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眉穩穩坐在酒樓臨床的座位上,看著釋君白與道人之間唇槍舌劍,就“夷夏論”(注1)辯得不可開交。心底下卻不由一笑——這修者與凡人的區別又在哪裏?


    不論是到了哪,都要有自己的陣營,不論是佛還是道,不論是南還是北,人總要有自己的立場和信仰。


    隻不過,她目前無家也無國,能夠暫時超過一些罷了。她的目光望向坊市進口處,那裏此時正是一陣模糊,一個高大的身影便出現在了原地。


    許是感受到她灼灼的目光,蒙篆抬起頭,向著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後狀似平常地移開了視線。


    王眉這才扭頭看向依舊辯得火熱的僧道二人。


    “這位大師找眉上來,是要告知阿遠的近況?”


    她這問題來的突兀,令已經被道士論調激起火氣的釋君白驟然冷靜了下來。他今日是來帶王眉離開的,蕭博遠不過是他拋出的一個餌罷了,隻不過如今當著道士,他是無論如何都達不到這目的了。


    “慈遠已經迴到寺內專心悟道。”


    他斟酌了一下,抿了一口靈茶後,繼續道:“慈遠如今已經是我法華寺內主持的座下弟子,女施主不必再擔心他的生死。”


    雖然知道這並不是對方的本意,但是能夠聽到蕭博遠安好,王眉還是鬆了一口氣,如今蕭氏嫡係族人,能夠自由自在活著的,五個手指都可以數過來。


    提到這裏,她不禁皺眉想到另外一種可能,一種將夏侯景置於死地的可能。


    也許是見她眉頭緊皺,眼神放空,釋君白又道:


    “他既已身在佛門,俗世之事便不必打擾慧遠了。”


    他這話音一落,王眉卻冷笑出聲:


    “佛門果然是個清淨地,助紂為虐地殺了他人父兄姊妹,如今隻一句佛門清淨,便可以讓對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買賣倒是與夷人下馬保鏢,上馬搶劫的作風一致,都一樣的不要顏麵!”


    她這話說的不留一絲餘地,更將夷夏論中的某些觀點扭曲,猶如一把尖刀捅向釋君白,偏偏又結合了王眉親眼所見的經曆,令釋君白有口難言。


    他似是梗了一梗,最後才狀似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正要念一句佛號說些什麽,卻不料王眉直接起身,以王謝士族一貫的目中無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嘴裏的話卻是高聲對著旁邊一側邋遢的道士講的:


    “這茶水既然已經被不幹不淨的東西碰了,王眉雖然鄙陋,卻也不願意同流合汙,道長,王眉先行一步。”


    說罷,頭也不迴地向樓下走去,其形色匆匆,仿佛真的有不幹不淨的東西在她身後追趕一般,而她自己,自是躲之唯恐不及。


    釋君白拿著茶杯的手不禁一抖,在周遭看過來的戲謔目光裏,他狠狠咬了咬牙,深吸了好幾口氣,剛要跟對麵的道士說話,揭過這一茬,卻不料,那狡黠的道人麵上露出譏笑,以更大更誇張的聲音叫道:


    “小姑息怒!!等等道人!!窮鄉僻壤來的教宗,您能指望他們有多高的修養品德?!小姑要求過高了呀!!”


    說完,也不管釋君白越發青白的臉色,施施然地從原地消失了。隻留下釋君白獨自憑欄而坐,手中握著的茶杯片片碎裂……


    王眉離開茶樓後,便三拐四彎地迴到了道士的小院。今日她能這樣言語侮辱釋君白,而後還能全身而退,不過是借了道士的勢,而她已經看到了蒙篆的身影,也就不再著急出去和蒙篆碰頭了。


    “你這小姑今日罵的痛快!當浮一大白!哈哈!”


    道士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聲音中滿是快意。王眉站在簷下,深施一禮。


    “還不知道長道號。”


    “你便稱唿我張道人就是了!”


    張道人今人心情頗好,一直以來,他與釋君白都是勢均力敵的辯論今日竟然因為這小姑的口舌之利一麵倒,僅僅想到那慧皎和尚臉上青白交錯的模樣,他便覺得甚是解氣。


    順帶著,看著這個南朝嬌滴滴的士族小姑又順眼了幾分。誰知,站在廊下的小姑竟然又行了一禮,對他說出一句令他更加震驚的話:


    “不知張仙師可有意滅佛興道?”


    “你這小姑人不大,口氣卻不小!”


    張道人先是被王眉說的這四個字小小驚了一下,隨即又咧嘴一笑,嘲諷著說道。滅佛興道?!


    說得容易,自從佛教東來,道家幾次想要滅其氣焰,寇道人更是在北地說動了魏太武帝坑沙門,毀佛像,可是到了今時今日,南朝的佛寺卻依舊香火鼎盛。


    眼前這小姑看上去還未曾及笄,竟說出這樣的話來,怎讓他不覺荒唐?


    “張仙師,若要滅佛,單單隻滅了佛教寺廟,是沒有用的。要想斷浮萍,需要挖其根。”


    王眉的這一句話,像是一盆冷水驟然澆在了張道人的頭上,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不過自己肩膀的小姑,他如果沒有理解錯,這小姑竟是要他直接滅了南朝?!


    “哈哈!!狂妄稚子!!!!”


    那道士驟然大笑,言語間的瘋癲之意再現。王眉卻沒有再多置喙,隻是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夏侯景一跛***怎可堪天下大任?!!”


    “哦?!”


    張道人見她竟然給自己分析起了南朝的局勢,頓時,剛剛升起的興致便弱了下去——政治這個東西,他不關心。


    看出張道人興致缺缺,王眉嘴角微挑,直接說出了令張道人極其動心的句子:


    “夏侯景在位,南佛便不會被廢。若夏侯景失勢,新一任南帝尚道,北地再剿妖僧,不知到時,天下格局又會是如何?”


    “你這小姑!!哈哈!!哈哈!!!天助我也!!!你這小姑到是越來越讓道士刮目相看了!!!”


    張道人突然仰天而笑,王眉知道,對方此時依舊對自己所言不報信心,可是,她隻要對方不反對,便足夠了。


    於是,她也微微一笑道:


    “眉與仙師打一賭,三日內,夏侯景必立太子為君,一年後必廢太子而自立!”


    “哦?這個賭局有意思。”張道人眼睛中精光一閃,上挑的三角眼眯了又眯,隨即戳穿王眉道:


    “你這小姑,說白了,不過是想要多活些時日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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