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下到二樓，任星桐腳步一頓，麵部扭曲道：“來感覺了，我要去上廁所，你去我房間等我。”
餘聞還沒答話，放話的人一溜煙就沒了，連個屁都沒留下。他無語，懶得等任星桐，準備先下樓幫忙端菜。
樓下親戚該到的也都到了，抱著手爐在院裏曬太陽聊天等開飯，親朋聚在一起，話題無非就是那些，圍著孩子，圍著家庭，既攀比也炫耀。
聊著誰家的孩子如何，談笑著誰誰誰嫁給了誰，如今過得怎麽樣，一堆人紮堆說這話，寡言的任易被排開在外，坐在板凳上休憩。
嗑著瓜子的女人忽然調轉話音，把置身事外的人拉進旋渦中心，說：“哎喲，比成績比不了的呀，娃兒那輩裏，就老任家的星桐成績好咧。”
“哦，那還真是，星桐這個成績，肯定能考上985，211吧？”
“那肯定的嘛，星桐上個學期期末，考的多少來曉得不咯？”女人驚怪道，“省城一中的全年級第三噻！啥子概念？”
“了不得了不得。”有人嘖嘖附和，“老任，你家星桐這麽好的成績，以後考大學都不愁，加把勁說不定名校都能進了啊！”
“啥喲。”任易忽然成了議論的主角，反應了兩秒摸著頭謙虛道，“才高一能看出個啥子嘛，得看高三。”
“你就偷著樂吧。”女人說，“我家孩子要是有星星一半，我都要燒高香咯。”
“也別這麽說，孩子自有孩子的福氣，成不成都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任易佛係地笑著說。
“你啊你，真的是不上心！”女人恨恨地指了他兩下，“你也要為孩子想想嘛，你想嘛，他上個好學校，以後自己日子也好過啊，難道以後跟你一起開商店過一輩子呀？”
“哎呀，我是不想那些的啊，星星媽媽要是在，她肯定操心這事，她以前就總說要星星以後考個好學校，要他讀研啊。”
任易被明裏暗裏指責著也不生氣，話裏還是帶笑：“不過我家星星成績不用我操心，將來考個什麽學校都行，好學校我肯定開心啊，也算對他媽媽有個交代，考不上好的算球，隨便上個大學，出來也是好的。”
“哎喲，老任，不是我說你啊，你別覺得現在什麽都好不用你操心。我跟你講哈，這個年紀的男孩玩心大啊，隔壁老周家裏的孩子，以前多好的苗子，上學交友不慎哦，現在都混成什麽樣子了。”
女人一副看不上眼的樣，撇嘴繼續道：“你平時也注意點星桐，別讓他跟不三不四的孩子學壞了，交朋友什麽的，該管還是要管的呀……”
餘聞倚著牆根聽了幾分鍾，壓在心底“不該”的憋屈感又冒了出來，他忽然很想發發情緒，可大過年在別人家不合適，當著別人一眾親戚的麵兒更不合適。
他有點不想聽了，貼著牆思考是闖出去，還是找個隔音好點的地方自閉。還沒思索個所以然，任星桐蹬著拖鞋下了樓，看他站在牆根很驚訝，疑惑道：“你在這幹啥啊？種蘑菇呢？”
餘聞看向任星桐，斂下情緒，扯了個笑，挑眉道：“想嚇你來著，沒想到你能這麽快下來。”
“幼稚！”任星桐狠批。
餘聞很享受這個頭銜，更幼稚的絆了一下任星桐。
任星桐一個踉蹌，反手拍了餘聞肩膀一巴掌，氣道：“好狗不擋道。”
“抱歉，我是惡犬。”餘聞一點不害臊。
年飯過後，大人們搓麻將，沒他們小輩什麽事兒，餘聞就被任星桐拉著去集市買了點煙花爆竹，等入了夜玩花熱鬧點。
鬧哄哄的大年三十一直持續到半夜都未散場，餘嵐身體不好向來湊不了熱鬧，堅持到十二點就離了場，餘聞則被任星桐揪著看沒意思的春晚，看到犯困後順勢在任家住下。
懶散了一整個寒假，臨到要開學了餘聞才想起來還有作業這東西，開學前一晚上抱佛腳，把所有科的選擇題都蒙完了，沒選擇題的直接放棄。
開學也意味著餘聞悠閑的生活結束了，他又要迴到上學和兼職打工的日常生活裏，光想想就憂心，不過還有一件更憂心的事情，開學就進入了下學期，無論對他還是任星桐來說，都該是重要衝刺的半年，畢竟成績會影響高二分班。
餘聞自己倒是無所謂，他沒有上大學的打算，大學在各方麵的需求都太高了，他實現不了，也沒辦法去實現。
但任星桐呢？
餘聞得不出準確的答案，或者說，不願意擁有準確的答案。
他貼著窗戶而站，推開一條窗縫，望著對麵已經熄燈的房間，思緒混亂地揉了揉眉心。
第15章
開學沒過一周，餘嵐突然生了場病，倒春寒令本就身體不好的她染上了重感冒，發燒吃不下東西。
餘聞放不下心，跟學校請了一周假照顧她，為此兩人還吵了一嘴。
燒整整兩天未退，餘聞急得上火，嘴裏起了兩個泡，實在沒了辦法，跑去叨擾了任易，讓他開車帶餘嵐去趟醫院。
工作日醫院人並不算多，檢查完醫生就安排輸液了，四瓶藥輸了兩個多小時，快輸完的時候餘聞和餘嵐說了一聲，拿著掛號單去找大夫開藥。
大夫按號給開完藥單，對著他忽然開口：“剛才看診的時候，我看你母親應該還有別的病症，最好帶她做一下相關的檢查。”
餘聞一愣，遲疑著問：“什麽類型的呢？”
“我就是一個外科醫生，肉眼我也看不出來，我隻是看她臉色狀態不對，肩膀周圍的皮膚也不太正常。”醫生笑了笑，“建議你還是問問你母親平時哪裏不舒服多一點，可以掛對應的號，做一次全麵的檢查，也好知道到底什麽是哪方麵。”
“好的，謝謝醫生。”
餘聞開完感冒藥，等餘嵐休息的狀態稍微好點了才帶她迴家，或許是生病脆弱，到家沒多會餘嵐就睡著了。
餘聞揣著滿腦子的疑問，躡手躡腳拉開餘嵐放藥的抽屜，翻出那些他看不懂的藥盒挨個拍了個照。
從前他從未過問過餘嵐到底哪裏不舒服，餘嵐總說沒事，買點藥吃就行，買藥也從來不要他插手，說他是小孩子不懂。
仔細想想，餘嵐是幾年前開始身體情況才越來越差的，趕上餘聞那幾年叛逆得緊，平時也不知道要怎麽和餘嵐親昵，隻知道多賺些錢，才能讓她買藥吃。
餘聞也問過餘嵐總吃藥沒效果要不要醫院看，換來的答複都是不需要，這種慢性病吃藥就好，可是從來沒告訴過他到底是什麽病。
要不是醫生忽然提起，餘聞都沒細想過這方麵，他挨個搜索了一下這些藥的用途，大部分是醫院處方藥，網上基本搜不到相關信息。
但是小部分藥的用處，已經足夠餘聞心慌了，他一晚上沒睡好，第二天趕著大早去醫院掛了個婦科，大夫護士看他一個男人往婦科裏衝，當即讓他離開。
餘聞和護士好好解釋了一番，說明了情況後，才破例讓他進去“看診”。
接待他的是個老大夫，她翻閱了一遍圖片內容，說：“這些藥是醫院專門針對乳腺癌中期想保守治療開的，一般化療的時候配合起來吃，見效會更好……”
醫生的話一段段從腦海裏炸開，餘聞聽懵了，等她說完才問：“你剛才說的那個乳腺癌，是什麽類型的癌症呢？”
醫生詳細地解釋了一番，又說：“孩子，這如果是你家人正在用的藥，我們建議她盡快來醫院做檢查，確認一下現在情況，如果乳腺癌已經到了晚期，或者已經開始擴散，是有生命危險的。”
餘聞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醫院，怎麽迴到家裏的。他捏著一遝票據，坐在客廳沙發裏，仰頭愣神。
“去哪兒了？怎麽又這麽晚才迴。”餘嵐從房間走出來，輕咳了兩聲。
餘聞望向她，心情複雜至極，他深吸了兩口氣想平複心緒，可忍耐情緒對這個年紀來說，還是太難了。他睜著澀到發疼的雙眼，啞聲問：“你到底為什麽，什麽都瞞著我？”
餘嵐意識到孩子狀態不對，往前走了幾步，問：“這是怎麽了？媽媽瞞你什麽了？”
餘聞猛然站起身，俯視著她，把手裏的單子舉起來，說：“你說你身體不好，但是你沒告訴我它是能要了你命得癌症！”
餘嵐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抓過那遝單據挨個看了一遍，生氣地說：“誰讓你去翻我的藥？”
“如果我不翻，你要瞞我多久？一輩子，然後真有一天，它威脅到了你的生命，到時候你才告訴我？”餘聞赤紅著雙眸，咄咄逼人。
餘嵐眼眶也紅了，她抬手抹掉溢出的眼淚，說：“我沒辦法。”
“什麽沒辦法？！”餘聞氣急，“醫院難道是擺設嗎？有病就治啊，難道拖著能拖好嗎？”
“你要我怎麽治？”餘嵐崩潰地捂著嘴蹲下，“小聞，你為了媽媽已經太辛苦了，手術高額的費用我們實在支付不起，我寧願——”
餘聞屈膝將餘嵐抱在懷裏，打斷她要出口的話，說：“錢沒有命重要，我掙錢就是希望你能好好的，如果連你也要離開我，那我以後該怎麽辦？”
餘嵐泣不成聲，熱淚滴在餘聞的衣袖上，打濕了一片。
“明天和我去醫院。”餘聞輕順她的後背，“醫生說要檢查一下看看現在的情況，如果太惡劣就隻能做手術了。”
餘嵐遲疑了許久，在餘聞強勢的態度下，選擇了妥協。
檢查時間定在了下午，排隊排了一個多小時，一直到將近四點才拿到檢查結果。當醫生拿著報告哀歎著說噩耗的時候，餘聞從未如此難捱過，像是被一塊大石頭壓著，根本難以動彈，更何談唿吸。
餘嵐的癌化已經到了晚期，癌細胞擴散麵積很大，需要做切除手術後再進行化療，手術的費用並不算昂貴，幾萬塊錢，難的是後續化療和藥物的支出。
餘聞翻遍了家裏所有存折，能用的現金隻有四萬多塊錢，餘嵐不工作並沒有固定收入，每個月匯款都是前夫打的贍養費，她用得很省，攢了幾年攢下來了幾萬塊錢，說是給他上學攢的。
他把家裏存折和自己兼職攢下來的錢攏了攏，一共五萬出頭，勉強夠付個手術錢，住院費和其他費用還需要湊湊。
餘聞算完賬，推開桌子上亂七八糟的本子，仰頭長舒了一口氣，五指插入頭發裏發泄般地揪了幾下。
他靠在椅背，偏頭透過窗戶看對麵，這兩天壓力太大了，他都沒怎麽理任星桐，這小白眼狼也不知道主動找。
餘聞想起任星桐，心情更糟了，像一團線打了死結，越想擰得越緊。他含了一顆薄荷糖，煩躁地將窗簾拉上，撲在床上冥想。
這一夜無眠，第二天蒙蒙亮餘聞就醒了，他起了個大早，準備騎車去鎮上買早餐。
餘聞捏著鑰匙下樓，一拉開大門就看見任星桐在門口左右徘徊，他把著門，疑惑道：“也沒雇你當我家保安啊，這是幹嘛呢？”
任星桐沒料到餘聞能起這麽早，僵在原地反應了好幾秒，才生硬道：“哦，我，路過。”
“你要幹什麽能從我家門口路過，還是反複路過。”餘聞毫不留情地拆穿。
“……”任星桐索性不裝了，轉了個反向直視他，“我就是想——算了，老任說餘阿姨生病了，讓我別來煩你，但是我沒忍住，行了吧？”
“這話也能讓你說得這麽理直氣壯？”餘聞聽樂了，“怎麽好像錯的是我？”
任星桐不耐煩道：“反正就是這個意思，你，嗯，你最近還好嗎？”
好嗎？
餘聞特別想說不好，想揉著任星桐聽他無賴耍小性子，像個吃飽喝足的小貓一樣，蜷在身邊就足夠治愈了。
他有無數句訴苦能說，可最終還是選擇不接這句話。
餘聞掃過任星桐背上的書包，忽然問：“今天不是周六嗎，你背著書包幹嘛去？”
“啊？哦……老任給我報了個英語培訓班，說什麽英語打好基礎以後大學四六級好過點。”任星桐撇嘴，“他一張嘴就報了，壓力全給到我了。”
餘聞臉上的笑意淡了許多，他沉默許久，忽然開口：“你要是沒興趣，不去任叔叔也不會說什麽的。”
“也沒有不感興趣。”任星桐說，“反正，這東西就是多學一點是一點唄，技多不壓身。”
餘聞掃過任星桐扭捏的狀態，明鏡似的。他靜默好幾秒，久到任星桐以為啞巴了，才重新扯了個笑：“那你抓緊好好學習，我還指望你能考個好大學呢。”
“你指望我幹嘛？我的成績又不分給你，你快指望一下你自己分數吧，看你這分能考什麽學校。”任星桐不領情，痛擊隊友。
餘聞也不生氣，學起他的模樣：“這樣我好出去吹牛皮，說我發小考上了什麽名校。”
“……有病。”任星桐聽得雙眼發直，簡直想打人。他罵完人，又擺起了架子，“我要去上課了，你自己在這看門吧，餘大爺。”
“滾蛋。”餘聞笑罵。
任星桐一溜煙跑沒了影，目送人徹底消失在視線，餘聞笑意淡下，一張臉上布滿了沉重，比陰雨天還要沉幾分，他站了幾秒，突然失重般的朝牆邊墜去，脊背抵著冰涼的牆壁，弓腰塌肩，雙眸怔然。
餘聞從沒細想過兩個人的未來，更沒想過或許有一天，他們真會背道而馳。就像那些人所說的，任星桐的成績隨便都能上個好大學，以後可以走一條更好的路，或許還能成為一方領域的人才，本不該陪他蹚渾水才對。
餘嵐從前總說他強勢自我，不是錯話。
明明結伴長大，他卻從未去詢問過任星桐喜歡什麽，想要什麽，從來都是單方麵就下了定論。任性妄為地帶著任星桐打遊戲，自以為是地幫任星桐選擇好了未來要走的路，一個自私自利的選擇，一條艱苦坎坷的路。
十幾年成長相伴，現實卻忽然告訴他，他和任星桐也會像所有人一樣，隨著年紀增長漸行漸遠。
餘聞後腦抵著牆壁，重重磕了兩下。
餘聞還沒答話，放話的人一溜煙就沒了，連個屁都沒留下。他無語，懶得等任星桐，準備先下樓幫忙端菜。
樓下親戚該到的也都到了，抱著手爐在院裏曬太陽聊天等開飯，親朋聚在一起，話題無非就是那些，圍著孩子，圍著家庭，既攀比也炫耀。
聊著誰家的孩子如何，談笑著誰誰誰嫁給了誰，如今過得怎麽樣，一堆人紮堆說這話，寡言的任易被排開在外，坐在板凳上休憩。
嗑著瓜子的女人忽然調轉話音，把置身事外的人拉進旋渦中心，說：“哎喲，比成績比不了的呀，娃兒那輩裏，就老任家的星桐成績好咧。”
“哦，那還真是，星桐這個成績，肯定能考上985，211吧？”
“那肯定的嘛，星桐上個學期期末，考的多少來曉得不咯？”女人驚怪道，“省城一中的全年級第三噻！啥子概念？”
“了不得了不得。”有人嘖嘖附和，“老任，你家星桐這麽好的成績，以後考大學都不愁，加把勁說不定名校都能進了啊！”
“啥喲。”任易忽然成了議論的主角，反應了兩秒摸著頭謙虛道，“才高一能看出個啥子嘛，得看高三。”
“你就偷著樂吧。”女人說，“我家孩子要是有星星一半，我都要燒高香咯。”
“也別這麽說，孩子自有孩子的福氣，成不成都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任易佛係地笑著說。
“你啊你，真的是不上心！”女人恨恨地指了他兩下，“你也要為孩子想想嘛，你想嘛，他上個好學校，以後自己日子也好過啊，難道以後跟你一起開商店過一輩子呀？”
“哎呀，我是不想那些的啊，星星媽媽要是在，她肯定操心這事，她以前就總說要星星以後考個好學校，要他讀研啊。”
任易被明裏暗裏指責著也不生氣，話裏還是帶笑：“不過我家星星成績不用我操心，將來考個什麽學校都行，好學校我肯定開心啊，也算對他媽媽有個交代，考不上好的算球，隨便上個大學，出來也是好的。”
“哎喲，老任，不是我說你啊，你別覺得現在什麽都好不用你操心。我跟你講哈，這個年紀的男孩玩心大啊，隔壁老周家裏的孩子，以前多好的苗子，上學交友不慎哦，現在都混成什麽樣子了。”
女人一副看不上眼的樣，撇嘴繼續道：“你平時也注意點星桐，別讓他跟不三不四的孩子學壞了，交朋友什麽的，該管還是要管的呀……”
餘聞倚著牆根聽了幾分鍾，壓在心底“不該”的憋屈感又冒了出來，他忽然很想發發情緒，可大過年在別人家不合適，當著別人一眾親戚的麵兒更不合適。
他有點不想聽了，貼著牆思考是闖出去，還是找個隔音好點的地方自閉。還沒思索個所以然，任星桐蹬著拖鞋下了樓，看他站在牆根很驚訝，疑惑道：“你在這幹啥啊？種蘑菇呢？”
餘聞看向任星桐，斂下情緒，扯了個笑，挑眉道：“想嚇你來著，沒想到你能這麽快下來。”
“幼稚！”任星桐狠批。
餘聞很享受這個頭銜，更幼稚的絆了一下任星桐。
任星桐一個踉蹌，反手拍了餘聞肩膀一巴掌，氣道：“好狗不擋道。”
“抱歉，我是惡犬。”餘聞一點不害臊。
年飯過後，大人們搓麻將，沒他們小輩什麽事兒，餘聞就被任星桐拉著去集市買了點煙花爆竹，等入了夜玩花熱鬧點。
鬧哄哄的大年三十一直持續到半夜都未散場，餘嵐身體不好向來湊不了熱鬧，堅持到十二點就離了場，餘聞則被任星桐揪著看沒意思的春晚，看到犯困後順勢在任家住下。
懶散了一整個寒假，臨到要開學了餘聞才想起來還有作業這東西，開學前一晚上抱佛腳，把所有科的選擇題都蒙完了，沒選擇題的直接放棄。
開學也意味著餘聞悠閑的生活結束了，他又要迴到上學和兼職打工的日常生活裏，光想想就憂心，不過還有一件更憂心的事情，開學就進入了下學期，無論對他還是任星桐來說，都該是重要衝刺的半年，畢竟成績會影響高二分班。
餘聞自己倒是無所謂，他沒有上大學的打算，大學在各方麵的需求都太高了，他實現不了，也沒辦法去實現。
但任星桐呢？
餘聞得不出準確的答案，或者說，不願意擁有準確的答案。
他貼著窗戶而站，推開一條窗縫，望著對麵已經熄燈的房間，思緒混亂地揉了揉眉心。
第15章
開學沒過一周，餘嵐突然生了場病，倒春寒令本就身體不好的她染上了重感冒，發燒吃不下東西。
餘聞放不下心，跟學校請了一周假照顧她，為此兩人還吵了一嘴。
燒整整兩天未退，餘聞急得上火，嘴裏起了兩個泡，實在沒了辦法，跑去叨擾了任易，讓他開車帶餘嵐去趟醫院。
工作日醫院人並不算多，檢查完醫生就安排輸液了，四瓶藥輸了兩個多小時，快輸完的時候餘聞和餘嵐說了一聲，拿著掛號單去找大夫開藥。
大夫按號給開完藥單，對著他忽然開口：“剛才看診的時候，我看你母親應該還有別的病症，最好帶她做一下相關的檢查。”
餘聞一愣，遲疑著問：“什麽類型的呢？”
“我就是一個外科醫生，肉眼我也看不出來，我隻是看她臉色狀態不對，肩膀周圍的皮膚也不太正常。”醫生笑了笑，“建議你還是問問你母親平時哪裏不舒服多一點，可以掛對應的號，做一次全麵的檢查，也好知道到底什麽是哪方麵。”
“好的，謝謝醫生。”
餘聞開完感冒藥，等餘嵐休息的狀態稍微好點了才帶她迴家，或許是生病脆弱，到家沒多會餘嵐就睡著了。
餘聞揣著滿腦子的疑問，躡手躡腳拉開餘嵐放藥的抽屜，翻出那些他看不懂的藥盒挨個拍了個照。
從前他從未過問過餘嵐到底哪裏不舒服，餘嵐總說沒事，買點藥吃就行，買藥也從來不要他插手，說他是小孩子不懂。
仔細想想，餘嵐是幾年前開始身體情況才越來越差的，趕上餘聞那幾年叛逆得緊，平時也不知道要怎麽和餘嵐親昵，隻知道多賺些錢，才能讓她買藥吃。
餘聞也問過餘嵐總吃藥沒效果要不要醫院看，換來的答複都是不需要，這種慢性病吃藥就好，可是從來沒告訴過他到底是什麽病。
要不是醫生忽然提起，餘聞都沒細想過這方麵，他挨個搜索了一下這些藥的用途，大部分是醫院處方藥，網上基本搜不到相關信息。
但是小部分藥的用處，已經足夠餘聞心慌了，他一晚上沒睡好，第二天趕著大早去醫院掛了個婦科，大夫護士看他一個男人往婦科裏衝，當即讓他離開。
餘聞和護士好好解釋了一番，說明了情況後，才破例讓他進去“看診”。
接待他的是個老大夫，她翻閱了一遍圖片內容，說：“這些藥是醫院專門針對乳腺癌中期想保守治療開的，一般化療的時候配合起來吃，見效會更好……”
醫生的話一段段從腦海裏炸開，餘聞聽懵了，等她說完才問：“你剛才說的那個乳腺癌，是什麽類型的癌症呢？”
醫生詳細地解釋了一番，又說：“孩子，這如果是你家人正在用的藥，我們建議她盡快來醫院做檢查，確認一下現在情況，如果乳腺癌已經到了晚期，或者已經開始擴散，是有生命危險的。”
餘聞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醫院，怎麽迴到家裏的。他捏著一遝票據，坐在客廳沙發裏，仰頭愣神。
“去哪兒了？怎麽又這麽晚才迴。”餘嵐從房間走出來，輕咳了兩聲。
餘聞望向她，心情複雜至極，他深吸了兩口氣想平複心緒，可忍耐情緒對這個年紀來說，還是太難了。他睜著澀到發疼的雙眼，啞聲問：“你到底為什麽，什麽都瞞著我？”
餘嵐意識到孩子狀態不對，往前走了幾步，問：“這是怎麽了？媽媽瞞你什麽了？”
餘聞猛然站起身，俯視著她，把手裏的單子舉起來，說：“你說你身體不好，但是你沒告訴我它是能要了你命得癌症！”
餘嵐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抓過那遝單據挨個看了一遍，生氣地說：“誰讓你去翻我的藥？”
“如果我不翻，你要瞞我多久？一輩子，然後真有一天，它威脅到了你的生命，到時候你才告訴我？”餘聞赤紅著雙眸，咄咄逼人。
餘嵐眼眶也紅了，她抬手抹掉溢出的眼淚，說：“我沒辦法。”
“什麽沒辦法？！”餘聞氣急，“醫院難道是擺設嗎？有病就治啊，難道拖著能拖好嗎？”
“你要我怎麽治？”餘嵐崩潰地捂著嘴蹲下，“小聞，你為了媽媽已經太辛苦了，手術高額的費用我們實在支付不起，我寧願——”
餘聞屈膝將餘嵐抱在懷裏，打斷她要出口的話，說：“錢沒有命重要，我掙錢就是希望你能好好的，如果連你也要離開我，那我以後該怎麽辦？”
餘嵐泣不成聲，熱淚滴在餘聞的衣袖上，打濕了一片。
“明天和我去醫院。”餘聞輕順她的後背，“醫生說要檢查一下看看現在的情況，如果太惡劣就隻能做手術了。”
餘嵐遲疑了許久，在餘聞強勢的態度下，選擇了妥協。
檢查時間定在了下午，排隊排了一個多小時，一直到將近四點才拿到檢查結果。當醫生拿著報告哀歎著說噩耗的時候，餘聞從未如此難捱過，像是被一塊大石頭壓著，根本難以動彈，更何談唿吸。
餘嵐的癌化已經到了晚期，癌細胞擴散麵積很大，需要做切除手術後再進行化療，手術的費用並不算昂貴，幾萬塊錢，難的是後續化療和藥物的支出。
餘聞翻遍了家裏所有存折，能用的現金隻有四萬多塊錢，餘嵐不工作並沒有固定收入，每個月匯款都是前夫打的贍養費，她用得很省，攢了幾年攢下來了幾萬塊錢，說是給他上學攢的。
他把家裏存折和自己兼職攢下來的錢攏了攏，一共五萬出頭，勉強夠付個手術錢，住院費和其他費用還需要湊湊。
餘聞算完賬，推開桌子上亂七八糟的本子，仰頭長舒了一口氣，五指插入頭發裏發泄般地揪了幾下。
他靠在椅背，偏頭透過窗戶看對麵，這兩天壓力太大了，他都沒怎麽理任星桐，這小白眼狼也不知道主動找。
餘聞想起任星桐，心情更糟了，像一團線打了死結，越想擰得越緊。他含了一顆薄荷糖，煩躁地將窗簾拉上，撲在床上冥想。
這一夜無眠，第二天蒙蒙亮餘聞就醒了，他起了個大早，準備騎車去鎮上買早餐。
餘聞捏著鑰匙下樓，一拉開大門就看見任星桐在門口左右徘徊，他把著門，疑惑道：“也沒雇你當我家保安啊，這是幹嘛呢？”
任星桐沒料到餘聞能起這麽早，僵在原地反應了好幾秒，才生硬道：“哦，我，路過。”
“你要幹什麽能從我家門口路過，還是反複路過。”餘聞毫不留情地拆穿。
“……”任星桐索性不裝了，轉了個反向直視他，“我就是想——算了，老任說餘阿姨生病了，讓我別來煩你，但是我沒忍住，行了吧？”
“這話也能讓你說得這麽理直氣壯？”餘聞聽樂了，“怎麽好像錯的是我？”
任星桐不耐煩道：“反正就是這個意思，你，嗯，你最近還好嗎？”
好嗎？
餘聞特別想說不好，想揉著任星桐聽他無賴耍小性子，像個吃飽喝足的小貓一樣，蜷在身邊就足夠治愈了。
他有無數句訴苦能說，可最終還是選擇不接這句話。
餘聞掃過任星桐背上的書包，忽然問：“今天不是周六嗎，你背著書包幹嘛去？”
“啊？哦……老任給我報了個英語培訓班，說什麽英語打好基礎以後大學四六級好過點。”任星桐撇嘴，“他一張嘴就報了，壓力全給到我了。”
餘聞臉上的笑意淡了許多，他沉默許久，忽然開口：“你要是沒興趣，不去任叔叔也不會說什麽的。”
“也沒有不感興趣。”任星桐說，“反正，這東西就是多學一點是一點唄，技多不壓身。”
餘聞掃過任星桐扭捏的狀態，明鏡似的。他靜默好幾秒，久到任星桐以為啞巴了，才重新扯了個笑：“那你抓緊好好學習，我還指望你能考個好大學呢。”
“你指望我幹嘛？我的成績又不分給你，你快指望一下你自己分數吧，看你這分能考什麽學校。”任星桐不領情，痛擊隊友。
餘聞也不生氣，學起他的模樣：“這樣我好出去吹牛皮，說我發小考上了什麽名校。”
“……有病。”任星桐聽得雙眼發直，簡直想打人。他罵完人，又擺起了架子，“我要去上課了，你自己在這看門吧，餘大爺。”
“滾蛋。”餘聞笑罵。
任星桐一溜煙跑沒了影，目送人徹底消失在視線，餘聞笑意淡下，一張臉上布滿了沉重，比陰雨天還要沉幾分，他站了幾秒，突然失重般的朝牆邊墜去，脊背抵著冰涼的牆壁，弓腰塌肩，雙眸怔然。
餘聞從沒細想過兩個人的未來，更沒想過或許有一天，他們真會背道而馳。就像那些人所說的，任星桐的成績隨便都能上個好大學，以後可以走一條更好的路，或許還能成為一方領域的人才，本不該陪他蹚渾水才對。
餘嵐從前總說他強勢自我，不是錯話。
明明結伴長大，他卻從未去詢問過任星桐喜歡什麽，想要什麽，從來都是單方麵就下了定論。任性妄為地帶著任星桐打遊戲，自以為是地幫任星桐選擇好了未來要走的路，一個自私自利的選擇，一條艱苦坎坷的路。
十幾年成長相伴，現實卻忽然告訴他，他和任星桐也會像所有人一樣，隨著年紀增長漸行漸遠。
餘聞後腦抵著牆壁，重重磕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