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諺雖然年幼,但是誰待他好,誰待他不好,他都十分清楚。


    父皇不喜歡他,所以他也不喜歡父皇,顧天晴待他的喜歡是假的,他也隻在父皇的麵前裝作喜歡她。


    皇祖母是疼愛他的。她會滿臉慈愛地盯著他看著,偶爾輕歎一聲:“諺兒長大了,若是她看到肯定很歡喜。”


    李諺下意識地覺得皇祖母話中的‘她’指得便是他的娘親。


    李諺在甘泉宮裏待得很壓抑,每日都要小心翼翼,到皇祖母那裏才能有片刻的放鬆,除此之外,他還能聽到皇祖母說娘親的事。因此,李諺很喜歡去上陽宮。


    李諺緊緊抱著經書,心已經飛到了上陽宮。


    但是走了一段距離,他便覺得不對勁了。


    “公公,這裏不是去上陽宮的路。”李諺停住了腳步,抿著唇道。


    賀公公眼中的陰鬱一閃而逝,化為樂嗬嗬的笑:“殿下,太後如今不在上陽宮,就在禦花園裏等您呢。”


    李諺歪著腦袋打量了一會兒賀公公,便繼續往前走去。


    當路過荷塘邊的時候,一隻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肩膀,李諺錯愕地轉過頭,就看到賀公公臉上的和善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充滿殺意的猙獰。


    下一瞬,他便落在了水裏,混雜著泥濘的水很快沒過了他的腦袋。


    “救……”命還未喊出來,水便灌入了他的嘴,迅速奪取了他口中的空氣。


    李諺水性極差,根本掙紮不了,隻能任由淤泥將他包裹。


    難受,太難受了。


    他的意識漸漸遠去,腦海裏隻剩下一張模糊的臉。


    娘親,諺兒要死了。


    娘親,諺兒就要看到您了。


    他的麵前像是出現了一道光,一個模糊的身影漸漸靠近,將他抱進了懷裏。


    他在那溫暖的懷裏蜷縮著,仿若迴到了母體中。


    甘泉宮。


    顧天晴正在納著鞋,她手裏的鞋小巧而精致,色調單一,是男娃的鞋。顧天晴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對腹中的小生命頗為期待。


    她的孩子尚未出世,但是她會將一切都準備好,比如衣服,比如鞋子,又比如太子的位置。


    “娘娘。”


    顧天晴抬起頭,看著麵前身形偏胖的太監,臉上依舊掛著一抹淡淡的笑。


    “娘娘,事情都辦妥了。”賀忠道。


    “死了?”顧天晴問得輕描淡寫。


    “奴才將他扔進了荷塘裏,看著他沉下去的。荷塘裏全是淤泥,而且他不會水性。”賀忠道。


    所以皇長子必死無疑。


    顧天晴臉上的笑意更加濃了。


    “明日,皇長子的屍首就會浮在荷塘上,被路過的宮女看見。到時候,偏殿的那一眾奴才,就會因為看護不利,全部被杖斃。”顧天晴道。


    賀忠本來還有些擔心,因為他當著偏殿那三人的麵將皇長子帶走的。殺了那三人就是殺人滅口,他做的一切都沒人知道了。


    “娘娘英明。”


    顧天晴掀了掀眼皮,看了地上跪著的人一眼:“你就在太後身邊好好伺候,等著領賞。”


    賀忠謝恩後便退了下去。


    太後雖然是皇帝的生母,但是因為與那位關係不錯,因此皇帝不怎麽往上陽宮去。太後整日待在佛堂之中,不管事。這後宮以誰為尊,一眼便看出來了。


    賀忠看準時間,扒上了皇後這棵大樹,在上陽宮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


    賀忠歡歡喜喜地離去。


    顧天晴的心情突然變得愉悅起來。


    心中那片陰雨綿綿的地方,終於出太陽了。


    其實她早就想這麽幹了。


    許多年前,當那個被布包裹著的孩子送到她懷裏的時候,顧天晴心中閃過一個惡毒的想法。


    她要將這個孩子養大,讓他認自己做母親。她黃泉之下若是得知自己的孩子認了仇人做母親,恐怕死了都不得安寧。


    她這樣做了,卻發現她錯了。這孩子比她想象地要聰慧許多。


    他很敏感,知道誰對他是真的好。


    當知道李諺在與她耍心機的時候,她便恨不得殺了他。但是,李諺畢竟是李鄴謹唯一的孩子,是皇長子。若是她弄死了李諺,很可能是兩敗俱傷。


    顧天晴隻能忍著,與他虛與委蛇著。


    而今,她懷上了孩子,終於有恃無恐了。


    李諺死了,她腹中的孩子便成了李鄴謹唯一的孩子。李鄴謹即使心中有怒氣,也該顧及著她的孩子。


    況且,她會做的很幹淨,李鄴謹永遠不知道李諺是她弄死的。


    甘泉宮偏殿的門與正殿的門開在兩個截然相反的方向上。要從正殿到側殿,必須從正殿的門出來,繞著整個甘泉宮走半圈,方可到側殿。


    側殿。


    王福和紅葉站在門口,伸長了脖子往外看。


    當賀忠帶著殿下離去不久,王福整個人都發起抖來,就連臉上的肉,也抖得不停,臉色更是如同白紙一般,像是隨時可能暈過去。因為他想到,每年的今日太後都會去宮外的興善寺燒香,根本不在宮中。


    “王公公,是有什麽不對勁的嗎?”那一直沉默地毫無存在感的青荷突然開口問道。


    王福將這件事說了。


    “殿下……會不會出事?”紅葉囔囔道。


    兩人皆是六神無主,根本不知道怎麽辦。


    “我去找他,你們都待著。”


    青荷太木訥了,半天都說不出一個話。但是她這句話,卻有奇異的信服力。


    “此事不可宣張。”青荷說著便離去了。


    於是,便有了如今的一幕。


    王福和紅葉俱是心急如焚地等著。


    他們千防萬防,也沒想到會有人假冒太後的旨意,將殿下帶出甘泉宮偏殿。況且那人還是太後身旁的公公。


    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想要殿下死,與那股力量編起來,他們顯得太微不足道了。


    “王公公……你說青荷能找到殿下嗎?”紅葉抖著嘴唇道。


    王福深吸一口氣:“聽天由命吧。”


    殿下要是出了事,他們便一起去給殿下陪葬。


    兩人出了一層汗,一道身影突然從拐角處出現。


    走得近了,便見青荷懷裏抱著一團,蓋著衣服,因此看不見她抱著的是什麽。


    青荷的腳步飛快,迅速便進了偏殿。


    “關門。”


    門在她的身後關上。


    她迅速進了臥房,將懷裏一團放下,裏麵赫然便是李諺。


    “殿下!”


    隻見李諺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小臉蒼白,眼睛緊緊閉著,渾身都是泥濘,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地。


    殿下的臉上毫無生氣,王福和紅葉都愣在那裏。


    “紅葉,你拿一套幹淨的衣服,王福,你去打一盆熱水。”


    兩人這才動起來。


    顧天瀾迅速脫去了李諺身上的濕衣服,迅速將他的身體擦了一遍,然後替他換上幹淨的衣服。顧天瀾將他放在被窩裏,蓋著被子,小娃娃的身體才逐漸暖和起來。


    王福和紅葉迅速將房間收拾了一番,紅葉去將濕衣服洗了,王福則站在那裏,定定地盯著顧天瀾看著。


    “你不是青荷。”


    顧天瀾的手貼著李諺白嫩而冰涼的臉頰上,同時扭過頭來看著王福:“這有什麽關係嗎?”


    王福僵在那裏。


    宮裏的一個宮女悄無聲息地換了人,卻無人察覺。


    然後她問有什麽關係。


    王福的年歲畢竟擺在那裏,漸漸冷靜下來:“你究竟是誰?想要做什麽?”


    “我和你們是同一條繩上的螞蚱——我也想要他好好地活下去。”顧天瀾貼了一會兒,李諺那冰涼的臉頰終於暖和了一些。


    王福對上她的眼眸,竟覺得她的眼眸比皇後還要可怕,周身流轉著不容置疑的氣勢。


    “將房間收拾一下吧,剛剛發生的事不可傳出去。”


    “但是有人假冒太後的名義,將殿下引出去,想害死殿下。”


    “你要去李鄴謹麵前告狀?”


    王福又愣住了。


    一則,他根本沒有見到陛下的機會。二則,這女子竟然直唿陛下的名字。


    “這甘泉宮發生的事都逃不過顧天晴的眼睛,所以這件事肯定是顧天晴主使的。李諺還活著,即使他出了事,你也沒有證據證明是顧天晴害得。即使你證明是顧天晴害得,顧天晴腹中有孩子,李鄴謹也不會對她怎樣。”


    王福聽完她的話差點暈過去。


    這人不僅直唿帝後的名字,還明確了想害死殿下的就是顧天晴……呸,皇後。


    不過,王福覺得她除了大逆不道之外,說的話都是對的。


    王福呆愣了一會兒,便將房間裏收拾了,仿若什麽也沒發生過一般。


    “當年太後娘娘本來想將殿下放在身邊養的,但是皇後娘娘不肯。那時是因為皇後娘娘無子,說會將殿下視若己出。如今皇後娘娘有了身孕,太後娘娘再要殿下,皇後便無拒絕的理由了。”王福絞盡腦汁,隻想出這個法子。


    待太後從興善寺歸來,讓殿下去求求太後。或許是一條出路。


    “太後在興善寺會待多久?”顧天瀾問道。


    “半個月。”王福道。


    顧天瀾點了點頭,王福便退了下去。待王福出了門,將門合上,才反應過來。即使她不是青荷,但是與他一般都是下人,為何在她麵前,他卻有種她是主子的感覺?


    真是個奇怪的人。


    顧天瀾一直守在李諺的身旁。


    想到小小的孩子蜷縮在荷塘中、毫無生氣的模樣,顧天瀾依舊心有餘悸。她的心揪成一團,很難受。小孩窒息,她也宛若窒息一般,直到確定他還有微弱地唿吸,顧天瀾才深深吸了一口氣。


    顧天瀾盯著他看著,這小孩,是越來越像他們顧家的人了。


    小孩的睫毛輕輕顫了顫,突然睜開了眼睛,眼神尚且迷離,抓住了顧天瀾的手,便糯糯地喚了一聲:“娘親。”


    顧天瀾的心中生出奇異的感覺,突然想應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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