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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幾車屍體!粗布麻袋就是他們的裹屍袋!可以想象,曾經他們也是活潑潑的生命,如今卻成為了一具具沒有唿吸、沒有知覺的屍體,被成堆、成捆的貨物一般的塞進了麻袋裏。不知道他們的下場是亂墳崗還是煉屍爐!他們上一次看到太陽升起的時候,是否料到將會與這個世界、與自己的家人做永遠的告別?


    那些木板車近在咫尺,近得榮梓義似乎都能聞到鐵鏽般的血腥氣和獨有的屍體散發出的**惡臭的味道。榮梓義努力的搖搖頭,控製住自己天馬行空的想象。他突然感到一陣沒來由的惡心,幾乎就要嘔了出來,於是連忙掏出手帕捂住嘴。深田涼子注意到他變得雪白的麵孔,並沒有說話,而是拉著他快步走進樓裏。不過,雖然那種可怖的場景已經不在眼前了,但是骨碌碌的車輪聲依然不斷的傳來,不停的碾壓著榮梓義的神經。


    “真的很丟人。”榮梓義有些虛弱的道。這是他在深田涼子的辦公室裏休息了一陣,並喝了一杯熱水後能夠說出的第一句話。“我很抱歉。”他喃喃道。他的嘴唇毫無血色,顴骨上帶著一種病態的蒼白。他雙手捧住水杯,頭微微垂著,杯子裏熱水上騰的蒸氣在他的眼鏡上蒙上了一層薄霧。


    “沒有什麽好道歉的。”深田涼子說的是肺腑之言:“我第一次看到這些,表現得更差。我吃不下東西,病了好幾天,發燒說胡話。但是你看,我不是也挺過來了。”


    “他們……是些什麽人?”


    深田涼子聳聳肩,無所謂的道:“不過是些……戰爭的犧牲品,毫無價值。”


    榮梓義點點頭,捧著水杯的手攥得更緊了。他纖長的手指交叉在一起,青筋凸起,似乎是使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能握穩這隻不過三兩重的杯子。


    “榮桑一直遠離戰爭環境,還沒有感受過戰爭的殘酷。如果你一旦身處其中,就會發現,其實這些根本都算不得什麽。”深田涼子起身給自己也倒上一杯水。她的聲音雖然低柔動聽,語調卻沒有絲毫波瀾起伏:“六年前,我去哈爾濱看望父親。中國東北天氣的嚴寒,是你這種一直生活在南方的人無法想象的。我穿著軍用大衣,戴著棉帽子,盡管是在封閉的車廂裏,仍然感覺寒冷,說話都能看得見哈氣。但是看著窗外的雪景和廣袤的大地,我的心情是愉悅的。當時,我父親在哈爾濱從事情報工作,離真正的戰場並不是很近,所以應該還算安全。但是,還沒到目的地,意外就發生了。”


    深田涼子的聲音如此平淡無波,仿佛她訴說的是世間最小的一件事,微小得甚至都不值一提,而這件事,也並不是曾經發生在她身上:“我乘坐的軍用列車停了下來,因為火車鐵軌被拆除了一截。沒有辦法,隻能派士兵去緊急修複。當時,那列火車上,有十多個都是跟我一樣來中國探親的軍人家屬。我們從沒看見過這麽厚的雪,都很好奇。於是,還都很開心有個可以結伴下車去玩雪的機會。”


    說到這裏,深田涼子打了個寒噤。她緊了緊軍裝領口,繼續用這種平靜的語調講道:“結果,我們步入了敵人的陷阱!槍聲響了!那槍聲近在咫尺,我幾乎以為我是被震聾了。之後所有的聲音都象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的,還帶著轟轟的雜音。我親眼看見剛剛還對我笑的一個姐姐,她的腦袋被打穿了一個洞。原本是眼睛的地方,隻剩下了一個黑洞洞的窟窿。她牽著我的手鬆開了,血從頭上直噴出來。豪不誇張的講,那血就象是熱乎乎的噴泉,能噴出很遠,噴在雪地上,而其中大部分,都噴在了我的身上,臉上,甚至是嘴裏。”


    陷入迴憶的她微微側著頭,眼睛盯著不存在的一處,眼珠一動不動,卻顯得出一種比墨還要黑的顏色:“榮桑,你認識幾個人嚐過新鮮人血的味道呢?就是那種熱熱的、又腥又鹹的味道。我當時就吐了,搜腸刮肚的把胃裏所有的東西都吐了出來。接著,我被保護我的士兵撲倒在冰冷的雪堆裏,就趴上剛才自己的嘔吐物上。榮桑,說真的,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惡心到我了。我幾乎要發瘋了。我的眼前,正是那個姐姐的屍體,和她留著一個黑洞的臉。這時我的手指碰到那個士兵的槍套。我想也沒想,就拔出他的手槍,向敵人開槍射擊!”深田涼子搖頭苦笑:“我想我並沒有真的射中什麽,子彈後座力反而差點讓槍脫手。但我仍是一槍一槍,直到打光了所有子彈。如果當時真的有一排支那人就站在我麵前讓我開槍的話,我想我也是絲毫不會猶豫的。我會一槍結果一個,打死所有人。我是真的瘋了!我當時的感覺就是,如果我不殺人,就一定會被別人殺死!我會下地獄,但我也要所有的人一起陪葬!”


    “很可怕,是不是?所以你看……”深田涼子轉向榮梓義,聲音才帶出點感情,含有一種悲苦和勸告的意味:“經曆過戰爭生死的人,是有資格冷漠殘忍的。現在的我,再恐怖慘烈的場景也難以觸動我的神經。榮桑,處在當今這個世界,我們無法逃離戰爭。而戰爭,注定要拚出個你死我活。經曆戰爭後,你會發現自己變成了完全不同的人,它讓人變得堅強,也讓人變得冷酷無情、麻木不仁。我們無法說是幸與不幸,反正我們都沒的選擇。”


    榮梓義沉默半晌,才問道:“如果有選擇,涼子會怎麽樣?”


    “我寧願迴到從前。”深田涼子不假思索答道。


    “迴到那個穿著粉色和服的小姑娘?”榮梓義帶著些含義不明的調侃道。


    深田涼子的臉上難得的顯出一點羞澀:“我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那個時刻:櫻花時節的東京,我坐在樹下,落花紛紛。父親提著食物籃子,你則抱著一堆書。你們邊談話,邊笑著向我走來……那個情景,我永遠也忘不了。那是我最開心的時光。”


    “不過,我們是迴不去了。”榮梓義的聲音裏充滿哀傷:“我們受命運的擺布,來到了現在的位置,成為此時此刻的你跟我!我們注定身處戰爭之中,誰也無法抽離,無法置身事外。宿命如此,不管情願還是不情願。因為正如你說的,選擇權從來就不在你我手中。”榮梓義強打精神,站了起來:“我真的很差勁,我要再次道歉。原本,我興致勃勃的來,是為了兌現我的諾言,請你去吃一頓大餐的。但現在看來,我恐怕還會破壞了你的好胃口。我們改日再約。”


    “你還需要再休息一下嗎?”深田涼子關切的問。


    “不了。我要迴去泡個熱水澡,喝點酒,也許把自己灌醉,盡力忘掉今天的一切。”榮梓義道:“當然,除了你給予我的幫助。”他給了深田涼子一個彬彬有禮的笑容,同她告辭:“不過,我一定還會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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