何依靠,遇到困難一個人往前衝,因為知道她沒有任何退路。


    秦苒一路小跑,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跑去了哪裏,隻是看到路就沿著路跑。


    “苒苒,苒苒,”秦正華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她顧不上,更覺得這唿喚全是諷刺。


    她不知自己跑了多久,隻覺得自己是在腿腳沒有力氣之後停下來的。


    等她扶著一塊矮樁大口大口喘氣的時候,她才恢複精力去打量周圍。


    她竟然跑來了這裏。


    這是陶鎮那條河的一個分支,在小山南側山腳下。


    分支流經的兩旁是大片的油菜花田,現在是秋季,油菜花早過時了,隻有葳蕤的草叢和趕在秋末盛開的各色野花。


    分支小河上有一座造勢陳舊的木橋,年久失修,秦苒踩上去發出吱吱呀呀的破敗聲。橋上早年刷的朱漆已經被風雨洗滌殆盡,木橋上的扶手也冒出明顯可見的倒刺。


    秦苒看著遠處,兩山之間的狹小地帶,像是一個峽穀,而她所處的就是峽穀的中心。橋兩旁的草已經快要將木橋淹沒,嘩嘩嘩的流水聲從橋底清晰的傳來。


    這裏十分靜謐,沒有一絲人間煙火的跡象,完完全全就是秦苒尋找的那份屬於心靈的靜謐。


    她又仔細打量周圍環境,覺得眼前這一切好像夢境,而她就是置身於夢中。


    環顧很久,秦苒才依稀想起,曾經,她做過一個夢,夢裏的景色和這裏差不多,都有木橋,不過油菜花田。


    不過夢裏的油菜花開的正盛,而現在,卻沒有。


    夢裏,她記得還有鍾致丞。鍾致丞一襲白色襯衫,仿若天使降臨,立於木橋上,而她駐足遠望,身邊有女子向著鍾致丞跑去,她定睛仔細看,那個人長發飄飄,竟然是她自己。


    當夢境和現實在一瞬間重疊,秦苒心中除了欣喜,震驚,還有恐慌。


    秦苒驚悚的走下橋,沿著小河旁的石子路往迴走。


    走出一段距離後,秦苒舍不得身後的景色,沒忍住往身後的木橋方向看。


    但橋上沒有人。


    秦苒在河邊尋了一塊平整的石頭靠坐下來,她的上方有一棵樹,陽光此時透過繁茂的樹葉之間的間隙星星點點投過來,點綴在秦苒身上,秦苒隻覺得愜意極了。


    恍恍惚惚的,秦苒覺得好舒服,漸漸的她的意識開始模糊。


    “秦苒,秦苒。”


    在夢裏,秦苒好像聽到了鍾致丞的聲音。他的聲音很大,好像在努力讓她蘇醒。


    秦苒卻不願意醒來,寧願在沒有塵俗往事的地方沉睡。


    在夢裏,她看到了遠處那座橋上站著一身白衣的男人,她笑了,是鍾致丞。


    她知道,自己又開始做同樣的夢了。


    不過這次,夢裏那個從她身旁跑過,向鍾致丞奔去的“她”沒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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