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了,王眉在與虎麵兩個時辰交談後,也已經疲憊不已。雖然她神識強大,卻也無法消除,這一路狂趕慢趕身體上的疲憊,更兼得到自己身體好轉的消息,一驚一喜下,她的精神更加疲憊起來。。


    是以,她靠在軟軟地靠枕上,很快便放鬆了身體,隨後緩緩合上了雙眼,準備進入一個個迤邐的夢境。


    聽著車外仆從們漸漸無聲,隻留不遠處篝火裏,幹柴嗶嗶啵啵發出的脆響,以及篝火周圍守夜之人不時站起巡視發出的輕微的腳步聲,王眉的意識漸漸沉了下去。


    “阿眉!!快來!!!”白衣的男童從遠處的院門跨了進來,挑著和她相似的鳳眼,露出缺了門牙的笑容,卻讓一向愛美人的她心生歡喜。


    那男童越跑越近,一下便拉起她的手,轉身快步向花園走去,雖然他聲音裏滿是焦急,卻體貼地放慢腳步:“阿母說,你身體孱弱,不能奔跑。我們慢慢走,我告訴你哦,我用陶土親手做了一座城!”


    “真的?阿遠你好厲害!”王眉的聲音稚嫩,滿是崇拜。


    “那當然!”小男孩轉過頭來,一臉的驕傲,“我阿父說,以後我也是要做國君的,國君當然要有城池了!”


    “國君?阿遠,你做了國君,我是不是就很難再見到你了?阿母要見陛下都要等很久呢。”


    “才不會。”男童邊走邊說,“從母要見祖父自然是比較難的,她已經是你們王家婦了。論理,視為臣子。可是,你以後會是我蕭家婦,要見我還不是簡單的很?”


    王眉還待說什麽,男童卻直奔一樁大屋,大屋門前的梁柱都被雕了生動的通神古畫,男童一把推開屋門,扭頭一笑,陽光跳躍在他清秀的眉目間,竟是一瞬間點亮了黑沉沉的大屋:“阿眉,快來看!我的城!”


    王眉緊走兩步,才終於跟上男童的步伐,進入大屋內,屋內隻有一個巨大的沙盤,鋪在花梨木的案上。其上一座城用陶土捏得極其壯闊。


    “好漂亮好大!阿遠你好棒啊!”


    “那是自然!阿眉,以後我就將你娶進這個城,好不好?”男童一雙鳳眼裏滿是真誠和歡喜。


    “不好……”王眉卻皺了眉頭。


    “為何?”男童也皺了眉頭,與王眉相似的鳳眼裏滿是困惑。


    “昨日我剛剛讀到一則野聞,當初武帝也諾金屋藏嬌,最後陳阿嬌的下場可不好。你這座城要比金屋大太多了!我不要被鎖在裏麵,直道老死都再見不到你一麵。”王眉悶悶地道。


    “那怎麽一樣?!”男童大聲反駁,“你又不是陳阿嬌,我也不是武帝徹!”


    “是哦……”仿佛被說服,王眉聽見自己的聲音懵懵懂懂。


    就在王眉置身夢中之時,離他們紮營不遠處,極細微的交談聲突然打破了寧靜:“阿篆,這隊人真的是之前那隊人馬?他們看著可不像什麽大戶。隻點了一處篝火,下晚時候也不過吃了點兒幹糧。比起前麵那兩家可不是一般的節儉。”


    “誰說節儉就不是大戶了?你看他們的馬車!你從出生起見過馬嗎?就是王謝出門也是乘牛車。再看他們的廂禦,這麽大的廂禦你可曾見過?你敢說裏麵沒有錢財?何況沒有錢財,怎麽會請這麽多護衛?”另一人噓著聲音反駁。


    “可是士族不是都以乘牛車為尚嗎?”又一人疑惑著問。


    “世家大族平日自是以乘牛車彰顯其風度,但如今建康混亂,此刻若再以牛車當步,恐怕這些郎君已經死了百迴了。更何況,這幾匹都是北邊來的良駒。”一個明顯略帶儒雅的聲音解惑道。


    “他們被追殺?!我們前幾日不剛見過他們截殺別人?!”


    “住口!”一個嚴厲的聲音打斷了幾人的談話。“不管是不是大戶,我們今天都必須動手!”


    這人聲音一落,幾聲輕微的悶哼便出現在一片隱在高大樹叢之下的黑暗內。


    場景一換,王眉看到的是自己華麗的床帳,而她自己仿佛又迴到了命懸一線的五歲。她隻覺得自己昏昏欲睡,卻聽門外一聒噪的少年聲起,“阿眉!!你不要睡!!”


    她勉強睜開雙眼,正看到門外一白衣少年急速邁進門內的木屐。那少年初初長開的臉上依稀還有童時的痕跡,那雙和她極似的鳳眼似乎也不再那麽上挑。


    “阿眉!你不可再睡!”那少年在她觀察他的時候已經走近她的塌邊,用他正在變化的難聽嗓音對她命令道。


    而她渾身無力,隻能用力睜大雙眼,看著塌前的少年,少年見她不語,似是更為焦急:“從母!為何阿眉不語不言?”他轉頭問跟在他身後進來的阿母。


    阿母眼中含淚,略帶哽咽地道:“六官,阿眉被花園狸貓所驚,恐是失魂了。”


    “那去請道士來啊!”少年越加焦急,一張微露棱角的臉上,因著急而越發紅潤。


    “阿遠……莫急……”王眉極力地動了動唇,卻因沒有力氣,終究沒有發出聲音,可一直盯著她的少年卻看懂了,他一把抓住王眉小小的手,“阿眉,你快快迴魂了,我的城在建了!”


    王眉用盡全力點點頭,想要給少年一個微笑,她還想說,生辰安康。她並沒有忘記,少年的生辰就在三日後,隻是強烈的睡意襲來,她想,等她醒了再告訴阿遠吧……


    畫麵再次一轉,王眉躺在牛車車廂中,通過小小的窗看向遠處。


    遠處,立著一座新墳。墳前隻有一塊矮小的石碑,上麵粗粗刻著“王氏阿眉”四個字,筆力卻甚是遒勁,正是她阿父的字。


    這時,距離她不再是女郎眉,應該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年。而她也已經成功的成為了繼子王徾。這世上能夠記得女郎眉的,還有幾人呢?能夠自己祭奠自己的,這世上也是鮮有的吧……想到這裏,王眉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一陣轆轆聲傳來,將王眉從她的思緒中驚醒,漸漸地,一輛牛車緩慢地出現在道路盡頭。其上駕車的,依舊是一身白衣的少年。這少年身形較三年前明顯拔高,已經有了青年的雛形。阿遠,應該快有十四歲了吧。


    “阿遠,生辰安康……”三年前,那句話終究沒有說出口,而她的祭日,便是他的生辰,這是巧合還是注定?


    牛車停在小小的墳前,白衣少年瀟灑地翻身下車,從大袖內拿出一塊潔白的帕子,認真地擦拭起石碑,動作仔細輕柔。直到白娟變成灰色,他才停下動作,從腰帶上解下一管玉質的柯亭笛,吹奏了起來。


    是她最喜歡的《梅花三弄》,當初她學這曲子時,找不到精髓,氣急敗壞之下竟然想要摔琴,正逢阿遠前來,見此,便帶著她到郊外去看梅花,雖然當時她才四歲,阿遠卻從來沒有把她當過小孩子。他一直把她當做……他要共度一生的人。


    是以,他才能夠按捺下一向冷淡的性子,為她解惑解難吧?是以,他才會放下他皇室子弟的驕傲,一次次哄她喜笑顏開吧?是以,才會在她“過世”後,沉寂許久,甚至遠赴他鄉,隻每年生辰,也就是她的祭日才會迴到建康吧?


    《梅花三弄》一曲畢,白衣少年似是若有所感,向王眉所在的方向看了過來,卻隻見馭者。他似是輕蔑嘲弄一笑,一個側身便上了牛車,調轉車頭悠然離去,直到他的牛車不見了蹤影,王眉似乎還能聽到他清朗的歌聲:“維鵲有巢,維鳩居之……”


    王眉在夢中都不禁笑了出來,阿遠依舊促狹,真當她聽不出來?故意不唱後麵兩句,扭曲《鵲巢》,還不是在諷刺她這個“繼子”?阿遠,一直無法釋懷阿父阿母讓一個外人頂替自己的位置,還給予能給的所有殊榮。


    牛車漸遠,揚起的灰塵漸漸化作了水榭花池。


    “王氏十七郎!”一聲高喚,令王眉駐足,迴頭望去,視線隻到白衣青年腰際。未等她見禮,白衣男子率先開口:“以後莫要再出現於此園!”


    言罷,那男子拂袖而去。獨留王眉一人站在花團錦簇的園內,她身後,大屋前巨大的梁柱上,浮雕古畫顏色依舊如新,可是,人卻不再依舊……


    王眉對著梁柱上的古畫凝望,那古畫卻驟然間生動了起來,最終化為了一架青銅編鍾,搖晃鍾鳴中,蒼老的古音從天際滾滾傳來:“北去……北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男主,您哪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幽穀凝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幽穀凝馨並收藏男主,您哪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