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鬆樹叢中的大路上,巫城與木莽子並排而行。


    說了一些閑話,巫城埋怨道:“我這會子才迴想過味兒來,你哪裏是為了我。你出的那個蠢驢計,是為了虎安宮裏的那個美人!你看巴人要輸了,虎安宮要玩完了,沒有別的方兒,就跑馬使絆子,存心害我為巴人效死命!”


    木莽子“哼”了一聲,道:“你以為就憑你,就能拯救巴人?天大的笑話!二郎神的天犬,不識好人心!無奈之際,想個苦方救了你,反來賴我。怪隻怪你各人不聽老人言,飲酒盡量不盡甕,遲早要壞大事,今果其然!你要這樣說,我不是為了一個女人,而是為了三個女人!”


    巫城道:“哼!我妹妹何人,會稀罕什麽虎安宮、龍安宮!倒是你怕做不成虎安宮裏的人!”


    木莽子邊邁步,邊轉頭,怪怪地看了巫城一眼。


    巫城無可奈何道:“你看什麽看!哎……罷了,事到如今,計較也晚了。遲早要去見妹妹,身份也包不住。隻是,你獻的那個計,若被養明識破,我就還是送命了。遲死,早死,都是一個死,不如不救我。”


    木莽子笑道:“原來,說了半天,你是怕死呀!”


    巫城急道:“笑話!我何時怕過死!”


    “不是怕死就好。這我想好了,你並不需要一個人親自到亭子關上去,隻需派一人送一封詐降書去交給養明,就可以了。若被養明那老賊識破,最多計不能成,反正你的性命,是先保下來了。哈哈哈!”


    “持根燈草,說得輕巧!養明此人,算計深遠,怎會輕易就上了你這種小兒般的栽當?


    “養明,字韜光,為人正直,記得一次大勝慶功,眾人皆大醉,一傳令卒兒也大醉,半夜尿漲,迷迷糊糊跑進養明的帳內,一泡尿,全灑在養明的身上。


    “天不亮,養明醒來,叫道:‘幾時下雨了?我這帳蓬尚在漏雨,其他的人,不是要被淋散了!’翻身起來查看,卻見地麵幹燥。


    “當得知是被士卒尿淋,養明笑道:‘看來,我還要打勝仗。’對那傳令卒兒,不予追究。養明是一個真正的將軍,遠非巴軍的幾個草苞可比。”


    木莽子道:“視卒如嬰兒,故可與之赴深溪;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之俱死。如此說來,養明還真是一個將才。不過,前幾日亭子關上,楚軍還沒有進去完,就放亂箭,射死不少,養明難辭其咎。”


    “戰將的功勳,是士卒的白骨堆成。當時,若不關門放箭,巴人已經乘勝勢殺進亭子關了,要死更多的楚國人。養明此舉,實為無奈。”


    “楚國人的性命,是命,巴國人的性命,就不是?”


    “你少他母的裝好人!就算楚國人取了虎安山,也不會知道有一個龍寶坑。龍寶坑裏,照樣過好日子。巴國的事,關你甚事!”巫城說不過,罵道。


    “也未必。”木莽子道。


    “總而言之,我不喜歡巴國。若不是大哥巫方出了事,目今,我一定是跟養明身邊,殺得瞎巴屁滾尿流!”


    木莽子笑道:“才出了禍事,又管不住口了。常說禍從口出,你要不是那張臭嘴貪酒,能有今日之事?”


    巫城無言以對。


    約兩個時辰後,虎安山大部族公子瞫夢龍、舟師主將荼天尺、山師主將樸延滄迴軍營,已是晚上,連夜召集樊雲彤、木莽子、巫城、相真、竹午、牟忠等重要人員。


    很快,數人到齊,瞫夢龍先道:“君上也同意詐降。具體如何做,八公子、上將軍等人,也有一些想法。”


    樊雲彤道:“還議什麽議,我看就是一條妙計。上次我去偷襲屈容,就是沒有聽智虎牟忠所言,若是扮成楚軍,或許能成功。”


    牟忠笑道:“孤軍入山,全身而退,還不算成功?”


    樊雲彤輕罵道:“給你一根竹竿,你還真想往上爬?”


    瞫夢龍道:“孫子說,多算勝,少算不勝。因為要行這個計,八公子已經派人去通知巴任、共彪等人,進攻石城的時機,待定,到時兩處同時發動。


    “巴秀將軍有言:所有人必須清醒地認識到,這是我們最後的一次機會,細節決定成敗,不可不把所有細節都考慮妥當。”


    瞫夢龍將與八公子巴遠安、同上將軍巴秀、江州虎賁軍總頭目巴櫓、鬱水侯父子等人商議的一些細節,說與這幾個人聽。


    講完,瞫夢龍令道:“筆碳白布侍候!我來口述降書。”


    傳話出去,行軍文書若孝送了進來。


    見了筆、碳、布,瞫夢龍突然想到忘記了一件事情,道:“我大巴圖案,恐怕養明他幾天幾夜也讀不通,豈不要誤大事?可是,虢夫子父子不在,隻好去八公子處請馳名兄,或者其他能者來了,又要耽誤多時。”


    見此情形,木莽子道:“我願意代勞。”


    瞫夢龍驚訝道:“你會寫楚國人認得的字?”


    所有人都看著木莽子,似有懷疑。


    巫城戲笑道:“豈止,他還會寫詩歌兒。連楚國人的屁,他都會放。”


    有人笑。


    瞫夢龍喜道:“丹涪水這一帶,讀書的人,比鳳毛麒角還少。難得,難得!”


    木莽子道:“我略知一兩冊書,算不得讀書人。”


    見樊雲彤用怪異的眼神盯著自己,木莽子笑道:“三哥,你來寫?”


    樊雲彤笑道:“這等小事,不需煩我。武士的詩歌,當用寶劍來書寫,用筆寫的,算什麽狗屁詩歌!”


    荼天尺道:“三弟啊,你我都是粗人,豈能糟蹋讀書人。”


    樊雲彤哈哈大笑:“我要是不糟蹋讀書人,老子多了一個關門弟子,巴國少了一個頂尖的劍客!”


    木莽子譏笑道:“老子家的門方,三哥也未畢能摸得著。曾以為三哥,出身豪門,是一個文武雙全的人物,今日算是見識了。”


    樊雲彤笑道:“老子有靈,必怪我的火放得小了!”


    樊雲彤說的是他小時候為了不讀書,放火燒了老子木像的事(事見本書第16章《紅兒放怒火》),巫城並沒有聽懂他的意思,道:“不把牛皮吹破,牛兒怎麽會得死啊!”


    幾人都笑。


    荼天尺道:“兄弟們,大事要緊,嘴,以後有的是機會再鬥。”


    巫城道:“我想了想,要寫,就寫一封血書,以示真心實意。這絲布兒也不需用,我有一件衣,是當年養明夫人請人專為幾個近身的侍衛所織全身整套中的內衣,我去取來,就寫在那上麵。養明肯定記得那件衣,一見了,就會想起他夫人。”


    虎安山中卿若春沛之子若孝道:“既然要血,我去取一隻活雞來。”


    荼天尺止道:“不用。養明老奸巨滑,若是識破用的不是人血,反而誤了大事。快取個缽來,我自取血。”


    荼天尺說完,抽出寶劍,準備便向自己的左手中指劃去。


    樊雲彤急止道:“且慢!這等小事,何須大哥費事,你還嫌身上的傷口不多?我的傷口,還未幹疤,不是正好方便取血嗎?”


    話才說完,樊雲彤一把扯下臂膀新傷口包紮的布,傷口撕裂,鮮血直流,自己端起一個若孝急忙送過來的小水缽,接了小半缽。


    楚國人巫城見了這兩個巴人的豪氣,口上不說,心裏也佩服。


    樸延滄走過來,道:“我來幫紅麵虎重新上藥,快些好了,才好施展全副手段。”叫喊在外麵等侯的自己的族侄樸鯤,快去自己的住處取上好的療傷藥來。


    不多時,巫城取了一件衣轉來,感慨道:“這件絲織白衣最好,上身很舒服,因此舍不得穿,一直少有穿在身上,上次在山上失火,行囊全燃了,正好這一件穿在身上,才留了下來。哎,進了巴國,就隻餘下這一件寶貝了。穿一穿,都舍不得啊!”


    木莽子笑道:“你穿得要爛了,才還給養明,還有什麽舍不得的?”


    木莽子一邊說笑,一邊用龍水峽大洞主送的小刀子削一根當地隨處可見的芧草杆,然後分成幾個短段,將其中一頭拈破,以便吸血,製作簡易的書寫工具。


    “文房四寶”算是齊了,瞫夢龍口述,木莽子提起粗製“毛筆”,一揮而就,在絲衣上寫就一封降書。


    不多時,血就幹了,瞫夢龍取過來,看了看,雖然不認識,也點頭稱好。


    瞫夢龍道:“降書有了,還需要選一個膽大、心細、靈光的人去送書才行。”


    舟師伍百長相真道:“不需要選人,我親自去送書,並與養明麵談,提幾個讓他比較為難的條件,以增強他的信任!”


    幾人吃驚,樸延滄先道:“相真不能去!”


    瞫夢龍、荼天尺也說不行。


    山師伍百長竹午道:“我也願去!”


    相真道:“此書非我去送不可。我去送,養明才更加相信。你們想一想,我與巫壯士,其實差不多是同樣的情形,均與虎安宮有殺父大仇。楚軍自有探子,養明如何不知?”


    瞫夢龍道:“你所說,自然有理。可是,去送降書,一旦稍有漏眼,就會有去無迴。我絕不能讓一個領軍的人,去弄這個險!”


    相真固執道:“我相氏得罪眾人,犯下滅氏大罪,邑君留我性命,常思報答。我為國而死,到陰間去見了父親、兄長,他們也會高興。你們不用勸我,此書,必須由我去送!”


    樸延滄對相氏的感情很深,暗想:“自從相大夫被處死,相真和相氏眾人總覺得抬不起頭來,如此下去,相氏一定要衰敗。”見相真執意,於是道:“我看,就成全相真。但你必須十分小心,必須完好無缺迴來!”


    相真道:“樸將軍請放心,我定然會小心應付。”


    瞫夢龍思忖一會兒,道:“好!大敵當前,生死早置之度外。相真兄弟,若有不測,莫走得快了,在半道上等我眾兄弟。”


    瞫夢龍將降書折疊好,鄭鄭重重交與相真,等到下半夜,就去行事。


    一切就緒,瞫夢龍令送最好的巴香清酒來,一人一大粗陶缽,一口幹了,摔缽砸地。


    眾人散去,各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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