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迴頭,補敘前兩天的事。當時,瞫夢龍、樊雲彤出了虎安宮,慢走慢行,一路之上,或是草甸連片,或是山川險要、溝壑縱橫,或是綠樹成蔭、花草奇異,景色之迷人,語言所不能詳盡。心情也如陽光一般燦爛。


    這一日下午,進了萬風林海,果然是層層疊疊的鬱鬱蒼蒼,望不到盡頭。


    到了一個去處,樊雲彤仰望,鬆綠柏翠之間,一行石級依山而上。


    夢龍道:“此處夫子,多有見識。”


    雲彤道:“如此美境,也被斯文所誤。哥哥自去拜訪那夫子。”


    “今日一路都是山路,未曾歇腳, 隨從多有勞累,短暫休息也好。”這話雲彤不好拒絕。


    步上石級,才看清有一個院落,仰看前庭大門上有幾個大字,雲彤猜想是“林雲觀。”正在看那幾個篆字,突然,一人在大門首下喊道:“夢龍,我們等了多時!”


    夢龍上了幾步石階,才看清是虎安宮侍衛頭目瞫英,妹妹夢語站在他身邊微笑,侍女如雲在她身後朝這邊打望。


    夢龍驚道:“你們怎在這裏?”


    原來,在瞫夢龍、樊雲彤出來的頭天晚上,瞫夢語得知哥哥要陪樊雲彤遊樂,心中想到:“如能與他們同去,就太妙了”。轉而一想:“若是直說,父母定然不準;哥哥說他們必定會到林雲觀去見杜夫子,不如想個法兒去林雲觀”。心生一計,去對夫人道:“母,上年去林雲觀,杜夫子說:讓我今年的這個月去找他,解除一場災禍。”夫人想了想道:“我怎麽記不得了。”“你當時在專心看他的什麽圖畫。”“是不知什麽圖語刻的《山經》。夫子說有什麽災禍?”“夫子沒說。”夫人道:“去請瑞爺爺解了就行了。”夢語沉默,夫人又道:“杜夫子是個高人,那你還是去。這幾日鄭大夫在草原,多部族來送物資,時有女人同來拜訪,諸多事情,我不能陪你去。”說話間突然有點悟了,看著夢語眼睛道:“是不是聽說了樊雲彤要去林雲觀?”夢語故作驚異道:“他這幾日要去林雲觀?那我下個月再去。”夫人笑道:“我隻是胡猜,看你一驚一乍的。這種事耽擱不得。”夫人令瞫英率幾名侍衛陪同。


    樊雲彤三步並作兩步跟了上去,見瞫夢語在上邊看著自己含情脈脈微笑,也有點吃驚。隻聽瞫英道:“我們護送夢語來有事,早就到了。”


    杜清漣聽報公子到,迎了出來。眾人進了學舍,雲彤見院落雖然不大,卻是古樹聳天,建築古樸,別有情調。


    侍從停步,兩公子邊進房間,杜清漣邊道:“請二位公子到書房一敘。”聽他這話,夢龍便知是母親想要請他勸說樊雲彤留在草原避禍,因此讓瞫英先作了鋪墊。


    樊雲彤道:“多謝夫子!可惜我最恨書房。家國有難,壯士應提劍上戰場,不是進書房!你二位自便。我去四下看看,這裏風景不錯。”


    夢龍見他如此說,眼看杜清漣,見他像沒聽明白一樣,知道樊雲彤說一是一,不可強留,笑道:“也好,省得你看不順眼,一把火把杜夫子的書房也燒了。”


    樊雲彤說完就已轉身,杜清漣道:“我來領路。”


    夢龍道:“不用,他向來來去自在,外麵有人陪就是了。我有些事要向杜子請教。”


    杜清漣叫來一男人,年約四旬,背有點駝,對他道:“果由,你去陪樊將軍。”此人姓果,是以前果五源派來服侍一心要到這裏來住的果氏的一個長者的,把那長者送去了另一個世界,如今自己年紀也漸大,再加杜清漣適時到了林雲觀,便在林雲觀中負責統籌起居雜事。


    果由正要離開,想起件事,道:“萬風寨讓人送來了幾名女子,如何安置?”


    杜清漣、夢龍未及言,雲彤先道:“我不需要侍寢的,全送給哥哥。”


    夢龍笑道:“全送給枳都同來的幾個兄弟。”


    果由陪雲彤,正在想從那裏看起,瞫夢語、如雲、瞫英和兩名虎賁在不遠處看見,走過來。夢語對雲彤笑道:“我陪你!”


    樊雲彤看了她一眼,沒有口頭語言,也沒有肢體語言。果由在前,雲彤、夢語並行在中,瞫英四人跟在後麵。就在院內外隨意看景。


    見果由說話得體,樊雲彤突然指了指他的駝背,對夢語輕輕笑道:“那裏麵裝了不少貨。”


    夢語差點笑出聲來,掩了掩口,也輕聲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時時跟在杜夫子身邊,自然裝的是學問了。”


    二人以為聲音小,卻見果由轉身笑道:“隻是一副臭皮囊。”二人反倒不好意思起來。


    到了整個林雲觀最後麵的石壁處,有一幅傳說是巫鹹天師布下的八卦圖,圖形較規矩,八九不離十,深如刀刻。幾人並排觀看。


    樊雲彤驚道:“這幅圖誰刻的?”


    果由道:“這不是誰刻的,是天生的。”


    雲彤連連道:“難得難得,隻有神仙能做了。”


    夢語笑道:“還好枳都將軍府中隻有老子像。”果由、瞫英不知其中有故事,雲彤道:“要是有這幅圖,估計整個枳都都被我燒光了”。


    看完,繼續看其他地方,夢語的心思並不在境致上,樊雲彤卻假意不知。夢語突然感覺曾經在一起不用思考、無話不說的年齡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到了林雲觀中唯一的一口泉水井旁,離井不到二十步,有一顆大鬆樹,樹圍要五六人才能環抱,皮糙有裂痕。


    雲彤駐足,果由指道:“那顆樹是澹子親自栽下的,是這裏最古的樹,稱為初陽樹。”


    雲彤抬頭看了看樹頂上的鳥窩,低迴頭,眼前一亮,發現樹下有一隻與眾不同的巨龜,從未見過這麽大的,有點心喜,幾步竄過去想看個仔細,結果它在睡覺,想要飛起一腳,覺得不雅,一個縱步,從龜背上跳了過去,在初陽樹樹皮上輕輕拍了一掌,樹上歇腳的鳥兒亂飛。夢語站在原地未動,靜觀他如何動作。


    雲彤轉身,左腳一墊,右腳輕輕踩過龜背,那龜仍未醒來。迴到泉處。泉眼在一個鬆木柱茅草尖圓頂的軒裏,名為“風林泉”。


    夢語調侃道:“將軍,何不稍歇?”


    “不累。”


    夢語笑道:“你當然是不累。”雲彤明白這話的雙重意思,便道:“也好!”


    見夢語、雲彤二人要在井邊說話,瞫英對果由道:“哥子,麻煩去端幾盞茶水來。”


    雲彤道:“不用茶,就找個扯水瓢兒來,泉水最好。”


    果由別了一聲去了,瞫英、如雲與兩虎賁退離十五六步。


    一會兒,果由送來一隻梨木製的長把扯水兜兒,瞫英道:“送到離開!”果由道:“不敢稍留!”


    樊雲彤接過扯水兜兒,彎腰從井中取了水,對夢語道:“喝不喝一口?”


    夢語笑道:“我不渴。”站在原處未動。


    樊雲彤喝了幾口井水,點頭兒道:“水甜。”順手將扯水兜兒還給果由,果由轉身離開。


    夢語、雲彤相視笑了一下,誰也未先開口,各自低頭,假意看井中的水冒小水泡。


    靜了一時,夢語隻好搭了一個飛白:“記得那年冬你們在大江上比遊水,那個鄭戎是不是在枳都山上同你打架那人?”


    雲彤抬頭,笑道:“正是他,不打不相交。”


    夢語點點頭,道:“他同巴嬋姐姐怎麽樣了?”


    雲彤質疑道:“你會不知?他們要成婚了。”


    明知故問並不是高明的交流方式。二人均不知說什麽為好,胡亂找些話題。


    樊雲彤本是說話不過腦子的人,此時在這個女子麵前,因為有了兩人母親定下的枳都山之約一事,反倒不自在,他也弄不明白問題出在哪裏,一邊迴話一邊想:“同她在一起,與同鄂桂花在一起,有一點明顯不同:同鄂桂花在一起,不論說什麽,甚至是爭吵,都可以毫不顧忌,就算是後來因鄂仁投了六公子,自己拒絕了鄂桂花的婚事,再見了鄂桂花,仍可以不假思索地說話,哪怕是相互間的譏諷打擊,也沒有過今日這般的拘緊。”


    越這樣想,越不知說什麽,問一句,應一句,樊雲彤居然有一點想要快點結束的想法。但眼前這個女子美麗得無以倫比,樊雲彤也不由心中暗讚:“她美麗得足以讓任何男人停止心跳。”不免心中又有些咚咚然跳躍。


    如果說瞫夢語的不自然有少女的羞澀,畢竟這是在明確特殊關係後的第一次單獨見麵,還情有可原;樊雲彤的不自然就顯得有些做作,或者是因為鄂桂花——瞫夢語這樣想——但她不想計較這一點,因為從知道樊雲彤拒絕鄂桂花那一刻起,她對鄂桂花就不再有敵意,也沒有歉意,更何況,樊雲彤現在已經不是原來的樊雲彤。


    想到這裏,瞫夢語投石問路:“桂花姐姐過得怎麽樣?”


    樊雲彤與鄂桂花以前的事,在他們幾個從小交道的夥伴中並不是秘密,雲彤沒想到她會在這個情景下問鄂桂花,也不想涉及這個有點尷尬的問題,又不知如何作答為妥,道:“你知我是什麽人嗎?”


    瞫夢語無數次迴想過眼前這個男人的英姿,卻從未真正想過他是什麽樣的人,或者說不需要去想這個問題,英俊、瀟灑、忠誠、耿直、武功超常,對巴國女人來說,就足夠了。


    見她不答,雲彤道:“我是一個冷血殺手!”這是鄂桂花曾經說他的話,夢語心中顫了一下,不明白他是何意思,乃笑道:“我看你是熱血殺手。”


    隨後,兩人用了大量時間討論瞫氏境內的風光、天氣,甚至還討論了對巴楚戰事的看法,顯然這一點並不是瞫夢語擅長的,僅僅是為了不冷場而刻意引出的話題。


    兩人就這樣不明不白、無話找話,甚至有些尷尷尬尬的站立著過了半個多時辰,兩人心中都有些不自在。


    夢語暗想:“他平日裏天不怕、地不怕,今日卻格外拘謹。”有一時間想發笑,又對這次約會對方的冷靜、甚至自己的冷靜感到有些失望,但她仍然很滿足,這層窗紗總算是被母親捅破了。


    有人來請用食,方才自然而然結束了這一場本可十分愉悅卻不太自然的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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