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頭迴到正題。


    這一年,約為公元前370年。


    上年,魏攻楚,取魯陽(今河南魯山),鹹豬手伸到了楚國方城北。


    這本是巴人趁火打劫的好機會,可惜境內又不安寧,奴役製度總會產生想要衝破牢籠的民眾,與蜀國相鄰的幾個部族發生奴隸暴動,規模雖不算很大,影響卻極壞,有傳言說是蜀國使的鬼,巴國忙於平定內亂,無瑕伐楚。


    正好,楚肅王一方麵要應付其他大國,一方麵對外政策謹慎,采取了休兵息民的政策,因此巴楚罷兵,邊境安靜。


    戰亂中的巴國人不是在準備新的戰爭(包括抵抗),就是在戰爭進行之中,或者在善戰爭的後事,當戰爭成為常態,停戰反而成了非常態,難得有今年這樣較長時間的平靜。


    “川澤非時不入網罟,以成魚鱉之長”,視盤瓠湖為衣食父母的三苗寨人也懂得這個道理。


    恰好又到開漁時節。


    上年夏,盤老夫人整十大壽,三苗寨主盤芙蓉下令一年時間內不準在盤瓠湖捕魚、釣魚,為母增壽,將捕魚的主戰場轉移到烏江,收獲便遠遠沒有在湖中好。以食魚為樂事、要事的三苗寨人早就渴望盤瓠湖開漁季快快到來。


    自從戰事複雜後,瞫夫人兩三年未到盤瓠湖。苴懷提議請夫人再去盤瓠湖。


    夫人正好抽個空閑,帶了夢語,去散散心,大覡師瞫瑞同行,侍衛侍女相從。


    到了盤湖口,早有樸延滄率數隻戰舟來迎接。一行人上了舟,向三苗寨進發。


    這隻戰舟在盤瓠湖裏不算是最大的一隻,卻是最新的,上下兩層,為接一隊女子,專門卸了作戰的設備,鋪了平整的新麻織地毯,前後各有三條全副武裝的小型戰舟護航。


    樸延滄陪夫人在二樓左側看風景說話,侍女黃芪在旁。夢語與侍女甘草、梨花(如雨)在舟右側說笑。


    除了想在戰爭中獲取最大利益的人,對常人來說, 戰爭歲月中,沒有任何景色能比和平,哪怕是短暫的和平更美麗,夫人好久沒有這樣好的心情。


    舟行水麵,叢林倒影;兩岸花開,野物圍觀;水鳥盤飛,魚遊蝦戲。槳聲如樂,水師舟夫邊劃邊唱道:


    白虎舟,高又高,


    掛大旗,整強櫓,


    你問我,做啥子,


    送妹兒,進盤湖。


    一唱啊,不成雙,


    見了麵,心頭慌。


    二唱啊,不成對,


    夜晚來,難入睡。


    三唱啊,不成偶,


    野鴨子,打單飛……


    走到太陽偏西,一個舟師頭兒從舟頭來報:“夫人、將軍:三苗寨有舟來接!”兩人向前看時,果見三隻小舟,約有三四十丈遠,向下遊劃來。


    延滄道:“喊話,讓他們帶路!”夫人見這舟師頭兒身高八尺有餘,虎背猿腰,儀表堂堂,年約二十一二,正在看自己,有些麵熟。


    舟師頭兒答應一聲,剛要離開,夫人道:“你是相胤?”


    那人立即站穩,迴道:“正是末將!”


    夫人笑道:“你小時,我見過幾次,後來在山師營中,也見過,隻是你當時年紀尚小。你成婚之日,我又正在江州,因此好幾年未見麵。幾年不見,模樣有些變化,更加雄壯,更加英俊,估計是你。”


    “多謝夫人記得末將!”


    相胤便要下拜,夫人說免。


    延滄知瞫伯對相胤特別關愛,常問起他的情況,便道:“小將軍陪夫人說說話,我去舟頭看看,正好當麵請教瑞爺。”


    夫人道:“將軍請自便。”


    夫人轉頭對相胤道:“在三河口營中可好?”


    “多謝邑君和夫人,我在舟師很好,現已是五百長,相當於偏將了。”


    “你是我部族中的第一武士,要多向延滄將軍請教,早成大才。常聽人誇你武功高強,將來一定會成為一代名將。”


    “多謝邑君、夫人栽培!”


    二人繼續說話,相胤見夫人三十上下,身材適中,略有發福,發如墨玉,發上有一支象牙製雪白的簪子,雕飾精美,讓相胤不禁想要取下來欣賞一番,聞一聞味道。


    當時,峽江一帶確實有大象,並因此有巴蛇吞象的傳說。


    相胤又見夫人麵如明月,剪水秋眸,肌膚勝雪,言語幽雅,態度風流,身上蜀國三色鳥紋錦衣衫,就如專為她定製的一樣(相胤想象必是定製的),勾勒出豐滿而又曲線分明的身材,說話唿吸之間,起起伏伏,帶動胸前的紋鳥欲飛不飛之狀,相胤浮想聯翩。


    再見她耳垂紅潤,猶如一小塊半心圓的白裏透紅玉石,但並沒有常見的貴婦的穿耳掛珠,也就是沒有當地時人說的“鐺”,覺得她的耳垂比任何裝飾都要美,暗想:“她或是不喜歡那些襟襟吊吊,喜歡天然”。真個是:


    一枝紅豔露凝香,


    雲雨巫山枉斷腸,


    天生麗質難自棄,


    絕代容華無比方。


    相胤禁不住有些心猿意馬。


    突然,微風吹來,一絲女人體香撲進鼻來,相胤頓覺酣快,竟然沒聽清夫人問話。


    夫人又道:“你家人可好?”


    相胤醒過神來,忙道:“母、妻都很好。”


    “你們成婚也不是幾月幾日的事了,你女人懷起了嗎”。


    相胤笑道:“還沒呢。”


    “你父親早逝,你又是單傳,這是大事,還耽擱起做什麽!”


    相胤隨口答道:“不敢耽擱。”


    話出口感覺有點怪怪的, 相胤補充道:“妻已先將小名都取好了。”


    夫人笑道:“你看,她比你倒懂事。取的什麽名?”


    “若是男孩,小名月明,若是女孩,小名月紅。”


    夫人笑道:“取得多好的名,隻盼快點生了。”


    相胤點了點頭,表示盡快努力之意。


    夫人道:“女孩兒以花為名,甚是好。”


    “家妻酷喜月月紅,故而取了這個小名,她說好喊。”


    夫人道:“這名兒好!三苗寨中有個芙蓉、瑞蓮,卻不知為何最小的女兒又不用花為名了。”


    “末將並不知這些。好像聽說是月圓時所生。”


    夫人伸手籠了一下包在腦後的成團的頭發,這動作讓相胤感覺很誘人。


    聽她笑道:“此時無事,說說閑話。哦,你家女人與巴依是姊妹?”


    “夫人真好記性,我家女人是巴依堂姐。”


    原來,相胤十六七歲時,曾隨二叔相善到過鬱水伏牛山鹽泉,此時鹽卿巴多已逝,由鬱侯二弟巴富接管,巴富見相胤一表人才,武功高強,又本與相善相好,有意將一個女兒許配與他,一說即合。


    夫人又笑道:“還有延滄的女兒名叫梅花。”


    相胤正了正身,道:“梅花這些日在三苗寨”。


    夫人喜道:“她也在這裏?從未見過,這次正好。”


    “梅花是三苗寨老寨主夫人杍將軍的義女。”


    夫人笑道:“還有這好事。”


    “幾年前,梅花到三河口營中來探望樸將軍,恰好杍將軍到營中來有事,見了梅花,就帶到三苗寨中去玩,說她勤快、懂事,很是喜歡,就認了義女。這次,梅花因將要與樊參的兒子樊小虎成婚 ,有事特來見樸將軍,然後到三苗寨去看她義母,已是三四日,沒見轉來。”


    二人正說話,舟向岸邊靠近,相胤道:“夫人,到岸了,我去安排準備下舟。”


    夫人道:“讓你妻有空時,到虎安宮裏來玩,我尚未見過,必然是個好人兒。”相胤謝了一聲,去了舟頭。


    眾舟靠岸,一行下舟,早有盤芙蓉接著。夫人見盤芙蓉一身青色戎裝,笑道:“你是來接我的,還是來接樸將軍的?”


    芙蓉也笑道:“我隨時都是夫人的一個小卒兒。”


    相胤見盤芙蓉年約十四五歲,身材高挑挺直而又毫無弱不禁風之狀,像一顆迎風生長的春柳,眼大而明,如有兩汪清泉,唇紅齒白,麵色如凝固的脂肪裏麵調了點紅油,額頭上有幾顆汗珠,想必是才跑動了來,手臂如兩節長長的白生生的蓮藕,動作之時卻又能看到肌肉,最難忘的是胸前景致,明顯比同齡女子喂養得好,尖挺有力;長發緊挽在頭上,背掛短弓,腰懸短劍,英姿颯爽。


    相胤暗讚道:“女大十四變,越變越好看,真是巾幗中的大丈夫,美人中的大美人。”


    樸延滄不顧天晚,上舟慢慢迴走,準備打火把夜行。


    相胤站在舟尾,見夫人在盤芙蓉引領下,輕提羅裙,款步走上石階,背影裏另有一種風韻,心有羨慕。


    再見侍女甘草扶了身穿二色方形、圓形圖案蜀錦的夢語,也在上石階。


    巴國人在蠶桑的發明者蜀國人影響下,也種桑養蠶,有蠶絲製衣,但普遍的是苧麻、葛、獸皮以及藤草製品,至於蜀國來的高檔蠶絲衣料,隻有類似虎安宮這樣的貴族才常有。


    相胤心中暗想道:“這個小女孩兒,將來更是一代絕色”。


    舟師迴營不提。


    到了三苗寨中,早已安排妥當,眾人滿麵是笑,盤仲魚請大覡師瞫瑞等人去洗把臉,瞫夫人攜夢語先去見盤芙蓉的母親,見麵先說了久別重逢的好些話。


    閑話間,瞫夫人見一個女孩兒,年約十五六歲,頭發柔順,臉兒稍圓,白裏透紅,眼大清澈,若含秋水,鼻準口正,身材較高微胖,十分健康,形容美麗,態度端莊。身穿橫布兩幅,穿中而貫其首,後世名為通裙,有些陳舊,但幹淨整齊,雖是在勞作運動,皺兒也少有幾個。


    夫人暗暗點頭稱許:“看她同芙蓉一樣,有一種端莊自然之美,卻又比芙蓉多兩分柔和”。


    那女孩兒在旁邊削果送水,一刻沒有偷閑,瞫夫人道:“我猜你是梅花。”


    盤夫人笑道:“夫人好眼力,不過她不叫梅花,叫雪梅。”


    那女孩兒拜道:“再給夫人行禮!”禮畢,道:“我小名就是叫梅花,是相大夫取的雪梅。”


    盤夫人道:“這孩子就是懂事,比起寨上三個瘋丫頭,強十倍百倍。”


    盤芙蓉搶嘴道:“誰叫她是大姐姐,又快要當將軍夫人了。”


    眾人笑。


    瞫夫人笑道:“莫忘了你也是將軍,將來也要做將軍夫人。”


    芙蓉咧嘴笑。


    盤老夫人道:“雪梅,趁夫人、夢語來了,這次多耍幾日。婚禮還要隔一個多月呢。”


    瞫夫人又看了看雪梅,道:“雪梅,你穿的哪個的衣?”


    雪梅道:“我的換洗了,穿的是幹母年青時的,剛好合身。”


    瞫夫人點了點頭,對這個女孩兒很滿意,見雪梅耳中斜穿兩個小竹筒,雖然簡樸,卻很精美,笑道:“雪梅快貴為樊氏夫人了,不可再戴竹筒,你成婚時,我例外送你一對上好的珠鐺,還是我進虎安山時江州宮中賜的。我不太喜歡戴耳飾,因此從未用過。”


    雪梅笑道:“多謝夫人!我哪敢妄稱夫人,小女子怕承受不起。”


    瞫夫人笑道:“兩個竹筒筒都承受得起,哪裏承受不起。”


    幾人都笑。


    盤老夫人笑道:“夫人送這般大的禮,我這個當母的,不出多大缽血,就難當了。”


    眾人說笑一迴,盤夫人請去洗漱、換衣,然後用食,當日還用了好些酒,起居皆十分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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