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這場雨,下得格外滂沱。豆大的雨珠錯亂地砸在黑瓦上,聲似千軍萬馬急行。

    暴雨中,一輛看似平凡的馬車停在大宅的後門,那匹被拴著的雪蹄青驄馬似是不滿主人在這種時候將它從溫暖的馬廄中拉出,於是乎時而嘶鳴幾聲,時而又煩躁地甩著身上的雨珠。

    柳墨隱自內閣出來,外麵夾雜著水汽的寒意使他不得不緊了緊衣襟。一個小廝幫他撐起一把傘,另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則是打著風燈走在前麵。

    “先生,請。”行至後門口,管事的停了下來,輕輕將半掩的門戶推開。

    “有勞。”柳墨隱道過謝後跨出門檻。

    那個原本坐在車架上的車夫見客人已到,趕緊利索地從上麵下來。他就筆直地站在雨中,眼神像是在看人,又不像在看人,樣子傲慢之極。柳墨隱知道此人在閣中資曆頗深,人稱鄭大。他朝鄭大點了下頭,接著上了馬車。

    這輛外表看似平凡的馬車,裏頭卻是大有乾坤。如此滂沱的雨,車內卻沒有濕半分,更難得的是它比起床來更加溫暖而舒適。此時,在這個比床還舒服的車廂內,苗羽璐正睡得天昏地暗。她將自己那顆圓圓的大腦袋枕在左手臂上,整個人則是半躺著占據了小半個車廂,時不時地還打著微酣。

    柳墨隱看到此景,無奈地笑了一下,然後找到對麵的位子坐下。

    車夫鄭大料想著車內的人已經坐穩,於是用鞭子拍了一下馬背。那匹踏雪青驄馬似乎想要發泄自己今日受到的刻薄待遇,於是即刻發了瘋一般全速前進。這一前進,別的不要緊那個原本睡得樂不思蜀的小師妹,卻因此劈裏啪啦地從車座上摔了下來。

    “哎呦喂。”她驚唿著一邊揉著自己的腰,一邊艱難地爬起來。

    “不礙事吧?”柳墨隱四平八穩的坐在她對麵,語氣明明很關切,偏生嘴角卻噙著笑。

    苗羽璐眼見自己又出了醜,難為情地嘟了嘟嘴,又搖了搖頭。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笨?”好半響後,她窘迫地開口問道。她今日莫名其妙地跌倒兩次,還兩次都被柳墨隱看到,真是倒黴至極。

    “哈哈,你要是能再機靈一點,隻怕山裏的猴子都要認你做祖宗了。”柳墨隱此時心情極佳,加上苗羽璐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活潑勁兒,讓他忍不住要耍弄她一下。

    “你,你罵人。”聽了這話,苗羽璐可不依了,嘴巴翹得老高,眼裏噴射著怒火,恨不得衝上去撕了

    柳墨隱的嘴。

    “怎麽,小師妹也會有難為情的時候嗎?”柳墨隱完全沒有被她瞪得銅鈴大的眼睛震懾到,依舊淺笑著調侃她。

    苗羽璐這次卻不反駁了,而是斜著眼喘著粗氣瞪著柳墨隱。過了一會兒,又突然收起那副兇相,歎了口氣,然後完全陷入憂傷的情緒。

    柳墨隱察覺到了她的異樣,開口道:“不過是句玩笑話,小師妹當真了?”

    苗羽璐搖了搖頭,接著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沒有,我自是不會跟你一般見識的。”

    柳墨隱聽了有些好笑,卻又忍著笑,接著問道:“那這難過歎氣的又是為何?”

    “我......”苗羽璐欲言又止,考慮再三後終於又說道:“我隻是想起了從前的一個師姐,她也說我像猴子。可惜......”

    柳墨隱眼見苗羽璐黯然神傷的樣子,想著以她的性格能有這樣的難過,這個師姐必然在她心目中分量頗重。正待安慰幾句,這廂苗羽璐卻先開了口:“你說,她呆著好好的,為什麽突然之間要離開呢?她走了,上元節再也沒人陪我逛花燈,臘八節也不會有人跟我分食一碗臘八粥,夜裏睡不著的時候更沒人陪我聊天。你說,她曾經為了救我,連自己的命都顧不得,為什麽可以那麽輕易地離開,連個告別都沒有,好似那麽多年都是我一個人虛構出來的。”

    “不告而別想來是有原因的,人都有各自的苦衷。既然是那麽深厚的情誼,我想你師姐也不至於會忘了你。”柳墨隱道。

    “嗯,也對。隻是某些時候,總是會想念她,做夢的時候,也老是夢到。”苗羽璐撇了撇嘴,晃動著腳丫子,抬頭望著柳墨隱道:“你可遇到過這樣一個人,會令你突然之間想起,或者做夢的時候夢到?”

    柳墨隱聞言後,電光火石間腦中突然有一個人影閃現,意識到此他內心開始煩亂不堪。沉思了一陣後索性低歎一聲閉起了眼,不再搭話。

    苗羽璐見狀,有點納悶,但見他神情凝重愁眉不展,她料想是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對方不再搭理自己了。於是她趕緊收起好奇的表情往車座上一躺繼續補眠。

    雨漸漸地淅瀝起來,而東市雨幕下的纏鬥變得更為驚心動魄。一個時辰的殊死搏鬥,兩人的衣衫早已被雨水與汗水浸透,可惜誰也沒能製服對方。

    黑衣人凝氣於劍,招招都攻向對方的要害。可恨的是眼前的這個女子卻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一般,每次都能在刺中前輕巧地

    架開他的劍。而對方架開他那把寶劍的工具竟然隻是一根木杆子,一根一頭帶著張記豆漿字樣的木杆。不錯,那木杆正是方才打鬥中,那女子順手從旁邊的一家鋪子上□□的。他原以為自己三十招內必定能取她的性命,可是也不知道哪裏不對勁,這丫頭似乎越打越順,出招也越來越快。按理說他是個男子,若論體力,那必定是自己占了上風。但不知為何,他漸漸地感覺自己力不從心,對方卻正好相反,仿佛對於她來說這場打鬥才剛剛開始。

    黑衣人自然不會知道,這位曾經的天鷹閣第一劍客,已經三年沒有摸劍。起初應戰難免會有些生疏遲疑,然隨著時間的推移,加上求生的本能,往日的功夫現在起碼也能發揮到□□分。

    大風唿嘯間,沈挽荷手中的木杆似靈蛇般繞過森森劍氣直逼黑衣人的膻中穴。黑衣人暗叫一聲不好,猛然將劍尖一轉,一個飛旋向左側退避。沈挽荷自然不會給對方喘息的機會,手上木杆再次破空而出,直攻黑衣人的心髒。黑衣人自知不可再避,唯有提劍於胸,用劍身擋住對方的攻勢。隻是他萬萬沒有料到,這一招簡單的平刺,被眼前的這名女子使出來竟是這般的淩厲老辣。不但如此,那木杆上竟然纏上了一股恰到好處的內力,將他震得後退三步。黑衣人站定後冷汗直流,轉瞬間他又怒火攻心。原來這個臭丫頭根本沒將他放在眼裏,她一直留著內力與他纏鬥,目的就是為了消耗他的體力。而她自己的內力怕是要留著用來對付另外兩個人的。可笑他立足江湖多年,多得是有人對他為聞風喪膽,今日竟被一個小丫頭輕視。明白到了這一層,他哪裏還能平心靜氣地應戰,轉瞬間運足真氣,向前踢出一個橫掃。

    隔著重重雨霧,石橋另一邊的長廊下,另外一個黑袍長鬥笠的男子冷眼旁觀著這兩人的打鬥。這次的目標果然不簡單,方才那一記平刺,那木杆若是換成長劍別說是三弟,自己接起來恐怕也有些吃力。不行不能再這般袖手旁觀下去,眼見著晨曦微露,再過半個時辰這東市怕是要開門,到那時人來人往那該如何使得。

    經過一番思量後,那男子微微轉動藏於袖間的暗器,突然間他出手如電將暗器擲出。此暗器狀似雪花,通體漆黑,飛旋了幾個周身後竟自行起火,那火泛著微微的藍光,猶如來自幽冥處所。沈挽荷這番剛接下黑衣人的一招白浪滔天,忽聽得背後有一物破空而來,暗叫一聲不妙。隻見她足尖輕點身形急轉來了個淩空飛踢欲將那暗器踢飛,不曾想那東西在觸到她身體的一瞬間變成了六把小箭並迅速向周圍彈開。“嗤嗤”兩聲

    後,沈挽荷隻覺左腿與肩骨處傳來劇痛。那劇痛夾雜著酸麻感,疼得她眼前一晃。她趕緊用木杆撐地,防止自己跌倒。與她打鬥的黑衣人被這一突然的舉措震詫到,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愣在了原地。

    廊下之人眼見自己的暗器擊中對方,嘴角扯出一抹殘酷的冷笑。接著他提起內力在青石板上輕踏幾下,再運用輕功飛速掠過水麵。他的動作若搶食的水鳥般敏捷,算不得優雅卻十分爽練。

    “原來是黑道上大名鼎鼎的無影三兄弟,想不到我退出江湖多年,今日還能享有如此殊榮,勞動你們三位一起前來絞殺。”沈挽荷一手覆著受傷的左肩,一手撐著木杆,對著剛落地的黑衣人說道。她分明臉色慘白額頭冒汗,嘴角卻偏生要擠出一絲極難看的自嘲似的笑。她原不知道這三人的來曆,可那設計精巧威力十足的暗器,一下子泄了他們的底。他們三人合稱無影三兄弟,耍的劍法叫無影劍。老三鍾越,劍術在三人中最末,他為人心胸狹隘且愛賭博。聽說賭桌上的功夫,遠遠超過他的武功。二哥鍾洵,武藝高於老三,但依然算不得一等一的頂尖高手。讓他久負盛名的是他那暗器冥雪,此暗器在兵器譜上至少也能排名前十。大哥鍾瑾,劍術出神入化,乃無影劍的創始人。他性格孤僻,為人冷傲,一生從不隨意出手。江湖傳聞,一旦他手中的落霞劍出鞘,則陰間必添孤魂野鬼。

    “哼,臭丫頭,既然知道是我們三人,你何不自行了斷,一來可以少受些罪,二來也省得我們跟你耗費功夫。”說話之人正是發暗器的鍾洵。

    “二哥,你這是什麽意思。”剛才與沈挽荷打鬥之人寧下神後不滿地質問道。他二哥這樣做就是瞧不起他,他生來愛麵子,就算是在自家兄弟麵前也一樣。

    “你還好意思說,打了這麽久居然連個臭丫頭都拿不下。還不速速退下,待我了結了她,再來問你的罪。”鍾洵冷冷發話。

    老三鍾越聽後頓時五內翻騰,怒發衝冠。冷笑著道:“哼,要不是你剛才搗亂,我早已將她擊斃。來之前不是說好的,這次由我一人解決。每次都是你和大哥招搖過市,這次也該我出出風頭了。何況這是我們第一次任務,我定要立下大功。”

    “住嘴,還不閃到一邊兒去,別不自量力。等我殺了這丫頭,請功的時候算上你一份便是。”鍾洵似是對他的三弟今日的表現極其不滿,吉言令色地命令他退開。也難怪他如此氣急敗壞,這次的事若是搞砸,他們三個人別說是立足,小命都未必能夠保得住。其實在接到任務的時候他們

    並不知道對方的底細,主公隻告知對方的所在以及長相。他們潛伏打探了兩日,發現那丫頭一直深居簡出,似與尋常女子無異,他們很是納悶這樣的一個女子怎麽會是主公要掃除的對象,還派他們三人一同前去執行任務,簡直是對他們的侮辱。本來他們打算前幾日夜裏就動手的,隻是不知為何那家人家突然有許多權貴出入還添了不少守衛,仔細打探才知道那是戶官宦人家,近日內要迎娶太尉府的小姐。他們尋思著這樣的時候定然不是下手的好時機,於是打算過了這陣再說。誰知這丫頭今日突然莫名其妙地自個兒跑了出來,他們豈能放過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鍾洵在聽過二哥鍾越的話後,冷冷地撇了撇嘴,冷嘲熱諷道:“我說二哥,你也就暗器使得有些看頭,那三腳貓功夫未必比老子高明多少。這妞現在受了傷,你我中的隨便一人都能輕易堅決了她。何不讓三弟我代勞呢?”話未說完,他已上前踏出三步,拈出一個劍訣,以破竹之勢將長劍逼向沈挽荷眉心,勢要取她性命。

    作者有話要說:小師妹與柳大夫開啟了思念模式,而沈女俠則開啟了打架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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