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是不必再給他提供錢財上的幫助,季父再往深處一想,季玄這是連遺產都不想爭的意思了。季家資產雄厚,不必兒女反哺,不從家裏拿錢就是最高級別的獨立。他這樣無欲無求,倒令父親感到一陣心痛。安靜的空氣沉澱下去,季玄心裏數算著時間,到點便可說要去機場,就此別過。但父親又開口:“我聽阿道說,你打算移民中國了。”季玄頓了頓,說“是”。“還拿著香港的居留權嗎?”季玄心中疑慮,但他如實作答:“還拿著。”“我讓律師看一下,中國資金流動管製很嚴,進香港或許會方便些。”季玄立刻清楚了:“我不需要,爸,我可以自己……”“你怎麽說也是我的兒子,”他在話的半腰上攔斷季玄,“就當是遺願吧,你看我也活不了多久,我在這裏有很多女人,但在那裏也就隻有你媽。”這話令季玄反感,他沒有再開口。從空調房裏走出日光更加毒辣,他從醫院停車場駛出時,忽然想起荀或曾對天大聲許願,希望自己新一年可以暴富。荀或與季玄說好八月再見,卻也隻在轉機時匆匆見了一麵。或許是分隔太久,實則也不過兩個星期,但足以令先前的矛盾淡化下去,褪入幕後像是消失不見。但也僅“像”是消失不見,兩人心裏都存了疙瘩,不解決幹淨就是塊黴漬黏在白淨的水泥牆上,總是礙眼。荀或並沒有跟著季玄到上海去,雖則麵上還像以往黏糊,親親熱熱地在機場附近吃了午飯。沒地方落腳是其一,季玄的住宿由公司安排,單人空間,住不進家屬。更重要的原因是,荀或打算的事情還沒做好。荀或沒有給自己放暑假,他一直留在醫院,勤奮努力得連俞斐都不好意思鬆懈,陪著他朝九晚五提前邁入社畜生活。荀或是百分之百相信季玄會被錄取,以後也將會留在上海工作。所以荀或這大學生活隨隨便便地過了幾年,複又撿拾起十八歲高考時的野心,畢業以後想進上海一間很有名的肺科醫院。在忙碌時人的思維活躍,對人事的觸覺更為敏銳。他與季玄暫時分離,反而能將季玄看得更明白。季玄不相信荀或,因為荀或還有退路。季玄安全感缺失,平日裏於最細枝末節處都習慣自我保護,難以接受朋友隨著時過境遷會生疏的客觀事實,所以避免社交,給出一份真心都要小心翼翼確認千百迴:你能不能一輩子喜歡我。他是這樣一種人,在另一半不安全時,他才會覺得安全。在盛遊洲令荀或感到恐慌時,季玄才會從他身邊站到他身前,安撫他說沒關係。季玄這種人太擅長封閉內心了,非得外界大肆興風作浪,才會出來加以管製。所以荀或也隻能把事情鬧得不可開交給他看,讓他知道自己再也沒退路了,哪都不會去的。八月末的時候褚臣的父親一改說辭,讓他帶著俞斐迴家一趟。褚臣本不想去,但俞斐的父母也開金口,褚臣隻得被俞斐拽著不情不願地上了高鐵。荀或早上說去送他們,剛從上海迴來的季玄是有覺出反常。404經常市裏和老家兩邊跑,一對走了另一對給送到家樓下,就已經很兄弟情深,哪還會直接送到高鐵站。但季玄隻當是此程對褚俞兩人意義重大,荀或是跟著去做心理建設了,所以沒有多問,隻在家做了午飯等荀或迴來,但荀或沒有迴來。他隻來電話說迴一趟自己家,季玄問是不是家裏出事了,荀或迴答說現在還沒,但很快就會,然後季玄就知道他要做什麽了。第38章 8月30日 宜出櫃荀或被趕出家以後,先是從附近藥店裏買了口罩和創口貼,又要了個大號的塑料袋裝花環。遮好傷腫後他截的去了玉石店,把先前托付老王按同樣款式再磨的戒指取出來,和季玄湊成了一對。下午兩點的辰光,正是南方太陽最毒的時刻,道旁直挺的鳳凰木都被曬得扭曲變形。還不到迴程的高鐵班次,荀或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晃蕩些時,順道從小賣部裏買了根冰棒。掃碼時他才看見季玄撥了一通疊一通的電話,源源不絕生生不息的架勢。他一直在微信懇求荀或不要為他做這種事,快些聽他電話,小荀,你怎麽了,能不能迴我電話。荀或覺得這樣黏人的季玄有點像自己,當初不肯讓他掛電話的自己。荀或需要時間處理自己的無力,他現在無法以平常那副充滿活力的模樣麵對季玄,哪怕隻是通過由電波組成的通話,他都確信季玄能聽出自己深不見底的疲憊。所以他隻在微信打了幾個字:別擔心,很快迴來。荀或迴到市內以後先去了趟海邊,為著說不清的衝動。砂石冒著熱氣,太陽把海水照得灼亮,仿佛能眼見它蒸發起來。荀或隔著欄杆極目遠眺,想著餐餐得沉到海底下才行,狗最怕熱了,海底下才涼快。在大馬那次荀或把自己關在洗手間裏,就已決心要在這個暑假出櫃。但沒想好該是哪一天,勇氣提到臨界點了,再要往上推就需別的助力。這次的助力是天時與人和,他把褚臣俞斐送過了安檢,一瞥列次表上正好有迴老家的車,便順手打個電話問爸媽在不在家,都在,他就直接買了張站票。孟朵相比起狗原就更喜歡貓,是因當初荀或想要狗才買的餐餐,現下一了貓奴夙願,臉上總是帶笑,抱著兩隻貓祖宗長祖宗短,把真正的小祖宗荀或晾在了一旁。荀常問狗兒子幹什麽突然迴來,荀或拈酸帶醋說你們各個嫌棄我,我想家了還不能迴來嗎?孟朵把小奶貓往他懷裏一塞,過了五分鍾一切前因後果都被剪除,荀或連爹娘是誰都忘了,溫聲溫氣地祖宗長祖宗短。荀常將西瓜切成了碎丁,給速凍了會兒吸了點涼氣,捧出來一家圍著吃。三張碎嘴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荀常問起季玄的工作。季玄本就是優秀,又給荀或添油加醋地演繹一番,仿佛明日諾貝爾獎預定,使得荀家夫婦更加欣賞他。孟朵作為一位傳統的中國女性,對自己兒子的成就總是有些家長裏短的攀比意味,直說那小雞事業這麽順利,豈不很快就能買房了。荀或話正說到興頭上,直接把那八位數的遺產給抖落出來。荀家夫婦如聞雷霆乍震,石破天驚,荀常最先反應:“這下半生該無愁無憂了吧?!”“其實他拿少了,能生錢的活資產他一處都沒有。”“那也很好了啊!”荀常說,“這以後都不用工作了!”“話是這麽說,但我還是要為社會燃燒自己,”荀或擦去嘴上的西瓜汁,“勞動最光榮。”“別說的像這錢是你的一樣,”孟朵也緩過神來,朝自己兒子翻了個白眼,“還真想做一輩子的癩皮狗不成,他隻是你朋友。”然後荀或就出櫃了。借著方先那一番無話不談所積蓄起來的暢快與直爽:“他其實不隻是我朋友,他是我男朋友。”孟朵臉上的微笑陡地沒了。有一段時間客廳裏隻有冷氣響作的嗡嗡聲,兩隻小奶貓早依偎著午睡去,又被孟朵一聲拍桌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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