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煙不是當地人,也沒有聽說過“相二哥”是什麽意思,瞫夢龍笑道:“當地把最節儉,一毛不舍的人,稱為相二”。


    如煙不好意思笑了笑。


    瞫夢龍道:“我是說個笑。節儉是美德,牟兄是怕浪費了好料。上次他受重傷,就是因為楚國人占了一處打造兵器的爐膛庫房,那裏麵有許多好料,他率人半夜偷襲楚人,將大部分好料搶了迴來,自己卻受傷不輕。”


    牟忠笑道:“我是窮家小戶,不比得虎安宮富可敵國,公子拔一根寒毛,都比我腰粗,更不用說龍須了,我自然要精打細算。若不是上次受傷,我早陪父親下天坑了。”


    邊說話,牟忠請瞫夢龍一行到會客室。


    進了會客室,瞫夢龍讓牟忠作簡單的安排,食宿將就便是;明日進山,除了送必要的祭祀物品的人,雜人不用,並不要對外說自己到了牟氏寨。


    牟忠一一照辦。


    當天晚上,瞫夢龍、木莽子、牟忠屈膝交談到半夜,不消說是以戰事,尤其是虎安山即將麵臨的戰事為主要內容。


    三人的交流,涉及到諸多方麵,其中牟忠提出了一個建議:從蚺氏、共氏、鬱水巴氏三大部族的前車之鑒,虎安宮應當作最壞之打算,若戰不利,公子瞫夢龍應率有助於收複失土的人員,撤進桐鄉山,或者撤到枳都,留得青山在,不怕無柴燒。


    瞫夢龍對此未置可否,木莽子認為瞫夢龍很難做出這樣的決定,沒有做出評論。


    太陽又迴到了東邊,瞫夢龍一行,在牟忠陪同下,上白虎頭山朝拜白虎神巴務相,求神靈保佑。過程不說。


    後來,到了打柴的人也可隨時進入白虎頭山的時候,人們翻遍整座山,也未能尋到那隻白虎頭石,有傳被後來坍塌的山體掩埋了。


    還有一種聰明人的說法,當年瞫武子與牟氏首領牟臼表演的是一出雙璜,一個得拜白虎神的權利,一個得免大量賦貢,不準任何外人見到白虎頭石本身就是一個懸念,包括他們的嫡係子孫都一直被蒙在鼓裏。大戲落了幕,道具自然該收藏起來。白虎頭山也恢複了它的本名“馬頭山”。——此是後話。


    瞫夢龍一行拜完白虎神,當天中午就離開了牟氏寨,乘坐牟忠安排的獨木舟,順著大溪河,在河口進入烏江。


    途中,他們經過大溪河的一條峽穀。


    隻見兩岸石崖高峻巍峨,連綿起伏,植被豐厚,草木繁蔭,青鬆翠竹,飛禽走獸鳴聲不斷。要是春來,這裏鳥語花香。


    他們還發現,岸邊有一個洞子,聽舟夫說名為大纖洞,裏麵有暗河、瀑布、石鍾乳,支洞繁多。


    瞫夢語十分喜歡這峽穀風境,道:“這條峽穀如此之美,要是在虎安山上就好了。”她巴不得所有美境都長在虎安山上。


    人們稱這條峽穀為“花園峽”。後人稱這裏為“鴨江小山峽”。


    在這個峽穀,有一個巴人的千古之迷,順便轉錄當地張忠群老師的一篇博文,內容如下:


    在北岸懸崖下麵,有幾百平方米的大壩,大壩平整光滑。懸崖上有人工打造的石孔,更有那炊煙厚厚遺痕,可以看出有人長期居住過。特別是平壩的山崖兩米高處,不知是何人用紅鉛寫下一首藏寶詩,共有七句:


    “一春【兩個春】【三個春】百花開,貳鳥【兩個鳥】【三個鳥】?外來,三人【兩人】【三人】言公到,肆客【兩客】【三客】尚酒來,五個陸馬【兩馬】【三馬】載,陸扇龍門門開。此字其義?”


    傳說此是戰國時期的一個春天,為了躲避戰亂,巴國涪陵太守派人用五匹毛驢馱了金銀財寶埋藏在這裏,留下這首詩。清朝雍正年間,一個姓竇的人不知從那裏得來這首詩,來到這裏尋找了三年,結果無功而返,臨走時留下這首詩在石壁上。


    有興趣的朋友,破解之後,到花園峽尋寶發財。


    閑話少說,書歸正傳。


    瞫夢龍一行迴到虎安山時,已下過第一場大雪。到了虎安宮大門,已有侍女如意等人冒雪來接。


    對虎安山上的女兒們來說, 這雪並不是見過的最厚的,但共桃花還是第一次見識這麽厚的雪,這麽美麗的雪景。


    瞫夢龍說有事要辦,在蘭迴陪同下先迴了虎安宮。


    其他幾個人,則在雪地上玩耍,打雪仗,堆雪人。


    木莽子看著雪境中的美人們,心中想:這樣絕妙的景色,明年還會有嗎?


    戰爭,對巴人來說,既是一個麻木了的話題,又是一個敏感的話題,木莽子知道一說出口,就會掃了所有人的興致,即時行樂,有何不好,加入了他們的遊戲。


    此時此刻,紅麵虎、龍騰將軍樊雲彤正在枳都山(雨台山)上。


    還在瞫夢龍一行出發去大溪河白虎頭山之前,紅麵虎樊雲彤想到數年沒有迴過家了,特別是母親去逝之後,還沒有去拜祭過,十分慚愧,於是與同樣來自枳都的虎賁武士楚畏(馳無畏)相約,一起迴故鄉枳都看一看。


    夫人巴永秋聽說樊雲彤要迴枳都,特別提醒他要到枳都山去,見一見鄂桂花,並希望二人能夠重續舊好,了卻自己的一樁心事,對已故的樊母也是一個交待。


    樊雲彤好幾年沒有迴過枳都,此次迴枳,主要目的是祭拜自己的母親,準確說是養母,當然也一並祭拜了父親樊軫、兄長樊進及樊氏其他先人的在天之靈。


    接下來,樊雲彤特地去祭拜了前中將軍巴秀和在最近一次巴峒戰事期間才病逝的老大夫蔓芝,以謝兩位恩公的救命之恩。


    然後,樊雲彤獨自一人,心情忐忑地步行上了枳都山。


    沿途之上,看到小時候經常來玩的地方,不太愛懷舊的紅麵虎,一時之間,往事曆曆在目,也感到十分惆悵。


    更讓他惆悵的,鄂桂花見到自己,並沒有他希望的那般驚喜,而是受到鄂桂花冷嘲熱諷式的特殊接待,被戲弄得巴不得找個縫兒鑽進地裏去,想說的話,一句整的,也沒有說得出來。


    從上午到下午,樊雲彤在山上呆了兩個多時辰,鄂桂花全程陪了他兩個多時辰,差不多一起漫步了整個枳都山的精華部分。每一處特殊的景點,甚至每一顆特殊的樹木,兩人都要停下來,觀察一番,討論與以前相比,有什麽變化,說一通廢話。


    樊雲彤發現,每到鄂桂花快要被高興的往事“衝昏頭腦”的時候,她又似乎迴到了不高興的事情上,樊雲彤想說的話,始終沒有機會說出口。


    其間,鄂桂花主仆還特地用親手勞動的成果(她們種養植的糧食、蔬菜、水果、家禽等)招待了樊雲彤。


    直到這時,樊雲彤才有機會向鄂桂花謝了救命之恩,並直接表達了自己以前有眼無珠的後悔心情。


    可是,樊雲彤感覺,鄂桂花似乎已經忘記了過去的事,表情相當平靜,請他不用多說。


    他感覺鄂桂花已經完全沒有了以前的富嬌之氣,就像修為極高的仙人,冷眼看著人世間發生的悲歡離合,自己的內心卻靜如止水。


    同時,樊雲彤發現,比以前稍瘦了一些的鄂桂花,肌膚白嫩如前,清新脫俗,沒有自己見麵之前想到的那種麵色的憔悴和眼神中的怨恨,似乎比以前更加動人了。


    下午未時末,樊雲彤向鄂桂花辭行,因為當晚,自己的弟弟樊舉和前石城軍營的將領鄭戎安排有一個小型的宴會,也就是從小玩到大的十五六個發小聚會。


    鄂桂花送樊雲彤數裏,直到進出枳都山的唯一通道走馬嶺。


    臨別時,鄂桂花沉沉道:“你看下麵,滾滾大江,淘走了多少巴國英雄。天下大亂,國難當頭,你是巴國第一劍,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去,唯有戰場!若神靈不佑,當你戰死之時,便是我來陪你之日!”


    樊雲彤聞此言,明白自己雖然直到此時仍然沒有機會說出口,她已經完全清楚自己這次來的目的,一種久違的感覺從心中陡然而升,十分感動,拜謝道:“承蒙不棄,沒齒難忘!有你此言,紅麵虎再無憾也!不過,真到了那時,你大可不必做傻事。”


    “哈哈哈!幾年過去了,你還是這麽自以為是!以為全天下,隻有你一個男人!真正是俗語說的:狗改不了吃屎。你放心,鄂桂花已經不再是那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子,不會再為了一個無情無義的男人,要死要活的!”


    樊雲彤正沉醉在舊愛複燃的良好情緒中,沒有想到鄂桂花言語陡然一轉,又被戲弄了,暗想她已經放下自己了,慚愧得緊,將離開虎安山時,夫人巴永秋千叮萬囑要對鄂桂花說出重修舊好、最好一起迴虎安山草原的話,終於最後一次吐到喉嚨管,再一次硬生生吞迴了肚子裏。


    別了鄂桂花,樊雲彤心中五味俱全,緩緩步行,迴到枳都,樊舉、鄭戎等人已經備好酒肉,等了多時。


    當晚酒宴上,樊雲彤、楚畏(馳無畏)是主客,自然要喝更多的酒。


    這次迴家,無論是食宿,還是祭祖活動等所有安排,樊雲彤發現,從小就受自己討厭和打壓的弟弟樊舉,才過了幾年,特別是在大哥樊進戰死之後,已經承擔起了家族的重任,對自己迴家,也是真心實意的歡迎;今晚酒席上,樊雲彤又發現,樊舉似乎漸漸成為了枳都青年才俊中的領軍式人物。


    要是以前,樊雲彤心中一定會不爽,甚至火冒三丈,可是今晚,他感到十分欣慰,與樊舉連續喝酒,迴憶往事,但謝絕了樊舉給自己提出的留在枳都的建議。


    按樊雲彤以前的張揚習性,迴到家鄉,一定會唿朋喚友,大吃大喝,弄得整個枳都都知道他紅麵虎迴來了。可這一次,他相當低調,發現曾經兒時的朋友,不少已經戰死了;有的成婚了,老婆孩子熱被窩;有的,則沒有了消息。


    樊雲彤是一員不折不扣的武將,或者說武夫,但自小在將軍府中長大,耳濡目染,有其軍事理想,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說是政治理想,可他越來越明白,離開巴國的政治次中心(舊都枳)幾年之後,自己已經遠離了巴國最高層的特別關注。


    他少年時的夢想,是憑借自己的武功(現在明白還必須借父親樊軫的影響),有朝一日擔任都城江州虎賁軍的統領,成為巴國最強軍事力量的首席將領,後來希望至少在枳都任重要軍職,領數千、甚至上萬的武士,在大戰場上衝鋒陷陣。現在他知道,這個夢已經破滅。


    除了迴家探望了庶母、弟弟樊舉等家人,樊雲彤僅僅拜訪了鄭戎等極少數朋友,禮節性拜訪了八公子巴遠安、大夫鄭桓等少數要人,婉言拒絕了巴遠安希望他留在枳都為將的美意,便與同樣有些失落的楚畏,惜別親人故友,一起迴到了第二故鄉虎安山草原。


    這兩個有名的巴國武士,似乎突然之間發現,時過境遷,曾經在意的,現在不在意了;曾經不在意的,現在在意了;曾經主動、或者不得已放棄的,已經不會再迴來了,自己已經不再屬於喧嘩、複雜的巴國舊都,而是完完全全屬於了風光獨特、人際關係相對簡單的虎安山,屬於了崇山峻嶺的丹涪水下遊地區,隻有迴到虎安山草原的懷抱,才真正有了迴到家裏的感覺。


    (第十一卷完。請看下一卷《武舞絕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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