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府下卿巴圭見眾人表演完了,道:“瞫公子、若行人特為大事而來,諸位不可惡言相加。”


    鬱侯笑道:“久聞若行人能把死的說成活的,樹樹上的雀兒都能哄下來,今日小試,果然嘴皮不饒人。來人,為客人看座!”


    站了半天,這時才有人送上六棱孔眼的精美篾席。


    或許是為了顯示鬱水蔑匠的高操技藝,更是為了顯示鬱府的高人一截,那侍者慢慢悠悠在篾席上墊上軟毯。春沛坦然入座。


    夢龍此時,大氣不敢出,靜看幾人鬥法,也跪坐下。鬱侯手下幾人,也皆坐。又有人送上果子來。


    鬱侯道:“癩子頭上,也有幾根長頭發。若行人適才所言,並非全無道理。”


    春沛見機道:“虎安山大娃細崽,無一不記得當年鬱侯借糧活命的大恩大德。適才幾位不明鬱侯善意,故意刁難,不容小人不說幾句話,請鬱侯恕罪!”


    他認認真真施了個禮,轉而又一番措詞,說得鬱侯心花怒放,多雲轉晴,令人備宴,特別交待要上好酒。


    獨耳行人見鬱侯放過若春沛,跪到鬱侯麵前,哭訴道:“打犬看主人。鬱侯,不可就這樣便宜了虎安山行人!”


    鬱侯下座,扶起他道:“虎安宮隻要了你一隻耳朵,若是楚國人來了,就是要命的事。為大計,請捐棄前嫌。”


    獨耳行人慘然道:“從此,小人再無顏侍奉鬱侯。請準迴鄉終老,永不出山!”


    鬱侯真誠道:“你不負我,是我負你。”令人將他扶走。


    鬱侯複歸坐,大笑道:“好好好!從此兩部捐棄前嫌,共赴國難,不要再羊丁丁吃尾巴,自己咬自己,讓楚人笑話。有來就有往,我隨後派人到草原見瞫兄。”


    夢龍知道,這時才能真正為若春沛嚐鹽味的物件不搬家放心了。


    隨即安排酒宴。


    鬱府富足,山珍豈止獾與兔,水味哪少蟹和蝦。


    賓主歡喜。


    酒間,鬱侯對春沛笑道:“此時下酒菜已足,若行人可放心講故事了。”


    陪同的人都尖起耳朵,春沛道:“恭敬不如從命!在火巴山上,有一種獸,名叫怪眉日眼獸,專吃一種瓜,名叫二子瓜。


    “那二子瓜說來也怪,每次隻開兩朵花,若是其中一朵花兒占強,另一朵花含苞未放就會脫落,隻生出一隻大瓜;若是兩朵花兒相愛,就生出兩隻瓜。


    “更怪的是,若是隻生一隻瓜,就瓜碩大而又香甜無比,簡直世間的絕味;若生出兩隻大小差不多的瓜,就有巨毒,那獸卻也明白二子瓜的道理。


    “因此,那獸見了一根藤上有兩隻瓜的,斷斷聞都不去聞一下,若見是一隻,則大飽口福。”


    鬱侯笑道:“明白了,我和瞫玉就是一根藤上的兩隻瓜,楚國人就是那隻怪眉日眼獸。”


    眾人皆笑。


    鬱侯笑道:“不妨再講一個。”


    春沛推辭不過,道:“虎安山清水溪裏有一種魚,冬暖夏涼,味道鮮美,可是沒有活物敢吃它。”


    鬱侯道:“這是為何?”


    “這種魚,冷血的吃了冷死,熱血的吃了熱死。有一隻猴子不信,捉一條來吃了,一會冷,一會熱,全身瘙癢,最後把身上的毛都擦完了才消停。”


    鬱侯笑道:“想不到這般厲害。”


    若春沛繼續神侃:“有一個人聽說了,他說:如果吃了那魚,隻是脫毛,有何害處?我身上反正沒長多少毛,還怕它脫?於是他果真捉了一條來吃,居然一點事都沒有。人們才慢慢開始吃這道美味。”


    眾皆笑。


    宴席上,瞫夢龍與巴蓬在一起,自有他們的做法。


    夢龍見巴蓬好表人才,不怒而威自露,不言而膽自現,心中敬服。


    巴蓬見夢龍身材比自己稍短,身體壯實,麵如抹粉,唇若塗丹,眼如朗星,兩耳懸垂,心中讚道:“虎安山草原上也有此等人物”。


    正是:英雄見了英雄愛,猩猩見了猩猩惜。不多時,二人便無話不談起來。


    直到夜色降臨,點起燈火,酒宴仍在繼續。


    酒酣,巴蓬、瞫夢龍二人起身,持劍對舞,同唱歌兒,眾人和唱,群情激昂。歌兒唱道:


    豈曰無衣? 與子同袍。 王於興師, 修我戈矛。 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 與子同澤。 王於興師, 修我矛戟。 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 與子同裳。 王於興師, 修我甲兵。 與子偕行!


    這是一首秦國的歌兒,可見有正能量的詩篇傳播之遠,千裏之外的巴人也會唱。


    次日,春沛、夢龍在巴圭、巴篷陪同下遊覽古城鬱城。


    先進入鬱府後麵的街市,春沛道:“果然是麵朝後市,比肩繼踵。”


    鬱城裏,人群熙熙攘攘,幺喝不斷,先是一條換鹽的街巷,過一條換鹹魚、鹹肉、鹹菜的,挨近是換酒賣食的,再是換丹砂及染料、畫粉的街巷,還有換皮具的、衣衫的、農具的、銅器的、竹器的、木器的,甚至有石器的,無所不有,商鋪鱗次櫛比。


    前方不遠,人跡漸少,有一處女閭(即青樓),當地人稱“花巷”,花枝在門前恣意招展,令人心馳神蕩,夢龍笑道:“真個是煙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


    春沛笑道:“難怪鬱侯富可敵國,除了鹽丹兩寶,尚有這一寶。”


    巴圭笑道:“兄長差了,這女閭之例乃是從齊國管子而來,賢人所創,不可褻瀆。”


    繼續前行,看得虎安山客人眼花繚亂,邊看邊讚,夢龍道:“不比枳都差,非虎安山可及也。”嘖嘖稱歎。


    在當時,鬱城是鹽都,及至以後很多年,都是這一帶最著名的城池。


    在此之前,這裏曾經有一個古老的以鹽聞名的富裕、幸福的國度。再此之後,漢武帝置涪陵郡,南北朝置奉洲,又改稱黔洲,隋文帝置彭水縣,也都治所於此。


    在這裏,最鼎盛的時期屬於唐朝,有近10萬人匯集於此,形成今渝東南最富有、最繁華的鬧市,令今天的烏江人簡直無法想象,甚至是懷疑,然而事實就是如此——要知道,當時全世界最大的城市唐都長安的人口約有50—60萬,就算如有的說法超過100萬人,流放之地鬱山的人口也是夠嚇人的。


    直至清朝,鬱山鹽仍然輝煌,據記載,清乾隆二十六年(公元1761年),鬱山有鹽井86口、鹽灶326座、熬鹽鍋1006口、產量達1106萬斤,所產食鹽,最遠銷到了兩湖兩廣,號稱“萬灶鹽煙,鬱江不夜天”,可以說就是烏江下遊的“小京城”。


    由於處於大山之間,道路十分艱險,離國家的政治中心遙遠,因此,鬱山又是著名的流放地,唐太宗廢太子李承乾、唐高祖子霍王李元軌、唐開國元勳趙國公長孫無忌、禮部尚書李林甫、高麗(今朝鮮)知留後事泉南建等先後流放這裏,留下遷客故事和史跡。


    這裏,還留下不少文人墨客的名篇。


    宋代大文人黃庭堅曾貶居於此,自稱“已為黔中老農矣”,曾號“涪翁”,寫下大量詩文。難得的是,他以巴人遺韻竹枝調寫竹枝詞,交歌伎演唱,留下了“鬼門關外莫言遠,四海一家皆兄弟”的千古名句。黃庭堅在鬱水,多有德政,當他死後,當地人尋他的舊衣物數件,用棺木收斂,在中井河北岸玉屏山麓建衣冠塚。


    這裏,還留下許多詩人為友人到這裏來赴任、或被貶謫而送行、懷念的詩文,數量太多,不一一列述。


    要說最婦孺皆知的,當屬唐朝大師柳宗元的《黔之驢》,描述的正是發生在這裏的故事。


    不過,此地是否真無驢,不必細究。


    有好事者認為“黔之驢”與“巴蛇吞象”的傳說一樣,也許是一個白虎巴人戰勝了一個以驢為圖騰的部落的故事的延展,巴人創造過太多這樣的傳奇與傳說。


    因此,如果你是烏江人,千萬不要小看鬱山古鎮,或許可以說,它的鹽丹史,就是烏江下遊幾千年的上中古史。


    毫無疑問,鬱山古城最引人入勝的篇章屬於巴人時代。


    閑話少說,書歸正傳。


    看過了鬱城的繁華,聽過了鬱城的喧囂,武士瞫夢龍提議看一看鬱城的城防措施,因為這裏正是他和眾多烏江武士用生命守衛的一座城池。


    當時的鬱城,一麵臨江,一麵背山,兩麵為土柵,也算是城牆,稱為“巴蘺”, 具有防禦功能。巴人的“城牆”也有特點,多不轉拐,也就是圓角,少有直角。巴人比較喜歡圓形,圓鼎、錞於、鉦,當然,性格和柳葉劍除外。


    遊完了城,主人陪客人上舟遊鬱水。鬱水,今稱鬱江,烏江的支流,發源於湖北利川,其主要源頭有三:後江、前江、革井溪。


    兩岸崇山峻嶺,奇峰異石千姿百態,美不勝收。


    夢龍感覺,鬱水的陽光與虎安山是兩種不同的景致,陽光似從山峰上斜射到水麵,如射到一麵長長的鏡子上,金光閃閃,而虎安山的陽光落到草地上,似乎也泛出一點綠綠的光。


    若春沛讚道:“此處風景比盤瓠水、丹涪水,又相似又有不同,各具風騷,皆是絕品。若是春夏,應更加絕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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