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挽荷下榻的地方位於逐鹿會西側的一座院子裏,該處僻靜優雅,比牢房強出百倍。其實她有想過設法讓冷凝香也一同出來,可轉念又想到自己的計謀隨時都有可能會被識穿,冷凝霜呆在牢房裏至少暫時還是安全的,跟著自己就不一定了。

    沈挽荷入住後,先是洗了一個澡,又換了身衣服。她進來時身上穿的還是章徵的衣服,如今換了套淡雅素淨的紗裙,又挽了個鬆垮的髻,整個人明豔不少。

    仿佛是為了刻意討好她,這屋子裏珠釵玉環華服美食一應俱全。她本打算坐下來吃點東西,可遠遠地聽到一陣吵嚷聲。沈挽荷改變了主意,走出屋子去一看究竟。

    很快地院子門口果然出現了許多人,為首的乃是章徵,章徵後麵跟著一群人,那群人裏麵有一個女子被反綁了雙手,大聲嚷嚷著的正是這名女子。

    “放開我,章徵你個王八蛋。一定是你在主公麵前說我壞話,我不會放過你的。”汪嘉柔尖叫著奮力掙脫繩索。

    章徵充耳不聞汪嘉柔的激烈咆哮,看著庭院裏娉婷而立的人,他笑了笑走過去道,“這套衣服果然襯你。怎麽樣我收拾的屋子還滿意吧?”

    “這是怎麽迴事?”沈挽荷無意與他客套,她冷眼看著吵鬧的汪嘉柔,心裏很是不快。

    章徵迴過頭去看了眼汪嘉柔,挑著眉說,“主公吩咐,汪嘉柔冒犯了沈姑娘,押她來此任憑姑娘處置。”

    沈挽荷這才明白魏啟所謂的禮物就是汪嘉柔。沈挽荷皺了皺眉,按說這是個報仇的絕佳機會,然而連日來發生的事情弄得她分外倦怠,而汪嘉柔猙獰狂躁的樣子更令她厭煩。

    “我不想看到她,讓她走。”沈挽荷憋了汪嘉柔一眼後轉了個身打算迴屋。

    那頭汪嘉柔卻會錯了意,以為沈挽荷要她死。她立刻張嘴開罵,把該用的髒字全部用上。除此以外她還手腳並用,那些抓著她的漢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沒讓她掙脫。

    章徵雙手環抱於胸前,既不插嘴製止汪嘉柔,也不慫恿沈挽荷懲治汪嘉柔。他就那麽安然地杵著,興致高昂地看著好戲。

    沈挽荷的耐性與修養漸漸地被汪嘉柔完全消磨殆盡,她轉過身去,一把扣住汪嘉柔的嘴。汪嘉柔止住了叫罵,可臉上的囂張與不可一世絲毫不見收斂。

    “把她吊起來。”沈挽荷神情冰冷,語速緩慢卻充滿氣勢。汪嘉柔又暴怒了起來,“你敢,你敢?沈挽荷你個賤婢我要你不得好死。章徵,你烏

    龜王八蛋,這一定是你的主意,主公才不會這樣對我。一定是你為了討好這個賤人,才想出這麽惡毒的主意。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章徵盯著她不屑地笑了笑,接著走過去靠近她。

    “你,你要幹什麽?”汪嘉柔突然害怕起來。按說章徵玉樹淩風,雍容閑雅,應該是她喜歡的類型。可她自第一次見到章徵起,就絕了那方麵的念頭。初見章徵時他在割一個人的舌頭,他親自割,鮮血流了那人的滿嘴,滿身。她忘不了那人極度痛苦猙獰的表情,以及他那不住得抽搐的身軀。而章徵的神情坦然且認真,仿佛是一位庖著豬肉的屠夫。剛開始她很是忌憚這位章總管,慢慢地主公對自己越來越賞識,她的膽子才大了起來。

    然而這一瞬,章徵割人舌頭的畫麵又活靈活現地出現在了她的腦海裏。汪嘉柔感到背脊發涼,冷汗直冒。章徵一把扣住她的下顎,汪嘉柔嚇得雙腿發軟。她緊閉雙唇,以防止章徵割她舌頭。誰知章徵明顯是各種老手,他手下隨便一用力,她就痛得張開了嘴。汪嘉柔覺得自己要慘遭毒手了,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章徵似是猜到了汪嘉柔的心思,他不屑地笑了笑,接著吩咐旁邊的大漢取下裹腳布。那大漢聽話地脫鞋取布,並恭敬地呈到章徵麵前。章徵厭惡地掩鼻別過頭,對屬下不能心領神會他的意思很是不滿。他惡聲惡氣地吩咐道:“把她嘴給我賭上。”

    那漢子是個實誠人,立馬就照做了。期間汪嘉柔還掙紮扭打著試圖吐掉那裹腳布,但隨即章徵用陰毒的眼神盯了她一會兒。汪嘉柔有預感她若是真得敢吐掉,舌頭肯定不保。

    “行了,把她掛到外麵的那棵大樹上,什麽時候沈姑娘滿意了,再放下來。”章徵從容自如地吩咐屬下辦事。

    章徵做完這些迴過頭來卻發現沈挽荷不知何時已經進了屋,而她的房門也早已禁閉。章徵吃了閉門羹並沒有生氣,反而嘴角一扯,掛起一個邪邪的笑容。

    一彎冷月掛上了料峭的樹梢,穿堂風靜謐地穿梭在顧府書房的木質書架間。孤燈下,顧沾卿坐於書案前。案幾上鋪陳著的並非公文,而是一張畫卷。這張畫手繪於兩年前,乃是某日閑暇之時的興起之作。

    顧沾卿一手拿著畫軸,一手輕撫過畫麵。那畫色彩明豔,筆觸細膩,且不論畫中人物是如何得躍然紙上,便是那兩隻充當背景的鬆鼠都神形兼備仿若活物。曾幾何時,他答應過沈挽荷,每一年都要給她畫一幅相。到如今,舊畫依在,畫中人卻已遠隔天涯。今後就算要畫像,恐怕也隻

    能憑借自己的記憶。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多少個夜晚顧沾卿獨坐書房睹物思人,從月滿書閣,到日出東山。而今夜,在這出征的前一晚,他那透骨的思念隨著夜色的不斷深沉,愈發得無處排遣。他甚至幻想著,若是沈挽荷還在,此時此刻他們會做些什麽。該是,在一起收拾衣物吧。依著那丫頭的性子,他若是出征,她斷不會乖乖呆在家裏。雖然沒法進入軍營,可或遠或近,她會跟著,隔三差五,她會去看他。明明是一副瘦弱的身子,明明是比誰都脆弱比誰都容易受傷的性子,卻偏要裝得無比堅強,無比幹練。身邊的人一有危險,她總是衝在第一個,好似她自己不會痛不會受傷一樣。他還記得有一次在銅駝街,一大桶泔水傾倒下來,原本走在他身側的沈挽荷突然衝出來擋在了他前頭。那泔水澆了她滿臉滿身,弄得她又髒又狼狽。她還站在那裏笑,那笑傻裏傻氣地,映在他眼裏直令他心疼。

    隻可惜,而今空留悵惘,紅燭剪影,剪的也是隻影。顧沾卿輕歎了一聲,將身子靠向椅背。就在此時,靜謐的屋子裏突然發出了一些響動。

    “誰?”顧沾卿擰眉起身,臉上泛起了煞氣。

    “大人,是我。”尉超從黑暗處走到了燭火前,微弱的燭光照清了他滿麵的風霜。

    “你怎麽在這兒,誰讓你迴來的?”顧沾卿的語調中滿是怒意,可見他對尉超突然迴來很是不滿,“難道是她出了什麽事?”轉眼間,惱怒又成了擔憂。

    麵對顧沾卿的詢問,尉超突然單膝跪地,“大人放心,沈姑娘她。。。。。。一切安好。”尉超低著頭絲毫不敢正視顧沾卿,他這位大人察言觀色之本事天下無匹,若是當著他的麵說謊,保不準會被立刻揭穿,再者他曆來對顧沾卿言聽計從,今日這樣做,雖然是萬不得已,卻也令他心裏難受。他再有本事,也阻止不了人自投羅網。沈挽荷若是去了別的什麽地方他肯定二話不說前去營救,千不該萬不該,她偏偏惹了逐鹿會。那並不是簡單的江湖組織,它盤根錯節,牽扯眾多,弄不好甚至會牽連到顧沾卿。事到如今,他唯有自私一迴,以大人的安危為重。

    聽到沈挽荷安好,顧沾卿心安了不少,隻是他的語氣依然帶著焦灼,“我不是讓你暫時不要迴來嗎?”

    尉超保持著半跪的姿勢說,“沈姑娘那邊,我留了所有的人馬,必定萬無一失。三日前我聽說大人被封作監軍,要去征討京兆王。戰場上危險莫名,我實在是放心不下。無論如何,請大人允許我隨軍,

    伴在您左右。”

    顧沾卿本來餘怒未消,可轉念一想此次前去,確實少不了尉超,而沈挽荷既然安然無恙,他也沒什麽好顧慮的了。他故意讓尉超跪了一會兒,才點頭道:“算了,你起來吧,明日隨我一同出征。”

    “謝大人。”尉超欣喜地起身。

    兩人正待談一些軍事,書房的門卻毫無預兆地被扣響。顧沾卿心中一驚,使了個眼色讓尉超離開。尉超剛閃身隱到黑暗中,另一邊即刻出現了一個嫋娜的身影。

    “你有什麽事?”顧沾卿麵無表情地對著鄧曦枚。

    “我。。。。。。”鄧曦枚怯生生地低下頭,用細若蚊蠅的聲音迴到,“夜已經很深了,夫君是不是應該早些休息,明早就要出征了。”

    顧沾卿點了點頭,不冷不熱地迴,“我心中有數,你先迴去吧。”

    “哎。”鄧曦枚碰了一鼻子灰,也不覺得委屈,隻乖乖地轉身迴屋。

    “慢著。”顧沾卿突然又叫住了她。鄧曦枚以為顧沾卿改變了主意要與她一同迴房,滿心歡喜地轉頭。

    “我有事與你說。”顧沾卿一本正經地說話。

    “夫君請講。”鄧曦枚難得抬起了頭,麵對著顧沾卿說話。從小到大所受的種種冷眼欺淩使得她的性格分外地膽小懦弱,如今就算是嫁做人婦也依然無法改變。她這般抬頭與自己的夫君說話,乃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氣。

    顧沾卿卻並沒有注意到她的改變,隻是依舊用不鹹不淡的語氣吩咐她,“我出征的這段時間,你迴娘家住吧。”

    鄧曦枚不明白夫君為什麽要把她遣迴娘家,心裏產生了不安與疑惑,隻是她不敢問為什麽,隻好溫順地點點頭。

    “我和你爹已經講好了,你把你那陪嫁丫鬟也帶上,我不迴家,你們也不要迴。”

    鄧曦枚緩緩地低下了頭,內心七上八下。她很想問夫君送她迴去的理由,可又怕問了惹夫君生氣。倒不是說顧沾卿容易生氣,而是從小到大父親與娘親的相處模式即是如此,潛移默化中她已經不自知地將自己帶入了母親的角色。

    “要是沒什麽事,你就迴去睡覺吧,不必等我。”正當鄧曦枚打算開口發問之際,顧沾卿恰如其分地打發她迴屋。鄧曦枚咬了咬嘴唇,怯懦地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離去。

    屋外,夜色正濃,瑟瑟秋風吹打在鄧曦枚嬌小單薄的身軀上令她直打寒噤。好在今夜的月雖是殘月,光華卻盛極,堂前被照

    得一片明亮。這樣一來,冷雖冷,鄧曦枚走起路來還是很方便的。

    沿著一條石子鋪就的小路一直往西再左拐是她與顧沾卿的臥室,這條路兩邊栽著稀疏的竹子,到了晚上愈發地幽靜。鄧曦枚將手臂縮在胸前,以抵禦秋風的侵襲。為了快些迴屋,她疾步而行。誰知走著走著,出現在眼前的卻並不是自己的臥室,而是另外一棟屋宇。她記得這間屋子一直上著鎖,並沒有人居住。然而有一次她起夜出來,竟看到顧沾卿點了一盞燈,坐在這間屋子裏頭。她的丫鬟淑薇也說自己白日裏看到有人在裏麵打掃,然而屋子的門依然是關著的。這到底是間怎樣的屋子呢,為什麽鎖起來卻要打掃,為什麽她的夫君會半夜起來枯坐在裏麵?當滿滿的好奇爬上鄧曦枚的心頭,她忘記了周身的冷風。鄧曦枚抬足靠近眼前的屋子,等走到大門口時,發生門上果然還是上著鎖。她將頭貼近門縫,可惜裏麵黑邃一片,她哪裏能看得清。她失望地轉身,打算去看看周圍的窗戶是否也關著,誰知一轉頭眼前竟平白無故多了一個人。那人提著一盞燈籠,燈光至下往上打在臉上,直顯得陰森詭異。鄧曦枚被嚇得不清,捂著胸口喘大氣。

    “夫人,這麽晚了,您怎麽不休息呢?”那個提燈籠的人是秦瑞妍。發現來人是她鄧曦枚稍稍舒了口氣,然而很快地她又緊張了起來。這個管家,就算平日對她畢恭畢敬,她依然也不敢有半分怠慢。聽說她跟著自己的夫君很多年,是夫君極其信任的人,那麽她做錯了什麽,說錯了什麽,要是被她看見或聽到,保不齊要告訴夫君的。就像眼下,她在這屋子前探頭探腦鬼鬼祟祟,被她逮個正著,說不定明天就會被夫君知道。

    “我。。。。。。”鄧曦枚想說點什麽來掩飾自己的不當行為,可惜她實在不善於言辭,想了半天也想不到該如何說。

    “夫人,您若是沒什麽事,就早些迴去休息吧。天涼了,小心傷風。”秦瑞妍好心地提醒。

    “哦,好。”鄧曦枚滿口答應並飛快地離開大門。

    她行至秦瑞妍身側,對方又突然發話,“夫人,這屋子裏什麽也沒有。就算有,您也要當做沒有。不知我這樣說,您能不能聽懂。”

    鄧曦枚聽不懂秦瑞妍話裏的深層意思,隻聽懂了表層的意思,那就是讓她不要再靠近這間屋子了。

    “好,我知道了。”鄧曦枚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我這樣說,是為了夫人好。”秦瑞妍臉帶微笑,眼神溫和地說,“您放心,今天的事,我不會和

    大人講的。”

    秦瑞妍竟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想到這裏鄧曦枚更覺無地自容。她匆匆地點了點頭,逃跑似地離開了此地。

    秦瑞妍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輕輕地歎了口氣。接著她提起燈籠,往書房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七夕節的夜晚,顧大人忙著睹物思人,沈女俠忙著教訓人,柳大夫忙著救人,還有汪嘉柔忙著掛樹上。祝大家節日快樂(^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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