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天瀾像是被關在甘泉宮裏的鳥雀,其實宮裏宮外的事,都會通過一張嘴,全部傳到她的耳裏。她未出門,卻縱觀天下事,頗有運籌帷幄的架勢。


    她知道涇陽何勇反了,知道吳梁帶兵鎮壓,主將死了、慘敗而歸,知道李鄴謹去請狄興遠出山,狄興遠不肯,李鄴謹便將他的娘子和兒子全抓了。


    “狄興遠要李鄴謹為顧家平反,李鄴謹不肯,說顧家謀反證據確鑿。”


    “狄興遠是有骨氣的,依舊不肯屈服,與李鄴謹僵持著。”


    這一切都在顧天瀾的意料之中。


    李鄴謹若是替顧家平反,就證明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錯的。帝皇的傲氣不會允許他這麽做,更何況,李鄴謹更為自負。


    但是終有一日,顧天瀾會讓他承認他錯了的。


    顧天瀾沉默了半晌,對身邊的人道:“想辦法通知狄興遠,讓他去鎮壓何勇,不僅要鎮壓,還要大勝歸來。”


    身邊人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沒想到她為何要幫李鄴謹。


    “我不是在幫李鄴謹,而是在幫望月的百姓,幫我自己。”顧天瀾道。


    這件事自然沒這麽簡單地遂了李鄴謹的願。


    狄夫人與狄興遠單獨呆了兩個時辰,第二日,狄興遠便答應帶兵鎮壓起義軍。


    這消息傳到皇帝耳裏的時候,皇帝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壓在心頭多日的陰霾終於散了一些。


    “陛下,狄興遠是顧家的人,會不會有二心?”禮部尚書王陽羽不放心道。


    “顧家已經沒了,是死的,但是他的妻兒是活的,狄興遠不會這麽愚蠢。”李鄴謹道。


    王陽羽一想,確實有理:“陛下英明。”


    何勇原本攻占涇陽,打敗吳梁後,又乘勝向陵州發起攻擊,陵州刺史早就帶著一家老小跑路了,守城將士堅持了兩日,陵州被破。如今起義軍已經占領了涇陽和陵州,何勇自立為王,為涇陽王。


    狄興遠被封為平遠大將軍,率兩萬大軍前往涇陽鎮壓何勇。


    何勇的起義軍已經擴張到五萬人,皇帝卻隻給了狄興遠兩萬人。這並非故意為難狄興遠,而是因為他手裏已經無人了。


    昔日五十萬大軍,悉數敗於公孫奕和高罄之手,望月的強盛便一去不複返了。如今整個望月不過十萬左右的兵力,部分鎮守邊境,皇帝可調用的便有三萬人左右。吳梁領兵,丟了一萬人,所以隻剩兩萬人。皇帝留下一萬人鎮守京師,狄興遠的兩萬兵力,有一萬還是臨時補充的。


    狄興遠便帶著這支臨時組建的兩萬大軍出發了。


    這場仗能不能贏,李鄴謹自己都沒有把握。


    但是絕對不能輸。


    狄興遠領兵出發的那一日,皇帝對他說過:“你若是以身殉國,便是望月的功臣,黃泉路上寂寞,朕會讓你的妻兒去陪伴你的。”


    不知是這威脅真的起了作用,還是狄興遠真是將才,短短兩日時間,狄興遠竟是奪迴了陵州城。


    皇帝拿到捷報的時候,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他猛地喝下一盅酒,平複著心中的激動。


    “朕才是真龍天子,這望月是朕的,覬覦者都得死。”


    甘泉宮裏,顧天瀾幾乎同時得到了這個消息。


    “就算給狄興遠一萬大軍,狄興遠同樣贏得很輕鬆。”顧天瀾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並不意外,“何勇和狄興遠,就是普通人和將才的區別。何勇之前麵對的人都是怕死的普通人,他們憑著一腔熱血一擁而上,便將對方趕跑了。但是狄興遠不一樣。狄興遠是將才,懂戰術,隻要他稍稍耍點手段,便可將何勇忽悠得暈頭轉向。”


    兵法裏有三十六計,這計謀用好了,比千軍萬馬還管用。


    太和殿裏,皇帝盯著望月的地圖沉思了許久道:“大約五日,狄興遠便可奪迴涇陽,徹底鎮壓了這股起義軍。”


    甘泉宮裏,下屬問顧天瀾:“主子,您覺得狄將軍多久能贏?”


    顧天瀾道:“兩日。”


    狄興遠擅長打突擊戰,講究速戰速決,他根本不會給何勇反應的時間,兩日時間足夠了。


    兩日後,狄興遠攻入涇陽府,打退了起義軍,生擒反賊首領何勇。


    又過一日,這捷報才傳迴鄴城。


    這速度快地超出了李鄴謹的想象。李鄴謹這才嚐到身邊有個得力將才的甜處。


    他立即傳來了禮部侍郎。


    “好好準備一番,歡迎平遠大將軍乘勝歸來,為他接風洗塵。”皇帝道。


    “臣遵命。”王陽羽道,“陛下這是打算重用狄將軍?”


    王陽羽是李鄴謹的心腹,他問這話不算越矩。


    李鄴謹點了點頭:“他是顧家的人,但是朕身邊無可用的將才,隻能先收攏了他的心,暫時用著,待有合適的,再取而代之。”


    “有些人防著,也用著。”李鄴謹打得如意算盤,“狄夫人及其子在後宮住著,也不知道習不習慣,朕去看看那位夫人。”


    王陽羽立即道:“陛下體恤狄將軍,是狄將軍的福分。”


    狄興遠的妻子作為人質被關在後宮的一處偏殿裏,偏殿外有幾層護衛緊緊守著。狄興遠打了勝仗,皇帝便有心思去安撫他的妻子了。


    皇帝是帶著賞賜去的。


    “皇上駕到!”內侍尖細的聲音響起。


    狄興遠的妻子不過一農家婦人,見到皇帝該是誠惶誠恐的。皇帝等了一會兒,都不見裏麵有人出來,難道是害怕他不敢出來?皇帝的臉色便有些不好看了,對身邊的內侍道:“去將狄夫人叫出來。”


    內侍在裏麵翻找了一圈,慌亂地出來稟報道:“陛下,狄夫人不在這殿裏啊!”


    皇帝的臉色頓時變了,那農婦不在?這殿外層層護衛,難道那婦人能帶著她兒子插翅飛了?


    侍衛又進去將整個宮殿一寸一寸搜過,得到的答案與內侍是一樣的。


    “不見了?朕讓你們守著,人怎麽會不見了?!”皇帝暴怒。


    一眾侍衛跪了一地。


    “陛下,那婦人與小子確實未出來啊。”


    “沒出來,難道憑空消失了?”皇帝厲聲道。


    侍衛們都垂著腦袋,一個一個不敢說話。


    皇帝的臉色變得極為冰冷,他想到一個可能,這個可能將讓他陷入十分不利的境地。


    狄興遠帶著兩萬大軍還未歸來,而他留在宮中的人質突然憑空消失了。


    這不是一個好預兆。他將處於一個十分被動的境地。


    皇帝關注的重點由如何收買狄興遠的心轉為搜尋一帶著二歲小孩的婦人。


    狄興遠帶著兩萬大軍由涇陽浩浩湯湯歸京。然而,在距離鄴城九十裏的地方,狄興遠突然安營紮寨,不再前進了。


    狄興遠用兵如神,將士們都是十分服他的,對於他這個莫名其妙的決定也沒有質疑。


    狄興遠獨自呆在營帳之中,像是等待著什麽。他五官端莊,濃眉大目,膚色偏黑,頗為俊朗。


    “爹爹……阿爹……”一個稚嫩的奶音響起。


    狄興遠猛地睜開眼睛,便看到營帳門口站著一個婦人,婦人懷裏抱著一個小男娃,小男娃正努力朝著他伸出手,做出一個要‘抱抱’的姿勢。


    狄興遠連忙起身,三步做兩步便走到了他們的身邊,將婦人手中的孩子抱了過來:“小寶。”


    一隻手卻摸著婦人的臉:“可還好?”


    那婦人麵相普通,稱不上好看,但是五官端正,眉眼間帶著溫柔,一看就是個賢惠的女子。


    婦人點了點頭,眼眶卻紅了:“好,見著你就好,我還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


    婦人說著,便撲進男人的懷裏,大聲地哭了起來。


    顧天瀾站在營帳外,靜靜地看著這一家三口團聚的模樣。她與狄興遠其實是舊識,她父親很看重狄興遠,當年還想撮合她與狄興遠——如今想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婦人哭完了,從狄興遠的懷裏退了出去。小男娃也趴在狄興遠的懷裏睡著了。狄興遠將孩子交給婦人,婦人便抱著孩子出了營帳,路過顧天瀾身邊的時候,朝著她彎腰點了點頭,頗為恭謹,方才離去。


    顧天瀾走進了營帳裏。


    狄興遠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顧天瀾一點也不客氣,直接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那封信是你讓喜梅給我的?”


    喜梅便是他的妻子。他出征前,和喜梅單獨呆了一段時間。狄興遠是個十分固執的人,皇帝以為是喜梅說服了他,他為了妻子孩子的命才出戰的,實際原因卻是因為一封信。喜梅來的時候帶了一封信,那封信讓他出戰,落款處是顧家特有的標記和一句暗語。


    顧家的勢力不是完全被李鄴謹鏟除幹淨了嗎?


    難道說還有顧家的人活著?


    狄興遠心中驚疑不定,還是帶著兩萬大軍出戰了。


    他的家人在皇帝手中,這段日子,狄興遠心裏是十分不安的。他有些渾渾噩噩的,成為一個打仗機器。剛剛看到妻兒的時候,狄興遠才徹底活了過來。


    顧天瀾點了點頭。


    “多謝姑娘救了我的妻兒。敢問姑娘是什麽身份?”


    “未亡人。”顧天瀾道,“迴來找李鄴謹報仇的。”


    顧天瀾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身份的那幾個人就夠了,她的身份暴露反而會對狄興遠有影響。她隻想狄興遠幫她這一次後便全身而退,和他的妻兒去過安穩的隱居的日子。若是知道自己還活著,狄興遠肯定會誓死追隨自己的。顧天瀾並不想徹底扭轉他生活的軌跡。


    狄興遠爽朗地笑了一聲:“那我與姑娘也是一樣的身份,我也是未亡人。”複又認真下來,“接下來,我該做什麽?”


    “讓李鄴謹承認自己的錯誤,為顧家平反。”顧天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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