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將軍沒有反!當年顧將軍死在天青鎮,乃是中了朔雲的計謀,以身殉國!顧將軍不是無用,而是朔雲太過於狡猾。”


    “顧家世代忠良,不曾想被奸人所害,竟背負反賊的名聲這般久,還好蒼天開眼。”


    皇帝詔書下,大街小巷都在討論著這件事。


    一道黑色的身影穿過人群,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淩府的門口,推門進入。


    昔日裏繁華的顧府,掛上淩府的牌匾,繁華了四年,如今又重歸冷寂。裏麵一個人都沒有,院子裏的雜草叢生,宗祠中,已經累積了一層厚厚的灰。


    顧天瀾取下了帽子,拿著抹布,擦去了靈牌上的灰塵。


    她擦得小心翼翼,從後到前,最後一塊是她父親的。


    顧天瀾仿若父親站在她的麵前,剛毅的臉上滿是笑容,滿臉慈愛地看著她。


    “女兒來看爹爹了。”


    “瀾兒,好久不見。”


    “李鄴謹已經替爹爹和諸位叔伯平反了,爹爹不必背負著莫須有的罪名了。”


    父親臉上的笑容沒有變,隻是皺紋加深了:“好孩子。”


    顧天瀾說著,眼淚便落了下來。


    “女兒隻要活著一日,便不會叫爹爹在陰間還要受委屈的。”顧天瀾的眼中閃耀著冰冷的光芒,“那些欠顧家的,欠女兒的,女兒都會一點一點地討迴來。爹爹隻要看著便好了。”


    父親的臉上的笑容終於退去,變得擔憂起來。


    “瀾兒,為父隻希望你過得開心一些,恣意妄為一些,那樣才是為父的女兒。”


    “阿瀾會過得開心的。”公孫奕走了過來,執住了顧天瀾的手,將她往自己身邊拉了一些,兩人之間是親密無間的距離。


    父親的目光在顧天瀾和公孫奕之間穿梭著,然後集中在公孫奕的身上。他常年征戰沙場,眼神裏帶著殺伐之力,厚重深沉,滄桑而富有穿透力,像是能看透人心。


    兩人靜靜地對視著半晌。


    父親的身影漸漸變淡,然後消失了。


    “我像是看見爹爹了。”顧天瀾癡癡道。


    那一瞬間,她腦海中閃過許多畫麵。幼年時候,她騎在父親的肩頭玩騎馬,長大一些,父親便帶她去騎真的馬,她跟隨師父習武,父親站在山下的背影被夕陽拉得很長,再後來,父親帶著她一起上戰場……那一幕一幕從她腦海中閃過,仿若昨日。


    父親突然老了,雙鬢有了白發,臉上的皺紋越來越深,有一天,從她的生命裏徹底消失。


    顧天瀾的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了下來。公孫奕站在那裏,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裏,一手擁著她的背,一手落在她的臉上,擦去那滾燙的淚水。


    顧天瀾哭得傷心,像個孩子一般,將她剩下的稚氣都展現在這裏了。


    公孫奕覺得格外心疼,卻隻能替她擦著眼淚。


    兩人在宗祠了靜靜地相擁了一會兒,便離開了,迴到了狄興遠的營帳之中。


    顧天瀾一進入營帳,便見眾人都忙碌著,將衣服用具都收拾了起來,一副準備拔營的模樣。


    顧天瀾走進主帳,便見狄興遠坐在那裏,粗獷的臉上是難以掩飾的笑容。


    “陛下為顧家平反了!”他興奮地想要去抓顧天瀾的手臂,被公孫奕一擋,方才迴神,連忙縮迴了手臂,“都是姑娘的功勞,狄某對姑娘感激不盡!”


    他是顧老將軍麾下一員猛將,老將軍待他如親子一般,他待顧將軍也如同妹妹一般。他知道顧家冤屈,但是卻無可奈何,隻能躬耕於田間,遠離那些紛爭與罪惡。如今,他做不到的事卻實現了。


    “狄將軍客氣了,我該感謝你才對。”顧天瀾道,望了營帳一眼,見裏麵的東西也收拾了一番,她問道,“狄將軍有何打算?”


    “當然是迴鄴城向陛下複命。之前我允諾陛下,隻要陛下為顧家平反,我便入京,如今自然要信守諾言。”狄興遠道。


    顧天瀾托著下巴沉思了起來,沒有說話。


    “姑娘可是覺得不妥?”狄興遠看著她的模樣,不由得問道。


    “狄將軍覺得令公子如何?”顧天瀾問道。


    “小兒頑劣……但卻天真爛漫。”說到自己的兒子,狄興遠的臉上不由得帶上一抹溫和的笑。


    “令夫人呢?”


    “鄉野粗婦……但是賢良淑德、善解人意。”狄興遠的臉上有些疑惑,不知道顧天瀾為何要問這些。


    “狄將軍此番入京,恐怕就見不到天真爛漫的兒子和善解人意的夫人了。”顧天瀾淡淡道。


    狄興遠的臉色不由得變了:“姑娘的意思是陛下會殺了我?不會的,我不過是想替顧家平反,並未要謀反。”


    “你的所為便如同將刀架在李鄴謹的脖子上逼他就範,你覺得他能容許這樣的人活著嗎?”顧天瀾道。


    狄興遠仍然不相信:“我鎮壓了起義軍,乃是望月的功臣,陛下若是殺了我,會令天下人心寒的。”


    顧天瀾笑了,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李鄴謹不一定要殺你,也可以你自己暴斃。”


    在狄興遠的觀念裏,他是忠君愛國的,雖然他不滿過,失望過,但是從未想過大逆不道的事。此時,眼前的人才將真相扒開,赤


    裸裸地放在他麵前,他不由得動搖了。


    狄興遠想著自己的妻兒,不由得看向顧天瀾:“接下來,我該怎麽做?”


    望月皇宮。


    皇宮裏格外熱鬧。禮部尚書王陽羽親自負責迎狄興遠歸來的相關事宜。


    宴席、美酒、舞女,這些都準備妥當了。隻等著狄興遠的勝利歸來。


    皇帝對這些件事也十分重視,親自來巡視了酒宴的布置情況。


    “狄興遠喜歡喝酒,酒都備好了?”皇帝問道。


    王陽羽立即道:“二十年的九醞春酒,酒很裂,狄將軍肯定會喜歡的。”


    皇帝沉吟了片刻:“還缺一樣東西。”


    王陽羽問道:“陛下覺得狄將軍喜歡什麽樣的酒?”


    皇帝突然靠近王陽羽,壓低聲音道:“在九醞春酒加點鶴頂紅,味道更淳,狄興遠會更加喜歡。”


    王陽羽垂著腦袋:“臣明白了。”


    王陽羽退了下去,當門關上的時候,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狄興遠之前是威風,如今終於到了清算的時候了。這哪裏是迎接他勝利歸來的晚宴啊,簡直是鴻門宴,要人命的。


    皇帝布滿陰霾的臉上終於露出一個笑。


    他心中憋著一口氣,今夜終於可以出氣了。


    狄興遠既然這樣效忠於顧家,那他便讓他去陰間效忠顧家。


    按照拔營的時間,狄興遠該是在傍晚時間入城的。皇帝親自到城門口迎接。


    隻是待夕陽西下,天邊最後一點餘光消失,天徹底黑下來,都不見狄興遠與兩萬大軍的蹤影。


    越等,李鄴謹便覺得愈加不安。


    李鄴謹終於等不住了,問身邊人:“狄興遠為何還未入城?”


    身邊人道:“屬下派人去探探。”


    這一探便探上月上中天。


    “陛下,屬下派去的人一路上都未曾看到狄將軍與兩萬大軍的蹤影,待到了狄將軍安營紮寨的地方,便發現營帳全部空了。”


    李鄴謹已經從這匯報中窺見了事實。


    狄興遠沒有歸京,而是帶著他的兩萬大軍跑了。


    他被狄興遠擺了一道。


    他昭告天下為顧家平反,結果狄興遠仍舊帶著兩萬大軍跑了。


    這便意味著他丟下臉麵,丟下帝皇的尊嚴,結果什麽都沒得到。


    李鄴謹感覺到一股烈火在自己心中熊熊燃燒著,他恨不得將欺騙自己的狄興遠碎屍萬段。


    “陛下,狄興遠叛變了。”王陽羽道。


    李鄴謹的笑聲裏帶著無窮的冷意:“他真是好大的膽子,待朕抓住了,便將他淩遲處死。”


    “狄興遠不守信用,欺騙陛下後叛變,天理不容,陛下可昭告天下,讓天下人得而誅之。”王陽羽道。


    “不可。”李鄴謹搖頭。


    “陛下……”


    “岱州葛氏反了,若是狄興遠反了的消息傳出去,民心更加不穩,天下更加亂。對外隻得道,狄興遠被朕派去駐守邊地了。”


    “狄興遠叛亂,我們卻要替他瞞著?”王陽羽覺得無比憋屈。


    李鄴謹深吸一口氣:“正是如此。但是,朕也不允狄興遠逍遙。朕將禦駕親征,討伐岱州葛氏。”說是岱州葛氏,其中便包括狄興遠。


    當夜,李鄴謹便穿上鐵甲,迅速糾集了兩萬大軍,近乎掏空了整個鄴城,準備禦駕親征。


    刑部尚書趙隸和禮部尚書王陽羽監國,皇帝悄悄出征。


    趁著夜色,皇帝的鐵騎朝著鄴城的城門處行去。


    隻是剛走到城門口,便被一人擋住了去路。


    城門處站著一人,一身黑衣,帶著鬥篷,渾身都被裹得黑漆漆的,身形瘦削,仿佛風一吹就會被吹走,但是卻又十分穩健。


    李鄴謹縱馬前行了幾步。


    那站著的人也慢慢地迴頭。


    當看清他的臉時,李鄴謹的表情微微變了:“是你!”


    那人朝著皇帝跪了下去。


    “陛下不可禦駕親征,陛下一旦踏出這鄴城,這天下便會落到顧天瀾手裏。”那人道。


    “朕為何相信你?”李鄴謹冷眼看著他。這人是顧天晴的駢頭,李鄴謹對他並不半分好感與信任。


    “顧天瀾在陛下的身邊安插了許多人。陛下倚重的人中,便有一人是顧天瀾的人。”季英韶不慌不忙道。


    李鄴謹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誰?”


    季英韶的薄唇裏吐出一個名字:“趙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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