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離開臨山鎮,這一路行來,每每遇到艱難絕險,徐言都會想起老道士的身影。


    如今得知老道士的一縷元神就在道府,徐言反而不忍相見。


    他怕這次見到了,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


    望向道府最後方那座普通的茅草屋,徐言久久無言。


    “老人家一定也想見你,我在祖師堂修煉了三百年,方從元嬰突破到化神,三百年來,師尊從未開口,就靜靜的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迴憶著當年第一次見到師尊元神的情景,道子搖頭苦笑,道:“師兄讓我叩頭,我就長跪不起,師兄讓我喊人,於是三百年來我每天都會給師尊請安,可惜,老人家沒和我說過一句話。”


    “那時候我經常在想,我是師兄代師收徒,會不會師尊不滿意我這個二弟子,嫌我天資愚鈍,成不了大器。”


    “漸漸的,我發現師尊好像雕塑,甚至有一段時間我很頑皮的想去碰一碰老人家的魂體,可惜總也不敢。”


    “直到我化神大成,走出茅屋,迴頭最後看一眼老人家的模樣,我才恍然發覺,師尊好像帶著一種期待,那期待從我來,到我離開始終沒變,就猶如在等著什麽人一樣。”


    “如今想來,老人家等的人,應該就是你了,走吧,你該去見一見老人家,自從師兄將我帶到道府,他就很少來過。”


    道子的講述,是他的迴憶,說著,他看向遠處的茅屋一角,在這裏隻能看到茅屋的頂端,顯得有些蕭瑟。


    徐言始終沒有開口,而是沉沉的點了點頭,抬手將漂浮半空的雷球收入千機府,雷球裏封著三大魔王之魂,對他有著大用。


    繞過一隻隻忙忙碌碌的冰絲蟹,徐言與道子來到道府的後院。


    茅屋被枯草包圍,孤零零的立在道府一角,雖然在角落,其實這座茅屋才是整個道府的核心。


    龐大的道府,正是以茅屋為中心逐漸修建而出,形成了後世恢弘的模樣,可是萬年前,這裏就隻有一座孤零零,立於天地之間的茅屋,與那位同樣立於天地之間的老者。


    懷著一份忐忑與期許,徐言推開了屋門,屋裏有燭光,可惜在外麵什麽也看不清。


    腳步沒有邁出,而是猶豫不決,亦如歸鄉的遊子徘徊在家門之外,生怕走進去,所見的不再是雙親,而是冷冰冰的牌位。


    “去吧,老人家等你很久了。”


    道子的臉上洋溢起溫和的笑容,他知道,那位老人的神魂所等待的人,已經到了。


    邁出腳步,徐言的心神在起伏不定,終於踏入了茅屋之中,猶如踏入了久違的乘雲觀。


    身後,屋門緩緩合閉。


    ……


    “師父!我迴來了!我在河裏抓了條大魚,一定十分鮮美!”


    背著籮筐的小道士,蹦蹦跳跳的邁進了道觀,破舊的道觀裏,站著笑容始終和藹的老道士。


    那一年,小道士隻有六歲,他的童年雖然清苦,卻十分快樂,因為他有家人,有老道士的守護。


    他可以無憂無慮的玩耍,他並不知道自己的生機,時刻都處於斷絕的危險當中,是老道士以消耗自己壽元為代價才讓他活了下來。


    他並不知道,是老道士的守候,讓他擁有了一份還算美滿的童年,盡管沒有父母。


    ……


    “我會迴來!你們殺我親人,我會親手將你們殺掉!”


    那一世,小小的少年一樣六歲,他的童年剛剛開始,就被突如其來的災難殘忍的掐斷。


    言府就此滅跡,言家再無活人,本該歡聲笑語的府邸,變成了滿地血色,唯一存活的言通,成了一條浪跡天涯的孤狼,心裏藏滿了仇恨。


    即便成為了修士,那顆冷血的心間仍舊包裹著惡,看不見半分善念。


    ……


    “我迴來了,東洲再無邪修,九百七十三顆人頭,堆在了道府外的長街上。”


    一身錦袍的青年,擁有著飛天遁地的能力,他是道府的大師兄,亦是改名言通天的言通,道府的威嚴,他要以鐵血的手段來鑄就。


    可是那邪修之中,為何夾雜著一些冤魂?


    來自老者的詢問,讓言通天沉默了起來,許久後答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斬草就要除根,這是我的手段,如果師尊不喜,大可將我驅逐出道府,言通天不會怪罪師尊,更不會心生恨意,我說到做到。”


    近朱者,未必赤,近墨者,也未必黑,人心雖然險惡,卻有度化一說,浪子迴頭,為何要斬草除根呢。


    老道士並未責備,而是道出了自己感悟了多年的東西,他認為這些道理,盡管弟子現在不懂,以後也會明悟。


    “或許近朱不赤,近墨不黑,但是草若不除根,就一定還會生長,直至長成荒野,隻要一點火星即可形成燎原的烈焰!”


    “我身為道府大弟子,以鐵血的手段捍衛道府榮光,沒有錯!我言通天這一生可以扭曲很多道理,也可以委曲求全,唯獨斬草除根的道理,我會一生信奉!”


    “因為我曾經就是那根荒草!當言家破滅之時,他們沒能殺掉我,所以他們會統統被我滅殺在言府之前!我不會允許還有如我一般的荒草存在,如果有,那就連根拔掉。”


    “若是師尊覺得我手段殘忍,以後若有機會,我為你尋一位天生善心的弟子來坐鎮道府,這樣你老人家就不會再為難了。”


    特立的脾氣,殘酷的手段,身為道府大弟子,言通天的存在更像一種異類,道府也由此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刀光血影。


    老邁的道士,並非真身,他隻是一份遺留人間的分魂,而這道分魂也在無盡的歲月中越發虛弱。


    但他還有執念未消,他不願見到弟子那份冷漠與殘酷的外表下,其實跳動的卻是一顆悲傷的心。


    於是滄桑的老者,麵對那副遠去的背影發下了最後的宏願。


    “人生或長,或短,人之初,原來所需的隻有溫暖,希望天下間的所有孩童都有一份完整美好的童年……既然收你為徒,為師會還你一份盡量完整的童年歲月……”


    ……


    那一年天昏地暗,九重天上強者隕落,茅屋裏的老者,睜開了多年不曾睜開的雙眼。


    一聲輕歎,從老者口中發出。


    一道流光,從老者頭頂衝出。


    一隻大手,從冰冷的河水中撈起。


    一段歲月,從安寧的小鎮裏開始。


    一場因果,從徐言推開木門的那一刻被明悟。


    一滴清淚,從前世落入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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