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汗,過了這道關,便是大都了。”


    與大梁的地大物博不同的是,突厥近乎八成的人都聚居在大都。突厥大軍一旦入大都,關上城門,大都便如鐵桶一般,無懈可擊。


    大梁孤軍深入,本就精疲力盡,若還要繼續攻城,便是窮兵黷武。


    公孫奕沒那麽蠢。


    這便意味著,他們一旦退入大都,便安全了。


    寶音微不可見地鬆了一口氣。


    她望著狹長的峽穀,那窄小的山穀深不見底,黃昏下黑黢黢的,有些駭人。


    寶音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這是通往大都的唯一一條山關,若是不從這裏過,留在這裏,也是死路一條。


    寶音一咬牙:“撤!”


    伴隨著可汗的一聲令下,蔓延數十裏的突厥大軍開始進入狹長山穀。


    那狹長的山穀如同猛獸張開的大口,吞噬著進入的將士……


    寶音連忙搖頭,將那種奇怪的想法從腦袋裏搖出去。


    她騎在馬上,迎著晚霞而立,最後轉頭看了一眼她身後遠處的荒漠,大軍行過的腳印已經被風沙掩蓋。夕陽的光輝照耀著遠處的大漠,同樣籠罩著大漠盡頭那片富饒的土地。


    大梁擁有無窮無盡的綠洲,每一處地方對於突厥而言都十分肥沃。而突厥,唯有大都一處荒漠中的綠原,像麵前這光禿禿的山穀都顯得極為少見。


    總有一日,她會再歸來的。下一次,她不會輸得這麽狼狽了,她的劍要直指大梁的心髒。


    “啊!”


    寶音縱馬走了兩步,突然聽到了一聲慘叫聲,伴隨著轟隆聲,就像無數巨石從山巔上滾下來。


    “可汗,山穀裏有埋伏!”


    寶音一驚,不由得拉緊了馬繩,身下的馬發出一聲長嘯,前腿高高跳起,差點將寶音從馬上摔下去。


    有埋伏!


    本來竟然有序的大軍突然亂了起來。


    進入峽穀裏的人退不出來,無數人被巨石生生砸死。慘叫聲頓時混雜成一片,聽得人毛骨悚然。


    山穀外麵的大軍已經亂成一團。


    梁軍從四麵八方殺了過來,殺得他們措手不及。


    寶音被可汗親兵緊緊地護在中間,一時間,她的腦海中隻有慘叫聲、兵器碰撞聲、轟隆聲,除此之外空蕩蕩的一片,什麽都沒有。


    直到利刃破空,朝她襲來的時候,她才猛然迴神。


    她手下本就是潰逃之君,多次敗在梁軍手下,此時遇到梁軍偷襲,早已潰不成軍。


    她完全處於劣勢,身邊的親兵也越來越少。她看著梁人的劍刺入她的親兵的胸口,拔出劍的時候,血噴了她一臉。


    死亡如此近,她終於感覺到了死亡的恐懼。


    她不能死!


    她必須逃出去!


    寶音由親兵護著,在這千軍萬馬中硬生生殺出一條生路,開啟了逃亡之路。


    禦駕親征是最鼓舞士氣的一種。


    君王與他們共生死,一時間,他們心中便燃起熊熊火焰,瘋狂地殺著,殺紅了眼,殺到後來都完全麻木了,變成了一具殺人機器。


    公孫奕眼眸一掃,寶音化作的阿史那欽已然沒了蹤影。


    這女人心思叵測,詭計多端,留著便是個禍害。公孫奕想著,循著蹤跡便帶著人追了上去!


    寶音瘋狂地跑著,她總有種錯覺,身後跟著的腳步聲那麽近,敵人如影隨形,根本不想放過她!


    寶音智能瘋狂地跑著!


    寶音迴頭一看,眼睛猛地瞪大了。


    此時的公孫奕在她看來就是奪命的惡煞!惡煞追上來了!


    親兵衝了上去,與追兵拚殺了起來。


    寶音管不了那麽多,縱馬便一直往前跑。


    她身邊的親兵越來越少,二十個,十個,六個,三個……最後一個。


    最後,隻剩下寶音一人。


    寶音猛地甩了一下馬鞭,身下的馬卻已經筋疲力竭,前腿跪了下去,寶音被狠狠地甩在了地上。


    寶音躺在地上,晚霞已經消失不見,月亮掛在天邊,照亮著大地。


    寶音勉強從地上爬了起來,她站不起來,隻能往前爬著。


    隻是上天似乎執意要絕她的路,當她爬了許久之後,她便發現這是一條死路。


    這裏竟是一處山崖。


    她麵前的是萬丈懸崖,看不見底。而身後的腳步聲響起,步步緊逼。


    公孫奕手裏拿著刀,刀刃上的血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公孫奕望著無處可逃的寶音,不由得露出一個笑。無論她上天入地,他要殺她,總能尋得到她。


    這女人在京都掀起了許多風浪,將他們當傻子一樣耍著,若是不殺她,如何解他和阿瀾的心頭之恨!


    這女人向來狡猾,公孫奕就怕她耍什麽花招,懶得與她廢話,手裏的刀直接朝著她砍去……


    那趴在地上的人突然轉頭——那是一張公孫奕極為熟悉的臉,水潤的眼眸,嫣紅的嘴唇,媚而不俗,明明是柔弱的女子,卻帶著一股凜然的氣勢。那是公孫奕朝思暮想的臉,深深地刻在他的腦海裏。她身上穿著寬大的衣服,反而勾勒出纖弱的身軀,那般楚楚可憐。


    “墨寒……”她的臉色微微發白,嘴唇卻依舊嫣紅,柔聲喊出一個名字。


    公孫奕心中一震,眼見著刀要砍在她的身上,竟是生生收了力道,頓時,他遭到了強大的內力反嗜,胸口翻滾著,喉嚨一陣腥甜,便吐出一口鮮血來。


    阿瀾……阿瀾……


    公孫奕腦海中無聲地唿喚著。


    她站起身,腹部平坦,迎風而立,血染紅了衣襟。


    公孫奕望著她,瞬間明白了,眼中閃耀著嫌惡,一陣惡心感。


    這女人竟然頂著她的阿瀾的臉!


    她憑什麽?


    她簡直在侮辱阿瀾!


    公孫奕朝著她舉起刀,砍了過去,動作卻沒最開始的靈敏了。


    縱然恨她,但是看著那張臉,公孫卻始終沒法下狠手。寶音已經抓到了他的弱點,全力攻擊,招招致命。


    公孫奕內力不穩,這幾招下來,竟是還未製服寶音。


    “墨寒……”她站在那裏,喊了一聲。


    公孫奕心中憤怒交加,蓄積著力氣,朝著她狠狠襲去。


    她的身影突然消失了,公孫奕的力道根本收不了,而他麵前的卻是萬丈深淵。他的身影便撲入萬丈深淵,迎著撲麵而來的凜冽寒風,瞬間消失了。


    寶音站在懸崖邊,伸手撫上自己的臉,怔愣了片刻,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這張臉救了自己。


    她與公孫奕,公孫奕死了,她卻活了下來。


    她果然命不該絕啊!


    上天給了她絕地求生的機會。


    藻華宮。


    “阿瀾!”


    顧天瀾仿若聽到有人叫了自己一聲,她手一抖,針便刺入了自己的手中,頓時冒出了血珠。


    顧天瀾愣愣的,盯著自己手指上的血珠,分外不安。


    那聲音是公孫奕的,公孫奕此時正在追擊埋伏突厥大軍,所以肯定是幻覺。但是那喊聲那麽清晰,帶著一絲撕心裂肺。


    顧天瀾有種自己的身體在極速下降的感覺,凜冽的寒風刺得她生疼。


    下一瞬,她才反應過來,這裏是藻華宮,沒有風。


    突然,顧天瀾的心口一陣悸痛,僵在了那裏。


    飲珠先發現了顧天瀾的不對勁,立即道:“快叫太醫。”


    顧天瀾臉色發白,渾身發冷,還不自覺地發著抖,這模樣格外駭人。飲珠連忙抓住了她的手。


    “娘娘,您這是怎麽了?”


    “您哪裏難受?娘娘您哪裏難受,您說啊!”


    顧天瀾一言不發。


    太醫院裏幾位太醫全部來了,輪番替皇後看了一遍,都隻道:“娘娘身體無礙,隻是受了驚嚇。”


    娘娘好好呆在藻華宮裏,怎麽會受到驚嚇?


    飲珠想不通。


    顧天瀾出了一層冷汗,終於緩了過來。


    她恍然間看到公孫奕從懸崖上墜落下來,便墜落在她的麵前,血肉模糊,眼睛大睜著,看著她,卻再也沒了生氣。


    顧天瀾嚇得渾身發冷。


    顧天瀾深吸一口氣。


    或許是這段日子憂思過度,便有些胡思亂想罷了。隻是錯覺罷了。


    顧天瀾告訴自己。


    “陛下那裏,可曾傳來消息?”顧天瀾忍不住問道。


    隻是那種不安,已經買下種子,漸漸生根發芽,瘋狂滋生。


    飲珠道:“不曾。”又勸慰道,“娘娘多注意點身體,娘娘身體好了,陛下才能安心大漲。”


    顧天瀾道:“若是傳來消息,立即告訴本宮。”


    接下來的日子便是漫長的等待,顧天瀾日日都盼著收到公孫奕的家書,說自己安好。


    隻是這一日一日,家書都沒有來,反而等來了一封戰報。


    戰報上說皇帝禦駕親征,在峽穀伏擊了撤退的突厥大軍。突厥大軍潰不成軍,迅速潰敗,大梁取得了勝利。


    阿史那欽出征帶來的二十萬大軍,死傷慘重。前有突顏的慘敗,加之這場慘敗,突厥元氣大傷,大不如前。


    顧天瀾手一抖,手中的戰報便落在了地上。


    飲珠看著皇後的模樣,心裏咯噔一下,想著她這模樣竟與前幾日發怵的模樣一模一樣,臉色慘白,渾身冰寒,止不住的發抖。這一次還多了一絲絕望,那眼裏的絕望,深入靈魂深處。


    飲珠撿起了地上的戰報,迅速看見了裏麵的一行字。


    陛下墜落深穀,屬下尋遍山下,不得蹤影,恐兇多吉少。


    而上麵記錄墜落深穀的日子,與娘娘那日突然變的怪異的時間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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