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那賣藥人彎腰從一個包袱裏取出幾樣藥材。


    瞫夢語經常看母親弄藥材,認得其中有杜仲皮等當地常見的藥物,也有幾樣,拿不準。


    賣藥人就像所有表演者一樣,滿麵春光在舞台中間走了一圈,又施禮道:“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我二人,遊走四方,一個靠一張嘴,一個靠一雙手。”


    瞫夢語聽他如此說,心想:“原來,他還有一個打下手的,可是卻不見人。”


    “殺豬殺屁股,各施各的教。鼻子眼睛,耳朵嘴巴,各人的長法不同,叫法卻是一樣。膏藥相同,各人的熬練不同。我這一種藥,不是萬能,可是,沒有它,萬萬不能!


    “這副藥,能醫啥子病?頭痛腳痛,頸痛腰痛,肝痛肺痛,沒有哪樣醫不好,都醫得好!隻要兩樣醫不好,頭發痛、眉毛痛醫不好!”


    有人發笑。


    “燒傷劍傷,跌打損傷,內傷外傷!沒有哪樣醫不好!隻有一樣醫不好,心傷醫不好!”


    又有人笑。


    “男人婦人,老人幼子、半嫣不老,哪個人醫不好!都醫得好,隻有一個醫不好,小人醫不好!”


    有人更笑,但不管賣藥人有幾寸不爛之舌,牛皮吹上了天,也沒有人提出要這副藥。


    走江湖,賣打藥,屢敗屢戰,是家常便飯,賣藥人看這一單生意沒做成,毫不灰心,又取出一種長相相當怪異的根根藥,在瞫夢語看來,或是動物身上的什麽東西。


    瞫夢語邊看邊想是什麽藥,感覺從來沒有見過。


    賣藥人掃了觀眾一眼,手持那支“神奇”藥物,走到一個精神有點萎靡的中年男子身前,道:“這位老哥,我看你,眼睛在瞟,心頭在慌,我曉得你在想啥子!”


    有人笑叫道:“那你說,他在想啥子?”


    賣藥人不直接迴答這個問題,道:“老哥,不用怕,有我這一樣藥,保管你腰不酸、腿不軟,柳葉劍不倒!”


    瞫夢語才認識的新旅伴胖嫂在認真聽“講”,這時才發現瞫夢語不知幾時已經到了自己的身後,轉頭向她笑了笑,道:“起來了。”


    瞫夢語點了點頭,聽那賣藥者繼續在耍嘴皮子:“這個藥,男人婦人都可用。你問好不好,我也不敢說,隻曉得男子吃了,婦人遭不住,婦人吃了,榻遭不住!”


    有男人哄笑。


    瞫夢語聽賣藥者的言語,越來越粗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看到起,盯到起,眼睛莫眯起。不要擠,不要搶!圈子扯圓了!有病治病,無病防病。”


    還是沒有人提出要這樣藥,賣藥者使出了最後的絕招:“看到盯到,眼睛莫打調。光說不練,等於白幹!我那邊那個老弟,經常吃這種藥,身強力壯,夜夜不放空,何人能比?有不有人願意上來,跟他比試比試力氣的?若是比贏了,我發毒誓,再不賣藥!”


    眾人議論紛紛。以前沒有見過的,想看他的同夥兄弟在哪裏;以前見過的,想看今天又表演什麽。


    “賢弟,我口水都說幹了!該你上場了!”賣藥者聲嘶力竭般叫道。


    聽他這一喊,人圈外有人悶聲悶氣道:“閃開點!”


    眾人閃開一個口子,瞫夢語才發現,圈外果然還有一個賣藥人的同夥。


    那同夥彎起腰,埋著頭,雙手抱了一塊大青石,一步一步進人圈來。


    瞫夢語暗度:“這人力氣真還不小,他抱的那塊石頭,看上去或許有千鈞之重。”


    眾人一邊讓抱石者過來,一邊又擠上去看。


    瞫夢語、胖嫂,還有幾個女人,被擠在人們的背後。


    那抱石者到了場中,雙手將大石舉過頭頂,砸在泥地上,“咚”的一聲巨響,砸出一個大坑,大石又滾了半轉。


    人圈一時擠了起來,都想去看那石頭是真是假,到底有多重。


    瞫夢語看不清楚人圈裏麵的情況,聽有人道:“恁個大一坨石頭,不是力能舉鼎的,哪個搬得動喲!”


    耍嘴皮子的賣藥人,趁此機會,又開始來勁,鼓動大家試試石頭的重量。


    無人敢上前試。


    機不可失,那賣嘴皮子的人,渾身如長滿了嘴,使勁吹噓。


    有人終於動心了,要買藥,一時亂了。


    胖嫂對同路的兩個女人和瞫夢語道:“完了,迴得了。”


    瞫夢語與胖嫂一起退走,那賣藥人和舉石人被包圍在人群之中。


    瞫夢語迴到客棧,就在房屋前的一個土壩子上,隨意站著,與胖嫂等人說起閑話來。


    不多時,一個男子進了鹽棧,滿麵胡須,穿一件麻布無袖短衣,雖是陳舊,卻也比較幹淨。


    一個在聽瞫夢語說話的女人見有人進來,道:“你們看,進來的人,好像是那個舉大石的賣藥人。”


    瞫夢語抬頭看了一眼,收迴眼神,繼續與胖嫂說話,原來是胖嫂在問她,為什麽一個女人單獨在外麵亂跑。


    這個話題,對瞫夢語來說,有一點沉重,但她不想說得太真實,又不想完全對她說假說,慢慢在迴答。


    這時,店小二迎上去,對賣藥者的同夥道:“哥哥,多日不見,又來取酒?”


    “那還用問!”


    “你家哪有那多麽好日子?再有,一家大小不吃幹的,淨喝水水能飽嗎?你倒是舍得把好好的肉來換酒,你不知酒貴?”


    那舉石人喝道:“關你母的屁事!”


    店小二笑道:“今日,不會又是這樣吧?”邊說邊伸出右手的食指、中指。


    舉石人笑道:“放心,今日不會再兩個指拇叉起了。”“兩個指拇叉起”,當地土語,諧“差起”音,表示欠賬。


    店小二道:“帶的什麽好貨?”


    舉石人“嘿”了一聲道:“這兩個月,打的野物隻夠糊嘴,昨晚弄到一條大的。”


    店小二道:“哪種大的?吃葷的,還是素的?在哪裏?”


    “你鼓起兩顆羊卵子,各人去看不成!在門口,扛起走了好幾裏地,又去幫人賣打藥,這一時累了,你們自己去收拾。先來鬥酒,然後給我準備兩罐,我要帶走。再有,把這兩個月欠的,一並勾銷了。”


    店小二笑道:“上次來,你也是這樣說的。”


    “你不信我?”


    店小二急道:“好勒!”


    “空話少說,先把酒取來!”舉石人輕怒道。


    店小二看他發怒,轉身去取了一罐酒來,舉石人一把搶過來,扯了封口,仰起頭就開喝。


    店小二腹中罵了一聲,出去看了一下,大喊道:“快來幾個人,來收大野豬!好大一條啊!”


    這一聲叫,驚動眾人,都跑到門外去看。


    胖嫂拉了一下低頭說話的瞫夢語,道:“我們也去看。”


    瞫夢語抬頭,朝大門口方向一看,隻見一個滿麵胡須的人正提起酒罐在喝酒,好似一個熟人,定眼一看,果然不差,大喜,叫道:“苴,苴……你是苴蠻子!”


    舉石人聽到喊聲,循聲一看,是一個村女,一時未能認出,稍一細看,大喜:“夢,夢……難道是做夢……”


    胖嫂驚問瞫夢語:“你認得他?”


    一程孤旅,他鄉偶然遇故人,瞫夢語激動得淚水噴湧而出,算是迴答。


    “哐”的一聲,苴蠻子摔了酒罐,跑過來道:“你怎會在這裏?”


    瞫夢語說不出話來,苴蠻子更是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


    過了一會兒,瞫夢語稍平靜,抹了眼淚,才道:“走,出去慢慢再說。”


    瞫夢語對幾個仍在吃驚的女人道:“我出去一會兒。”


    瞫夢語、苴蠻子出了木樁圍牆的大門,擠開看野豬的人,到了邊上的幾顆高大的柏樹下。


    瞫夢語急切道:“你快說,怎會在這裏?如雲呢?”


    苴蠻子打了一個橫錘,抹了眼淚,開始講述他的經曆:


    “當時,在萬風林海,我們一路的虎賁武士進了洞庭莊,果然裏麵有埋伏,為了引走伏兵,我們跑入林中,後麵全是追兵,其他虎賁武士戰死,隻餘下我和虎賁山耗兒、幾個獵戶還活著。山耗兒受了傷。”(注:前事見本書第204章《自告奮勇》、205章《詭異的安靜》)。


    瞫夢語心中痛道:“他們,都是因我而死啊!”


    “不得已,我們隻得繼續躲在林海之中,幸好當晚就下了一場大雨,有了水喝,就有了命。


    “還好的是,有幾個獵戶在一起,他們擅長在大山中活命,我們幾人才勉強活了出來。等到我們敢走出萬風林海,已是二十多日之後了,變得人不人,鬼不鬼。


    “出了林海,多處追兵已經撤走,我們不敢多打聽消息,隻是聽到路上有人說刺客被包圍在洞庭莊上,全都被殺死了。闖下這個大禍,當時,我們就打算一起自殺了,去黃泉路上追你們。


    “如雲卻說,路人傳說的未必是真,先等一等,若真是全被殺了,再自殺不遲。幸得她一句話,救了好幾條性命。


    “然後,又有傳你們下了龍水峽,也有傳你們跑到桐鄉山去了,總之沒有準信。於是,我們幾個男人商量:在瞫氏部族境內,再無生根地方,隻得跑遠走他鄉,再作打算。。


    “可是,如雲不同意我們的商量,她說獵戶們的身份並沒有暴露,且他們上有老的,下有小的,隻需再躲一躲,然後悄悄迴鄉,數月之後,就會無事。


    “於是,幾個獵戶再次商量後,決定到離洞庭莊十餘裏遠的一個小村子去,並把受傷的山耗兒一起帶了去。


    “我們都沒有想到,如雲勸獵戶們迴鄉,可她自己並不打算迴鄉。我們問她要到哪裏去,她才說,她再也不想呆在瞫氏部族這塊傷心地麵上,她要去鱉國,確切說是鱉國與巴國交界的地方,去找她的母親。”


    瞫夢語聽苴蠻子講到這裏,驚訝道:“你說什麽?如雲不是白馬山荼氏人嗎?是天尺將軍的表妹,她母親怎麽會在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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