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小姑說是名滿建康也不為過,其成名並非因文才美貌,卻是因“武略”。


    傳聞這位小姑,極愛樂府詞中“巾幗不讓須眉”一句,自己更是對北人狩獵的興趣遠遠大於世家傳承的書畫。騎馬射箭樣樣爭先,甚至當街驅馬和其他郎君爭奪美人。


    這般行徑自是被家主所厭,一年四季有三季都被罰在莊子上度過。


    但這小姑對此卻不以為然,家主罰她遠離建康正是合了她的心意,在去年一次秋獵上,與人爭搶獵物時摔下馬來,似乎頗為嚴重,傳聞在家昏迷數日才醒來,醒來後卻性情大變。


    如今看來,不論其性情是否大變,其膽大包天卻是真的。竟然於兄長會客時,假扮男裝……


    她這一迴首與盧湛對視,也就忽略了謝蘊眼中一閃而過的流光,低垂的麵目上緊抿著的唇更是顯露出一絲倔強。


    恰巧此時謝家仆從將茶盞送上,眾人各取一盞輕啜。


    半晌,謝長天才啟口:“十七郎想必已經猜到,我等幾人今日邀阿徾前來,正是因先前之禍。昨夜還是多虧阿蘊有所提防,否則十七郎恐怕是見不到愚兄了。”


    謝長天也知自家小妹在外的名聲,未免尷尬,他不由自主便將昨夜謝蘊提前布置了陷阱機關之事詳細說與眾人。


    而經此一言,眾人的目光又都落在了他身後的謝蘊身上,其中不乏探尋好奇之意。在這目光下,饒是膽大如謝蘊,臉也漲了通紅。


    “說來慚愧,有此一劫,蓋因我等未聽從十七郎之言……”不等謝蘊說什麽,謝長天卻接著自責道。


    “謝五郎不必太過自謙。你們人馬較我多出數倍,如何能同我一般任性?更何況,我也不過是小心駛得萬年船,誰知竟猜中了七八分。”王眉打斷了謝長天自責的話,卻也沒有否認,她事先已經有所預料。


    “十七郎兩猜兩中,預知甚準。可有猜過建康父母如何?”問話的是鄭墨。他此時睜開一雙狹長的眸子,不知是他已經習慣了張口必帶諷的說話方式,還是真的故意刁難,他這時開口似是請教,說出的話卻總似帶了另外一層挑釁。


    除王眉外其他三人聽他這樣問,不約而同地皺了皺眉——鄭墨這一問,顯然是在責問王眉為何不顧家人獨自逃命,太過膽小自私。隻是他這一問,卻將所有出逃之人都罵了進去,雖然如今講究行事不羈,卻並不代表世人對無禮之人同樣歡喜。


    蕭七郎譏諷一笑,“鄭郎如今倒知道誇讚阿徾預事之能了,不知道是誰幾日前還信誓旦旦地言稱再無追兵,最後卻隻落得與喪家之犬無二的結局。”


    “墨是不才,但自問至少比人雲亦雲,毫無主見之懦夫要多上幾分勇氣。”鄭墨不緊不慢地迴道,毫不買蕭七郎皇室身份的帳,甚至在蕭七再次開口前反問道:“難不成蕭郎竟是在當日便篤定後有追兵才匆忙離去的?若真是如此,那墨到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了!”


    王眉見他二人唇槍舌劍,你來我往,狀似幼童口角,心下不禁失笑。這鄭墨還真是口舌如劍,到處樹敵。她自己不好插嘴,以免更加刺激鄭墨,便給盧湛暗暗使了一個顏色。


    盧湛接到王眉的暗示,心下暗歎命苦,麵上卻不動聲色,手上端的茶盞重重一放,幾上應聲而響,一下便打斷了鄭蕭兩人的對峙。


    他二人同時望向盧湛,隻見盧湛華貴的麵上竟更多幾許疏離,便知他不耐煩了兩人的口舌之爭,麵上頓時都帶了些訕訕。


    王眉心中偷笑,看來,這兩人都有心要北渡啊,否則怎會對範陽盧家如此禮遇?鄭墨那性子就不說了,單說蕭七,也是建康一霸。他是梁帝親孫,長了一副好麵皮,隻是不學無術與他的好麵皮也是齊名的。


    這次他在被皇室送出來的人當中,王眉並不奇怪。畢竟,他這樣的王室子弟並不容易輕易出逃,除了這種荒唐名聲在外,被夏侯景認定翻不出風浪的……


    人和人真的不同,同時蕭氏子弟,怎麽會相差那麽多……


    見眾人都望向自己,盧湛淡淡瞥了麵上訕然的鄭墨和盧湛一眼,嘴上卻對王眉道:“十七郎,你有何打算?”


    聽他開口,從剛剛便一直閉目養神的謝長天也睜眼看過來。王眉輕咳一聲,道:“若說打算,我欲先在南陽城整頓一番,而後向北進入晉陽了。”


    “你想要去投奔晉陽王家?”謝長天問道。


    “然。”王眉點頭,見幾人不吭聲,知道幾人也需要時間做決定,便轉移話題道:“前路漫漫,還有時日去仔細思慮,今日徾欲攜家仆直接入南陽城,好好休整一番。諸位有何打算?”


    “我等自然也是要進城的,隻是這門外遊勇頗多……”謝長天接過話題,如今在場幾人,蕭七為人玩世不恭,盧湛人單影隻,鄭墨曆經一番慘痛廝殺後,家仆亦是所剩無幾,是以謝長天倒成了幾家的代言者。


    “今日進城恐怕依舊不太平,我昨夜得一人承諾護航,倒是可以引薦給你們。”王眉知道謝長天未完的話裏所承的擔憂。王謝兩家聯姻多年,這樣的舉手之勞,她倒是不吝相助的。


    “隻是,此人並非我家仆,恐怕要諸位下車相見為好。”想到蒙篆的身形,王眉又補充一句,而後便率先向車門移動。


    鄭墨嘴角一挑,似要說什麽,一抬頭間卻對上盧湛警告地一瞥,瞬間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迴去。不知怎的,他對盧湛總有些發怵,即使知道對方無害,卻也不好駁了對方麵子。


    幾人先後下車,車子外,此時王歡和蒙篆並肩而立。兩人皆是挺拔身姿,隻是蒙篆卻比王歡高出一個頭還多。站在那裏仿佛一座高山,天生便帶了股不動如山的霸氣。


    而王歡卻是另外一種氣質,他從小便被王家培養,雖然也曾入過行伍,這幾年卻一直都在建康,身上自然而然地帶了一股世家所特有的公子氣。是以,他相比蒙篆,雖是氣勢略遜,卻另有一番氣質。


    這樣的兩人在車前站定,自然地便吸引了眾郎君的注意。謝長天與蕭七郎不約而同心下一緊又一鬆,一緊是為兩人氣勢所奪,心下感歎,琅琊王家果然底蘊深厚,即使逃亡在外,身邊所隨之人亦是不凡;一鬆是因為王眉之前便說過,這兩人其中一人會助他們脫離如今的窘境。


    盧湛與鄭墨也是心神為蒙篆的氣勢一驚,他二人昨夜在車內時,也有聽到車外發生的事,但是他二人當時出自同一原因無法分心他顧,是以,今日也是第一次見到蒙篆。心下不由感歎,王眉的氣運之旺。


    幾位郎君心神鬆動,是以並未注意最後下車的謝蘊。王眉卻因為需要介紹蒙篆而扭頭,正巧將謝蘊的表情盡收眼底,隻見謝蘊一雙圓眼在看到蒙篆倏然睜大,她一向紅潤的臉龐瞬間褪去所有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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