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馬兒終於停下來的時候,王眉感覺自己已經快要將肝膽吐出來了。王眉原本善騎,但這一路,她一直如同麻袋一般被橫放在蒙篆身前,從一開始咬緊牙關,到後來實在暈眩難忍,再到最後無法抑製地開始嘔吐,這個過程,王眉這一輩子都不會忘卻。


    “小郎君?”蒙篆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許是為了確定她是否還活著,蒙篆也不待王眉迴答,手上便有了動作。


    王眉隻覺天地一個旋轉,自己便被放在了一棵大樹旁邊,睜眼便看見的是蒙篆一張滿是胡須的大臉。王眉下意識地一把推開擋住她全部視線的蒙篆,待扶著樹幹站穩,一時間隻覺頭昏眼花,胸悶異常。


    她大口地唿吸,試圖將胸中的悶氣吞吐出去,可無論她如何用力,胸口總覺得沉甸甸地壓抑,仿佛魚兒入了淺灘一般,大顆大顆的汗珠從額角滴落,就在王眉感覺下一刻就要窒息之時,忽然心口一燙,而後一股熱氣從心口一點緩緩蕩開。


    下意識地,王眉神念沉入識海,發現不知何時,一點金光竟然照亮了她識海上方星空裏的開陽星。那金光置身於開陽星的正中間,此時她站在識海之中,那金色的星光便分出了一束,直接連上她的心口處。


    那心口處,正是她身體感覺到熱氣蕩開的地方,那熱氣蕩開後便緩緩移動起來,繞著她的心髒行進,窒息的感覺越發強烈,她的眼前甚至冒出金色的光點時,一個極其緩慢莊嚴的聲音在她心底炸響:“心竅已開。”


    一瞬間,王眉感覺壓在胸上的大石驟然炸開,那紛飛的石塊化作千萬絲熱氣,絲絲縷縷地滲入她的四肢百骸,其循環往複七個周天,隨後紛紛集中,在她身體裏標注出八條帶著節點金色的線。


    這金色的線路隻是一閃,便如同紮根般紮進了王眉的記憶力,而現實中的王眉眼前先是一陣模糊,緊接著目光一清,身體都同樣一輕,氣息悠長均勻,哪還有之前的狼狽?


    讓王眉吃驚的是,此時的她,連地上青草的紋路亦收眼底,不可置信地轉頭看向他們來時所騎白馬,白馬身上的皮毛亦清晰可見。這,難道就是所謂開竅之後帶來的好處麽?


    深吸一口氣,王眉將視線轉迴,便見蒙篆正一臉玩味地看著她。


    蒙篆被王眉一把推開後,並沒有走開,而是再一旁靜靜守候,他濃眉緊蹙,眼中閃過懊悔,早知世家這郎君脆弱,卻不知竟是如此孱弱,他應該讓他端坐馬上而不是橫臥其上才是。


    如今可好,這郎君明顯在大口唿吸,但是卻氣若遊絲,臉色煞白,眼看竟是進氣少,出氣多了。


    就在他心下後悔,以為王眉就要一命嗚唿之時,麵前的郎君,竟然一口氣緩了上來,不僅如此,他原本因無法唿吸,已經發紫的唇色竟然也漸漸恢複常色,甚至他蒼白的麵頰此時也漸漸染上了紅潤。


    麵容更是在微微一詫後,滿現驚喜。其目光遊移一圈,最後才看向自己。顯然是有了什麽新的發現。隻是以他的修為,並未發現周圍的異常,難道,這郎君竟是比他還敏銳不成?


    蒙篆見王眉看來,連忙收斂了麵上的表情,但被對方捕捉到了自己的神情,他還是未免有些尷尬尷尬,遂轉身從馬背上將隨身攜帶的水囊拿了下來,遞給王眉。王眉也不客氣,又深深地唿吸幾次,而後一把接過水囊,小口地飲起了清水。


    直到感覺口中不再那麽酸澀,王眉才先張口問道:“蒙壯士,可知你我所在何方?可有追兵跟來?”


    “自從向東,馬蹄聲便漸遠,想必一時無礙。如今的方位……”說到這裏,蒙篆看了看來路,斟酌著道:“南陽城東南方,距城大概五六裏。”


    五六裏在平時來看並不太遠,但是他們此時已經深入樹林,想要走出去恐怕要用平時兩三倍的時間。


    王眉也聽出了蒙篆未出口的話,但見她並不慌張,反而將水壺中的水倒出少許,浸濕了一塊隨身攜帶的手帕,細細擦拭起麵頰來。


    蒙篆也不催促,隻是對此時還如此注重儀表的王眉有些語結。想了想,他將其歸結於士族郎君的潔癖。


    手帕後,卻是王眉沉思的臉,剛剛聽到的聲音?竟與那日闖星陣時一模一樣?看蒙篆的樣子,並不像是也聽到了那個聲音。她記得那聲音出現之前,是她的心口一燙,難道……是她的族佩?


    順著想法,王眉將手敷在了族佩上,在蒙篆看來,便是這徾郎君在擦拭完臉頰後,開始擦拭手指和一塊隨身的玉佩。頓時,心下對士族的教養更加無語起來。


    不說蒙篆,單說王眉撫著溫潤的族佩,想起之前其奇怪的異變,一個大膽猜測唿之欲出,難道,她的族佩難道是個活物不成?!


    “非也。”就在她猜測剛落,非金非鐵的聲音驟然在她耳旁響起。隻是這兩個熟悉的字,以及其慢吞吞的語調,讓王眉馬上聯想到了虎麵,“虎麵?!”


    然而,一個字便打破了王眉的定論。隻聽虎麵悠悠地道:“然。”


    這聲肯定一出,王眉心下便是一顫。不要怪她一驚一乍,之前與虎麵的溝通,除了在車上,她神識想要探查時,虎麵以這種非金非貼的音質說過一次話以外,都是在識海之內。


    即使那唯一的一次,也由於情況緊急,王眉完全沒有留意,是以,此時虎麵一張口,便把王眉嚇了一跳。


    可是,“你什麽時候可以讀出我的想法的?”


    “……觸族佩,方知。”


    通過前幾日兩個時辰的字麵“交談”,王眉已經初步掌握了虎麵的言簡意賅。它的意思是說,她接觸了族佩,也就是間接地接觸了虎麵,隻有接觸到了它,虎麵才能知道她的所思所想。


    這麽說,隻要她將族佩一直佩戴在心口處,虎麵就可以一直知道她在想什麽?


    “徾郎君,可還安好?”蒙篆的聲音打斷了王眉與虎麵的交流,也令王眉重新意識到如今的處境。


    原來,王眉在擦拭好了自己的手和玉佩後,便站立在原處,看著玉佩一語不發。王眉自是再與虎麵交流,但看在蒙篆眼中,還以為是她身體再次不適了。


    “多謝關心,徾已大安。”王眉迴神,壓下心下依舊存在的眾多疑惑,她對著蒙篆微微一笑,將族佩貼身放好,又理了理衣袂。


    待王眉將自己重新收拾妥當後,她才問起:“蒙壯士可有看清,其他郎君是否安全逃離?”


    蒙篆挑了挑眉,口中卻平靜地迴答王眉:“篆隻見到鄭家郎君,蕭家七郎與謝家五郎分別被接到馬上,便調轉方向了。”


    王眉在他答話的時候已經盤腿隨意地坐在了地上,身後倚著參天的巨樹,她似乎此刻心情不錯,是以仰望著如同巨人一般的蒙篆,也絲毫感覺不到壓迫感。


    “壯士可有妙策,助我二人入城?”


    蒙篆被王眉的隨意姿態影響,也在她對麵坐了下來,然後才道:“此時想必追兵已有所覺,恐怕會封鎖樹林通往南陽的道路。篆對此樹林外圍甚是熟悉,若想出林,應不是難事。隻是……”


    “如何?”


    “這片樹林範圍極大,篆隻熟知城郭附近三四裏之地。至於更深處,隻聽寨中老者說過,甚是危險,進去十人,最多隻有一人帶傷迴來。”


    頓了頓,蒙篆接著道:“而你我二人此時所在,便是內外交接之處,恐有危險蟄伏,若郎君身體無恙,篆欲盡快啟程。”


    王眉聞言皺了皺眉,想了想才道:“壯士所慮甚是。徾已無恙。即刻便可啟程。”


    二人都非多話之人,主意已定,便紛紛起身向不遠處的馬匹走去。


    就在這時,變故突生。原本在原地踱步的白馬忽然嘶鳴一聲,竟是奮力掙紮脫韁,極速奔離,其狀甚是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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