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木莽子迴到龍寶坑,已經數月時間。


    如果說認識巫城,木莽子認為是一件憤怒的事情的話,那麽,認識巫貞,他一定認為是一件驚喜的事情。


    巫氏父子有差不多完全對等的感受。


    楚國前史官巫貞驚喜地發現,在巴國這塊中原文字的“不毛之地”上,居然有人讀過一點書;更令他詫異的是,居然是在落後的巴國的一個最封閉的,也許最落後的區域。


    巫貞不由得感歎文化的傳播,無孔不入,是多麽了不起的事情!吳國人澹子進入巴國,帶進來的書籍,在龍寶坑留下了種子;而虢國人,進入巴國,使種子發了芽,雖然僅僅是發了一個芽。


    巫貞甚至迷信地想過,澹子和虢金被打入天坑,就是來成全木莽子的。


    因此,他見到木莽子不久,就喜歡上他了,正如木莽子一見其子巫城,就討厭上了一樣。


    看來,第一印象,真的很重要啊。


    瞫夢語一直沒有提起對木莽子更深入的興趣,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因為在她和差不多所有巴國女人的審美觀中,最雄壯的男人就是最美男人。木莽子似乎生錯了地方和生錯了年代。


    當瞫夢語知道木莽子居然還讀過一點虎安宮前客卿鄧路和文官虢昌才會讀的書,有些驚訝,但也有不爽,心中暗道:“這人,埋伏得太深了!連虢昌父子也沒有發現他讀過書。”


    在她看來,完全顛覆了形象的木莽子,更需要重新認真審視,重新考量。


    木莽子正如他的姓——水,有水滴石穿的韌性和耐性,他明白“那美人”心中,還藏著巴國第一劍,因此不急不忙開始自己的“戰略決策”。


    但過不多久,他發現,自己的韌性在麵對“那美人”這件事情上迅速消失,越來越控製不住自己的心理和生理的衝動(注:他不知道這兩個科學名詞,但不影響他有完全科學的感受)。


    除了這件重大“私事”,木莽子還有一件重大的事情——龍水峽大洞的寶物——他得想辦法再出天坑。


    想到再出天坑,自己曾經走過的路,已經不再現實,他不得不考慮到在“幹屍”部族裏,“女神仙”巴永春的“教導”:學“易”——出天坑的路,就在書中:區分出天坑及其子坑中各處的卦象位置。


    本來,木莽子以為,再見巴永春,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很有些鬱悶,當迴到龍寶寨,發現了巫貞這個寶貝,便想到一件決定。


    還有幾日,就是今年的最後一天,秋收冬藏,人們窩在龍寶寨裏,男人們修理獵具、農具,女人們做衣的做衣,洗刷的洗刷,準備食物的準備食物。不消說,巫城天天在做白日夢。


    木莽子自小不擅家務活,吃過朝食,無事可做,想去見瞫夢語。


    常言說:作賊者心虛。木莽子覺得想見瞫夢語就如作賊一樣,感覺最近越來越想見她,又越來越有點怕見她,反複思量,到底忍不住,到了她門前,徘徊一時,思想以何事為借口,醞釀充分去敲門,方知房內並無一人,自覺可笑。


    木莽子轉身離開,打算出門向山後竹林裏去,那裏是他最喜歡去的一處地方,正碰見堂妹水萍來取什麽東西,一問,才知瞫夢語與水仙一起去向巫夫人學做衣去了。想到:“正好順便去向巫夫子請教”。


    木莽子於是向巫貞住處去,過去一看,外屋內並無一人,便進中間那一間,見有一個小火盆裏有火,窗戶打開,巫貞正在觀書。


    原來,寨主水融知巫貞不像寨中人一樣最喜歡野外活動,而是常在屋內觀書,已於數月前將巫貞夫婦的住處搬到最邊上,且中間一間房也可開窗的“套房”來了。


    木莽子上前施禮道:“水仙她們來過嗎?”


    巫貞抬頭見是木莽子,笑道:“她們又一起出去了,說是去找水民尋什麽東西,隨後還要到前院裏去。快請坐。”


    木莽子未坐,道:“巫子觀的什麽書?”


    “隨便翻看。隻帶了那麽幾冊書進來,無事時,翻去複來看,混混時日。此時看的,是《孫子》。”


    “聽說《孫子》秘不外傳,巫子如何得到的?”


    巫貞笑道:“天下無有不透風的牆,就算是宮帷中的秘事,也有傳出來的,更何況是一冊兵書。我這個,自然不是原本了,且還隻有其中之一冊。”


    木莽子道:“如此說來,多人知曉的書,便算不得絕學了。”


    巫貞道:“非也。同樣是一冊書,習之者何止百人,但真正得其精髓者,寥若晨星,其餘眾人,或一知半解,或為逞口舌之能。”


    木莽子心服,道:“孫子之前,戰法若何?”


    巫貞道:“孫子出世,將心不古。孫子之前,兩國交戰,須有正當理由,若是正逢對方國君喪事、大天災等,都不能出師。


    “在出師前,要在宗廟向先君神靈問卜,路過名山大川還要祭山川,交戰前要宣布號令,稱為‘誓’,並再向先祖鬼神禱告;臨戰之際,先要視師,隨後請戰。


    “兩軍對壘,先列陣式,所謂堂堂之陣,正正之旗。戰鬥開始,先有致師禮,先派勇士去敵軍挑戰。隨後才正式交戰。


    “戰事中,還有犒師禮;戰勝歸國後,還有一係列禮儀。就是歸還戰俘,也有禮。


    “總之,戰皆有禮,殊無變化。”


    木莽子最近,常到巫貞處來,聽他講滿肚皮的曆史、地理、風俗等,還有一個重要目的是想學《易》,找到出天坑的路。


    而巫貞在龍寶坑裏,沒有其他的哪怕像木莽子這樣半罐水也算不上的讀過書的人,再兼木莽子天生帶有一種“雅”的氣質,因此巫貞喜歡木莽子,甚至一定程度上把他視為“知己”。


    這二人,說穿了,就是龍寶坑中的兩個“另類活寶”。他們不是第一次就曆史、地理、軍事等方麵進行交流。而其他人,除了水融,有興趣聽聽故事,基本不關心他們的話題。而巫城,對戰爭也有興趣,但對木莽子沒有興趣,因此也很少參與。


    木莽子聽了巫貞這一席話,羨慕道:“可以想象,那是多麽宏大而有禮的戰爭場麵!”


    “可是,後來,詭戰出現。


    “晉楚城濮之戰,晉軍左翼下軍胥臣蒙馬以虎皮,亂楚軍心;鄢陵之戰,晉國欒書將兵力集中於左翼,對楚之一軍;吳楚雞父之戰,吳國公子光在晦日進攻楚軍,頓失君子風度。


    “尤其是到孫子之後,陰謀詭計,無所不用其極,戰法大變。”


    木莽子疑惑道:“那是孫子之過了?”


    巫貞笑道:“也不盡然,自周平王東遷,天下群雄並起,人心已不古了,天下本無義戰,唯利字是圖。”


    木莽子笑著點了點頭,請教最想請教的一個問題:“先生見過周文王的《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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