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之負手於後走在雪地裏,每一步都慢而沉穩,仿佛他並非是在散步而是在融入雪景。碧血跟在後麵,詫異的看著他這般寫意風流的模樣。


    沈易之看著傍晚朦朧美的景色笑起「碧血,你可曾去過街上?」


    碧血停住腳步看向沈易之,看著他僅是溫和的笑著,不知為何竟然想要迴答他的問題,抿了抿唇瓣「未曾。」


    沈易之外頭笑起「今兒是除夕,當時要逛一逛長安繁華的,走吧。」


    沈易之慢慢的向府門外走去,也不擔心碧血跟不跟得上,隻是靜靜地走著。


    這冬天的長安城黑的很快,等到街上,兩邊掛滿的燈籠早已亮起,霎時間,紅燈璀璨,燭火妖嬈。街上的小販很多,小販賣的小吃,小工藝品比比皆是。


    沈易之走到一個攤位前,看著一株別致的菡萏,笑起「小哥,這個菡萏水芙蓉怎麽賣?」


    小哥看著沈易之一身錦衣羅緞,又看著他身後同樣錦衣華服的女子,笑開「公子好眼光,這菡萏水芙蓉的簪子配著這流蘇墜兒,襯得夫人芙蓉如麵柳如眉呢。」


    沈易之看了一眼碧血羞紅的臉頰笑起「小哥當真是生意人,很會說話,這十兩銀子可夠?」


    小哥開心的應著「夠了夠了。」


    沈易之接過小哥的簪子,緊走幾步,走到碧血麵前,在她的髮髻上別上了菡萏步搖流蘇墜,滿意的點頭「新年就該有些新氣象,這禮物挺適合你的。」


    沈易之也不等碧血說話,轉身往前走去。


    碧血摸著自己髮髻上的簪子,訝異和感動並存,公子知道新年送自己禮物?十七年中,把自己當人看的何其之少?十七年中,把自己當女子看待的又有幾人?碧血深深地看著沈易之背影,咬了咬下唇,輕聲在心裏喚了一聲夫君。


    雖然恰逢劉聰過世沒多久,可是劉粲本就是個不安分的主兒,在獵殺手足清洗皇族之後,借著這個新年之夜,放起了璀璨的煙火。


    沈易之看著滿天的煙火,當真是打算常駐長安嗎?隻怕這常駐的計劃沒有這離開的計劃快,隻要石勒找好機會琅琊起兵,而劉曜把握時機在靳準刺殺劉粲,鞭屍劉聰之後,舉義旗替天行道即可。


    沈易之嘴角揚起一抹邪惡的笑意,碧血看著沈易之的笑容,詫異的多起話來「公子為何這般邪笑?」


    沈易之迴頭看向碧血「有嗎?」


    碧血點點頭「公子在這人潮中,本就容顏風華,如今這般玩世不恭的笑意,隻怕會引來有心人的窺探。」


    沈易之收迴笑容,看向碧血,眼神加深,看來她昨日之後真的把自己當自己人了。說到底眼前的這個女子也算繼承了北方女子的美,高挑健壯,明眸皓齒,雖不溫婉可人卻也颯爽宜人。


    沈易之點點頭,拉起碧血的手,走到一個攤位前,坐下。


    這是一個賣餛飩的小攤,碧血羞紅著臉掙了掙手卻被沈易之死死拉住「碧血,安心吃餛飩吧。」


    碧血掙了幾次掙不開,便溫馴的在一旁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


    沈易之看著她溫馴的模樣,溫柔的笑起「此刻的你乖的猶如貓咪。」


    碧血羞紅了臉,把臉埋得更低,專心吃東西。


    這街上人來人往,天上煙花不斷,可是總有一些不和諧的聲音在嘶啞。一行騎馬的貴族人策馬從小攤奔馳而過,街上的百姓皆被這行人驚到。沈易之停下吃餛飩的手,瞟了一眼這幫人,剛沒看錯,帶頭的是劉曜,旁邊還有石虎和石勒。隻是為什麽唯獨缺少了石閔?


    正在發呆間,隻見一少年坐在了自己對麵,同樣跟老闆點了自己的餛飩,揚唇笑了起來,看來今晚有些熱鬧了。


    少年拿起筷子沒吃幾口,便停住,抬起頭笑著問道「為何一點也不驚訝?」


    沈易之放下筷子,淡淡一笑「總不能皇宮之內,劉曜所有的勢力全部納入吧,總要留個守門預備的,而你是最佳人選。」


    石閔年輕的臉上盪起疑問「為何沈家嫡長子如此篤定?」


    沈易之笑眯了眼睛「你不是官階不夠入宮嗎?」


    石閔笑了起來「沈家嫡長子的諸葛再世稱謂,果然貨真價實。」


    沈易之笑了笑,也不接話,這時候石閔出現在自己的麵前並非偶然,不管是石勒還是劉曜授意,都是有事求自己。而今晚作為劉粲皇叔的劉曜親自帶著自己的軍師和近衛軍入宮,隻怕靳準的事情提前了。


    能讓靳準提前動作,又能讓石閔前來自己麵前求援的事情,隻怕不是什麽小事情。迴想上一世,靳準虐殺劉粲腰斬劉聰之後,做的最令異族瞠目結舌之事,隻怕是洛陽城被燒之前劉曜繳獲並交給劉聰的和氏璧了。這和氏璧便是天下皇者的玉璽,和氏璧分陰陽二佩,衿衿有陰佩,皇族有陽佩。


    陽佩是天下之主的玉璽信物,陰佩是真龍天子的命數占卜,而且陰佩是歷代皇族重振沒落的不世寶藏,此時石閔出現在自己麵前,恐怕不是為了陰佩,因為陰佩很少有人知道其作用,外人隻知道是占卜的無用之物,隻有守護皇族寶藏的守藏人才知道陰佩真正的作用。而衿衿作為陰佩的繼承者和守藏人,卻不知這秘密,看樣子劉曜和石勒也不知。


    石閔看著沈易之老神在在的模樣,知道他不打算輕易開口,隻能微微笑了起來「沈家嫡長子,不瞞你說,此時石閔前來卻有一事相求。」


    沈易之看了石閔一眼,拉著碧血站了起來「碧樹銀花不夜天,這煙火太絢爛,離得遠了看不真切。」


    石閔瞭然的點頭「我知道有一處安靜的觀賞之地,請隨我來。」


    沈易之拉著碧血,跟著石閔走街串巷,來到一處僻靜的院落內。


    石閔命人搬來兩把椅子,兩碗熱茶,兩個碳爐,笑道「這是石閔的住處,沈家嫡長子可願與我這粗魯人,天井觀花?」


    沈易之端起茶碗「就看我這寄居他鄉毫無根基的晉朝人,能對你這漢國大將有何用途了?」


    碧血端起茶碗有些納悶,但是很好的掩蓋了自己的神色,隻露出一股木訥的表情。


    石閔看向一旁的碧血,皺了皺眉「沈家嫡長子,這碧血聽男人的談話,你覺得好嗎?」


    沈易之看了一眼碧血,淡淡一笑「她與你雖然都在石勒門下,卻都是漢族人而非漢國匈奴人。而且……」


    沈易之爽朗一笑「我相信我沈易之的女人,定不會害我,你覺得呢,石閔?若我是你,便會命人多準備一把座椅,一個茶杯,一個碳爐。」


    碧血詫異的看向沈易之,公子竟然如此相信自己?自己說到底都是石勒派來見識他的探子,雖然名義上是送給他的女人,供君玩樂,可實際上自己卻是沈易之牢籠的牢頭,他竟然一點也不介意,甚至將性命交給自己??


    第一次被他人信任,讓碧血心中泛起了漣漪和期待,也讓碧血第一次在沈易之以外的其他人麵前話多了起來「石閔,你我皆是漢族人,非力量不足而不得已苟延殘喘。若他日有機會,還是要迴到晉朝漢族人的故國去的。」


    石閔深深看了碧血一眼,作為死士,碧血這樣說無異於找死。如果自己把這些話告訴石勒,她必定招來滅頂之災。但是這也同樣的告訴自己一件事情,碧血信任沈易之,同樣敢把命交給沈易之,願意信任自己。


    石閔眼睛閃了閃,招來下人,換上座椅,茶碗和碳爐,看向碧血笑起「果然這世間沒有誰能不服沈家嫡長子。」


    石閔轉過頭去看著沈易之,笑起「沈家嫡長子果然是個拿捏人心的。」


    沈易之搖了搖頭「我對自家的女人向來隻憑真心和隨意。刻意為之反而不真還易傷人。」


    石閔攤了攤手笑起「看來沈家嫡長子對屬於自己的人或物甚為執著。」


    沈易之前傾身子,笑道「你可以試試我的容忍度和方才的真心度。」


    石閔搖了搖手「我可不想自討苦吃,畢竟我也是漢族人,不過聽命石勒,按照他的意思做些事情罷了。」


    沈易之挑眉「哦?」


    石閔輕嘆一聲「劉粲這廝竟然將和氏璧陽佩交給靳準保管,前段時間又殺害了先皇諸多皇子,隻怕劉家凋敝,皇族宗室難興,故而來問問沈家嫡長子,這該如何是好??」


    沈易之笑了起來,果然是和氏璧的問題,隻是還有劉曜擔心劉粲連自己也殺,而石勒擔心劉曜一旦被削弱勢力,石勒自家也要被架空失去勢力了吧?隻是這石閔方才想讓碧血離開。若是簡單的石勒問詢,隻怕讓碧血離開多此一舉,看來石閔有自己的小算盤,想讓自己說出來罷了。


    沈易之嘆了口氣「我乃晉朝漢族第一門閥,問我和氏璧的問題隻怕是不妥吧?」


    石閔皺起眉頭,看來沈易之不願意處理和氏璧,這倒也是,畢竟這是晉朝的玉璽,天子象徵,無玉璽則不配為正統漢族皇室,由他來解答的確不妥。


    「那我漢國當前亂局呢?這個沈家嫡長子可以說說了吧?」石閔笑起。


    「以進為退此事不妥,以退為進當是最佳。若劉曜與石勒各自請求歸隱一隅,這便有了一線生機。而這生機就是漢國的民意和當地民生的安撫,隻是可惜,百姓素來隻感恩現管不感恩派遣者。」沈易之笑起,點到即止。


    石閔點頭「石閔懂了,多謝沈家嫡長子。」


    沈易之站了起來,拍了拍石閔的肩膀淡淡一笑「冉閔魏國,魏冉王道,保漢血統,攘六夷胡漢,這便是你的天命,切記。」


    沈易之神秘一笑,負手於後慢慢遠去。


    石閔皺眉,這竟然與前段時間郭璞給自己算的一模一樣,看來沈易之的話當真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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