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章。


    看一個人,看他交往的人,尋人的錯,從他身邊尋起。


    翻過年已到今年春,相厚令心腹泥鰍重金買通天坑牢營夥頭軍頭子金頭癩兒,讓他多加留意鄧路常相交往的幾個人。


    過多日,正是八月正中,鄧路又到觀雲林學舍與杜清漣、果五源相會。


    見鄧路思鄉心切,又怕禍事未了,不敢貿然還鄉,於是果五源提議讓萬風寨中一個小子果小九為鄧路送一封家書到楚國都城其堂兄鄧魯處,一則報平安,二則問家人音訊,三則探禍事了否。


    不想,此事被天坑牢營夥夫金頭癩打聽到,秘報相厚。


    果小九來去匆匆兩個多月,從楚國都城高高興興迴來,剛到龍溪口,被相厚的人捉個正著。


    翻開行囊,除了楚國都特產,還有一封絹信,連人帶物秘密捆送到草原。


    書信送到相善手中。


    相府中一有人,混名叫做扯巴眼,來自權國故地,曾遭火災,臉上留了傷痕,本是逃荒的,馬馬虎虎認得些文字,相善留在府中,以備不時之需。


    相善聽扯巴眼讀了鄧魯迴書大意,大喜,對扯巴眼道:“果不出我所料!這次人贓俱獲!年前你進相府時,有人說我留了個無用之人,此時卻有大用。”


    扯巴眼笑道:“大夫,僅憑這封書信,尚不足以置人於死地。”


    相善道:“這我知道。還有人證。”


    “某獻一計。”


    “請講。”


    “篡改鄧魯的迴書。”


    相厚道:“不妥。迴書送到虎安宮,一定是請虢昌來讀,虢昌精細,若被識破,反而弄巧成拙。還不如將迴書毀了,就說是果小九被捉時吞進肚子裏了。”


    相善道:“妙!不過,得留下一點證據:將迴書撕斷,將其中有用的幾句留下,其他的燒了。”


    相善令拷問果小九,不料果小九嘴硬,隻承認去了楚都,見過鄧魯,送去一封鄧路的家書,帶迴一封迴書,死也不承認交通楚國。


    拷問暫停,相厚道:“他不承認,時間一長,按規矩應送入虎安宮中審辦。不過,有苴懷在,不怕他不開口。”


    相善道:“不然,送入虎安宮,他更不會開口了,暫拘府中,我自有說法。”


    計議多時。


    次日,相善入虎安宮向瞫伯稟報:“前兩日,捉到一個楚國細作,意外的是,查到與鄧路有關聯。”細述經過認真加工的捉拿過程、審問的情況。


    瞫伯道:“迴書已毀,內容不詳,如何能認定鄧路就是楚國細作?”


    相善鎮靜道:“俗話說:為人不虧心,半夜不怕鬼敲門。果小九吞下迴書,正是心虛。”


    “為何不當場剖其腹,取出迴書?”


    “若是剖腹,他性命不保,就再問不出重要的秘密了。”


    瞫伯點頭,道:“總之,得有充足證據。”


    相善道:“尚有證人,此時昏迷不醒,故未帶來。不過,我帶把果小九吞咽書信時,從他牙齒逢裏搶奪迴來的半段。”


    相善從袖中取出半截撕扯破、帶有血跡的絹信,瞫玉令人請虢昌來。


    虢昌接過絹信,心中暗驚,隻得讀信,大意是:“ ……江水歸海,落葉歸根,自古遊子之心。今我王明斷,蓄問鼎之誌,正是用人之際,以弟之才,必再重用。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立德立功,方不負平生之誌。如弟此時,屈事巴蠻鄙伯,愚兄竊以為非智者所為。


    ”巴人知存而不知亡,知樂而不知殃,以我強楚,剿滅弱巴,若勁風吹沙塵,樓車輾螻蟻,隻在數年便可奏功。當是時,弟不免再淪為楚囚。與其如此,不如……弟見此書,如見兄麵,速作歸計……”


    瞫伯耐起性子聽完,勃然大怒:“滿篇不敬!巴蠻鄙伯!如此羞辱虎安宮!是何道理!真以為把他當賢人了!”


    相善需要的正是這個效果,道:“鄧某是楚國奸細無疑。鄧某奇才,在草原數年,丹涪水軍務民政,糧草兵庫,盡在胸中,一朝歸楚,必然全盤托出以求發達之路,為害極大,請將鄧路處死,以絕後患!”


    瞫伯喝道:“來人,將鄧路打入大牢!待證人醒來,再來對證。”


    虢昌急跪求道:“邑君,以一家書定罪,實為草率,請三思!”


    瞫伯拂袖離去,相善、虢昌辭出。


    鄧路被捉,其從人無計,隻得速尋夢龍讓他轉報夫人。


    瞫伯怒氣氣未消,轉迴後殿。


    夫人聽夢龍報了禍事,明知鄧路下獄,並不急問。


    當晚,夫人見瞫伯怒氣已消,乃笑道:“聽說鄧夫子有家書一封在你處,何不請他來取。”


    “夫人已知此事?”


    “府中都傳遍了。可否讓我看看那封家書?”


    “不是一封家書,而是半封家書。你要看,讓存燾取來就是。”


    夫人笑道:“我並不認識,取來做甚?我是在想,一封家書,不足以證斷鄧夫子是楚國諜人。”


    瞫伯此時已有所悟,道:“還有一個證人,明日對質。”


    “人死不能複生,請慎之又慎!我信鄧夫子的為人。”


    再說當時相善迴府,相厚早出門來迎:“情形如何?”


    “邑君震怒。”


    “這就好!”


    “不然。若是邑君一時之怒,將鄧某砍了,後悔也遲。十個說客,抵不上一個奪客,待迴後殿,軟語溫柔便會壞事。”


    “那不前功盡棄?”


    “還有餘招,就看你的了。”


    相厚又去將果小九提來,先是利誘,再用私刑,果小九滿口門牙齒被打落、幾根肋骨被打斷,也不承認是鄧路派去聯絡楚國的細作,整到當夜三更,實在打熬不過,果小九求相厚道:“我願招!”


    相厚笑道:“賢弟何不早些想通,硬是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今日多有得罪!”施了一個致歉禮。


    “我有一言,請轉告鄧夫子:她的夫人已經去逝,女兒嫁給楚國都城城東甑森之第三子,夫妻恩愛,上年已誕下一子;再有:那個叫羋姬的女人也已經死了。”說完閉口。


    相厚期待了好一會兒,道:“就這些?”


    “就這些。我向烏鬼發誓:若你不轉告鄧夫子,不得好死!”


    果小九說完,咬舌自盡。


    相厚急報相善,相善驚道:“怎不小心弄出人命來了?不是交待過嗎!果小九是萬風寨的人,若他招認了,黃泥巴糊下裳,是也是,不是也是,現在他未招認而人先死,果五源必來討說法。我隻想讓他屈打成招除了鄧某一人而已,不想牽扯其他部族。”


    相厚悔道:“那目今該如何辦?”


    “隻有收場。”


    相厚道:“依我看,鄧某沒有打算離開虎安山了。”


    相善笑道:“你比相美等人要看得清楚。”


    次日,相善進虎安宮稟報:“昨夜,證人畏罪自殺了。”


    瞫伯道:“罪證不足,放了鄧夫子。”


    鄧路出獄,方知果小九已死,流淚道:“人心難測!萬萬想不到,因我一封家書,害了他一條性命。”


    相善令將果小九屍體好生包裹,相厚親自送還萬風寨,並具重禮賠罪,說是誤認為果小九是楚國人,都是下人辦事不力。


    果五源因果小九去了多時不迴,心中不安,這一日到林雲觀學舍同杜漪下圍棋。下到第三盤中盤,一人急來求見,讓領進房,卻是虢昌心腹急來報鄧路出了事,二人丟下棋子就向虎安山跑。


    趕到虎安宮,知果小九已死,二人求見瞫伯,方知鄧路已出了獄,便將鄧路家書的前因後果講明。


    瞫伯尷尬道:“如今時時提防楚國細作,都快成疾了,怪我一時不明。”


    果五源隻好道:“要怪也怪楚國人。”


    果、杜二人辭別瞫伯,急去見鄧路,三人相見,歎息、憤怒。


    杜漪道:“去找相某討個說法!”


    五源道:“他盯的是鄧子,此時小九已死,死無對證。”


    鄧路道:“果小九為我而死,我當去為他送行。”


    五源道:“小九喪事,我自會操辦。”


    鄧路道: “我欲離開虎安宮。”


    五源道:“你要迴鄉?”


    鄧路道:“我一路浪跡,最最牽掛的是三個人,如今不需要再牽腸掛肚。我已不想再迴傷心之地,不知二位可願收留?”


    在這之前,相厚害怕果小九對烏鬼發的誓言言中,尋個機會向鄧路轉達了果小九的遺言。


    鄧路自己清楚,他已經無法輕易離開虎安山。


    五源道:“隨時可到我寨中長住。”


    杜清漣道:“隨時恭侯。隻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此時不是離開之時。巴人一根腸子通到底,你此時離開,反倒讓他們以為你真是楚國細作。”


    三人分別。


    事後不久,鄧路對瞫伯說在虎安宮中居住不便,於是瞫伯將離虎安宮不遠的一棟空房子給他居住,撥了侍女、侍衛數人,一應供應出自宮中,夢龍時到鄧路住處聽講兵書,夢語則愛同去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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