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寶寨四周多竹,人們自然而然會使用並不神秘的爆竹來辭舊迎新。


    瞫夢語發現他們還用了一些怪異的石頭,或是貝類,混在濕竹中燃燒,同樣會發出響聲。


    這雖然太過粗放,但其實,比起現在許多家庭“麻將聲聲辭舊歲,板子炮響迎春來”的方式,要有“文化”(注:“板子炮”,一種流行於今重慶、貴州地區的四人玩撲克遊戲)。


    除此之外,他們還有祭祀儀式、歌舞等,巴人各部族過節的習俗,大同而小異,不一一細述。


    冬去,春雖初來,寒意未全退。


    自從拜了師,木莽子知道了長見識有捷徑,天天去見老師。


    今日,陰天。


    木莽子吃過朝食,先去女人們常聚的地方,打了一個望,又去巫貞處,本想向他請教和討論《詩》,又怕先生看出他的“不良”心思,不得已照例看師父今天的興趣在哪一部分。


    今天,師徒二人討論起兵法、陣法來。


    巫貞並非武將,但他的父親巫元是楚軍中級將領,再加他自己涉獵的書籍廣泛,向木莽子介紹了各種陣形:什麽圓陣、方陣、疏陣、數陣、錐陣、雁陣,名目多多。


    隨後,巫貞介紹有名戰例,木莽子也積極提問發言。


    正在熱烈之時,巫城悶頭悶腦鑽進房來,道:“父親,聽母親說你在找我,有何事?”


    巫貞抬頭道:“多時不來!還要大轎去抬你嗎?我正事完了再來!”


    巫城咕嚕道:“這也算正事。”喜得放他的風,轉身就跑。


    “你屁股上長有刺?一刻也不可以坐下來? ” 巫貞喝道。


    巫城隻好迴身來,笑道:“我屁股上沒有刺,是席上有刺,你們的書上有刺。”


    巫貞道:“我們正談到齊、魯長勺之戰,你坐下聽一聽何妨?”


    巫城譏笑道:“不過是一鼓作氣,再二衰,三而竭,有何議法?”


    木莽子道:“此是表麵,歸根的,應是曹劌認為魯莊公可以一戰的斷論,與申包胥對越王勾踐同樣的精彩。”


    巫城未想到木莽子此時會多話,不服道:“你有何能,見到鮮血就打擺子,隻配夢裏談兵!我至少在楚國名將養明身邊兩年餘,經過數戰,見過場麵,沒學會彈琴,也學會了調音。”


    巫貞冷笑道:“公輸般門前走了一圈,就以為自己會彈墨線!我敢說,若是現在各交一師到你二人手中,你定會敗於他。”


    巫城道:“我不需要一兵一卒,必將此人殺得片甲不留!”


    木莽子笑道:“不妨,我們再去安排一次水戰?”


    巫城聽這話,氣得要吐血,不便發作,“哼”了一聲。


    木莽子又道:“或者,敢不敢像墨子和公輸般一樣推演?”


    巫城道:“你以為我不懂!我可不是公輸般,隻會造雲梯!難得陪你師徒在這裏嘴上談兵,隔靴撓癢。”扭頭走了。


    巫貞失望道:“他同巴人一樣,至死都不明白什麽叫真正的戰爭。”


    “巫子不必如此,龍寶坑永遠不會有戰爭。”


    巫貞道:“一介武夫,不足與論!”


    “巫子休要怪他,尺有所長,寸有所短。”木莽子雖然仍不喜歡巫城,但既然已拜巫貞為師,難免與巫城扯上關係了,再加他畢竟是虎安宮侍女如煙的親兄,安慰巫貞道。


    巫貞道:“罷了,不說他。”


    二人繼續討論,這一次討論到了更大的事情。


    木莽子道:“夫子以為,天下之勢如何?”


    巫貞喝了一口龍寶坑裏的一種土茶,笑道:“洞天之中,尚問國事?正所謂,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而已!”


    木莽子也笑道:“此老生常譚。”


    巫貞笑。


    木莽子又問:“巴國之外,世道究竟如何?”


    “禮崩樂壞。”


    木莽子又笑道:“仍是老生常譚。”


    巫貞笑而不言。


    木莽子道:“巫子,我至今沒弄明白,你到底信誰?信孔子之說?還是老子之說?”


    巫貞道:“我信天道。”


    “那是老子了?”


    “非也。天子出事了,當然應由他之父來收拾,因此,我信天道。”


    木莽子笑。


    笑畢,木莽子道:“巫子,那些都是空事,再教我對奕如何?”


    巫貞笑道:“你進步神速,大出我意外。再教,我怕已不是對手了。”


    木莽子笑道:“貓兒教老虎,最後總有絕招不教的。”


    二人擺開前些日子共同自製棋盤、棋子。


    木莽子施施禮道:“請巫子先手。”


    巫貞執白,木莽子執黑,二人先在對角星位分別放白黑兩子,稱為座子,是為最大限度限製先手優勢,因為當時沒有貼目。


    下了兩盤,木莽子見先生無意中打了一個嗬欠,料想是乏了,提議停棋。


    收好棋子、棋盤,巫貞的精神又來了。


    木莽子又想起“那美人”說過還有一冊書,於是道:“《山經》到底是什麽書?”


    “《山經》,我也未曾細讀過,走馬觀花過,記載的是天下的山山水水。”


    巫貞努力迴憶,把能記起的一些內容,講給木莽子聽。


    木莽子覺得,對書中記載的同一座山,巫夫子和瞫夢語所講的大不相同,但從師父的講說中能夠在腦海裏(當然他認為是在心髒裏)形成一個立體的圖畫。


    比如,當巫貞講到“西山經華山之首,曰錢來之山……西四十五裏,曰鬆果山……又西六十裏,曰太華之山……”,一座一座山峰的方位很清楚,就像地圖一樣,在他的腦子裏出現。


    而瞫夢語所講的,大多是一些怪誕的動、植物以及那座山上的神是什麽,想到哪裏講到哪裏。


    木莽子有超人的空間思維能力和超人的想象能力,從見識的角度出發,他更喜歡巫貞的講說;但從自己的心思出發,木莽子更喜歡聽瞫夢語講說,而且她的記性明顯比巫貞好很多,他喜歡她說話的聲音、動作和表情,與內容無關,尤其是對自己一個人說話。


    還有一點,他很高興的,就是幾人一起聚會時,每當說到《山經》或者其他書上的事情時,巫城會因不感興趣或者以不屑一聽為榮而主動離開。


    天氣漸漸開始暖和起來。


    按“天人合一”理論,人心也開始活躍起來。


    巫城雖然與水仙之秘密約會漸入佳境,卻始終未忘外間的花花世界,尤其未忘你死我活的武力爭鬥,常有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歎息。


    這一日,太陽上了樹梢,巫城方才習慣性起塌,習慣性用了朝食,在龍寶寨中無精打采轉了一周,發現除了木莽子在房中觀什麽書,以及平常看家的水民等年紀較大的人, 大多不在,納悶暗道:“人都到哪裏去了?怎未有人來叫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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