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一場暴雨將山莊洗滌得一塵不染,暴雨來得急,去得更快,後半夜的時候,彎彎的月亮撕開了烏雲,灑下滿地銀輝。


    明月是執著的,不將大地鋪滿它的光暈不肯罷休,死鬼也是執著的,不來徐言的屋子裏翻書,好像就不肯瞑目一樣。


    雖然它沒有書,隻是翻動著空氣。


    月光裏,木桌旁,不知何時出現的鬼影依舊在做出一副翻書的舉動,模糊的手指時而晃動,青色的麵孔始終左右輕移。


    那是一種習慣,即便是死去也無法忘記的習慣。


    或許是之前的暴雨遮蔽了明月,今天的鬼影翻看的時間有些長,差不多一個時辰之後,鬼影緩緩抬起頭,漂浮了起來,準備融入即將挪出屋子的樹影,然而鬼影的身後,此時更加詭異地出現了另一個身影。


    “你怎麽死的?”


    突如其來的詢問,猶如墓地中的驚雷,在昏暗的房中響起,那鬼影明顯渾身一震,好不容易凝聚出的身影險些沒被驚散了。


    猛地迴頭,鬼影終於看清了背後是何人。


    站在鬼影身後的不是另一隻鬼物,而是本該沉睡的徐言!


    “真是練功練得走火入魔麽?”


    露著一口白牙,徐言傻兮兮地笑著,一副人畜無害的憨傻模樣,他的問題更是帶著少年人該有的那種好奇,隻不過問一個鬼,這種舉動實在駭人聽聞了一些。


    鬼影沒動,靜靜地漂浮在徐言麵前,模糊的青臉上仿佛蒙著一層雲霧。


    “你都來我這十天了,怎麽也算熟人了,說說唄,你是怎麽死的……”徐言憨傻的笑容裏出現了一絲冷冽,他左眼的瞳孔更是被微微瞪起,冷語道:“文太保!”


    一句文太保,對麵的鬼影如遭雷擊,青臉上的霧氣瞬間散去,現出一副年輕卻無比恐怖的鬼臉,臉上掛著兩行血淚,眼眶裏空空如也。


    “你……看得到我?”鬼影發出細如蚊蠅的聲音,用那雙沒有眼仁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對麵的少年。


    “不想看的時候看不到,想看的時候就能看到了。”徐言眨了眨眼,道:“你的聲音太小了,能不能大點聲,聽得好費勁啊。”


    鬼影沒有理會徐言,而是低下了頭,不知在想些什麽,半晌後才抬頭說了一句古怪的話語:“你喜歡看書麽?”


    “啊?”徐言愣了愣,道:“喜歡啊,我最喜歡看書了,從小就什麽都看,看得最多的就是經文了。”


    “嗬……嗬……嗬。”鬼影緩慢無比的笑了起來:“又一個文太保,老十七,老十七……”


    實在受不了與鬼交流,鬼不是人,不知道整天都想些什麽,徐言開門見山地說道:“做個交易,你告訴我你是怎麽死的,我幫你超度,送你早日超生。”


    果然這句早日超生有效,鬼影一聽,猛地抬頭,身影更是漂浮到徐言近前,幾乎貼著徐言的臉了。


    如果是別人,看到鬼影貼身,非嚇個半死不可,徐言卻不怕,腳步動都沒動,鬼而已,他又不是沒見過,在沒來豐山城之前,徐言見過的鬼魂絕對比他見過的活人還多。


    “你是和尚?”鬼影幹澀細微的聲音裏出現了一絲波動,聲音也略微大了一些。


    “我是道士。”徐言打了個稽首,道:“槐屬陰,聚魂魄,施主的冤魂執念太深,又恰巧死於槐樹下,陰槐聚魂,你也就此被囚於樹中,久而久之化為陰鬼,行於午夜,卻無法超生六道,慈悲,慈悲。”


    關於鬼魂之說,徐言在年少的時候幾乎始終在思索揣摩。


    因為他能看到,所以想要了解,隻有了解了鬼魂的真相,他才能不再懼怕,這番鬼魂之說,是他在道家經文中看到的,想必道家的老祖宗不會蒙騙後人才對。


    有輕微的歎息傳來,鬼影的身體散開了幾分,很快又再次凝聚了起來。


    “是啊,我就是慘死在這顆槐樹下,被困在樹中,除了午夜在屋子裏遊動,什麽都做不了……”鬼影的聲音顯得十分疲憊,道:“你,真能超度麽?”


    “能啊,我是道士。”徐言打稽首說道。


    “現在就超度吧,隻要讓我離開陽間,迴歸六道,我就告訴你我是怎麽死的。”鬼影明顯同意了徐言的提議,決定做這筆交易。


    他已經停留在陽間十年了,除了午夜之際在屋中遊蕩一番,想要離開這間院子都做不到,陰槐的確能聚魂,也能困住魂魄。


    “好呀!”


    徐言顯得高興了起來,席地而坐,麵對著窗外的槐樹,神色肅穆,口中念念有詞,誦起超度亡魂的經文。


    隨著徐言的低語,院子裏的大槐樹嘩啦嘩啦的翻卷起樹葉,風不冷,卻有一股陰冷的氣息在樹幹上起伏,道家經文的誦念之下,整顆槐樹仿佛在褪去一層舊衣,那股暗淡的陰氣開始緩緩消散。


    並非厲鬼,隻是冤魂,這種程度的鬼物,以道家經文即可超度。


    漂浮在徐言身旁的鬼影算不得凝聚,身體本就極其暗淡,顯得十分虛弱,正是看出了這一點,徐言才能以經文超度,如果是那種麵目猙獰清晰的厲鬼,尋常的經文是沒用的,至少以徐言在道家的修為,還做不到超度厲鬼,隻能勉強超度鬼影這種程度的鬼物。


    天邊出現了一線白芒,深夜的盡頭,便是白晝的到來。


    虔誠肅穆的經文,被徐言默念了數遍之後,他緩緩睜開雙眼,眼前,本就模糊不堪的鬼影變得更加暗淡,猶如透明的空氣一樣,看不清頭臉,隻能看到對方的半個嘴角,仿佛在笑。


    再詭異的景象,徐言都見過,這種鬼物即將消散的場麵對他來說不過是小兒科,見到鬼影快要消散了,徐言急忙站起身來,低聲問道:“文太保,你究竟是怎麽死的?”


    輕霧般的鬼影開始越飄越高,身影也越來越淡,直到超過徐言的頭頂,一絲細如蚊蠅的聲音才緩緩傳來。


    “我被人吃掉了,吃掉了……”


    鬼影已經不是人形了,好像被扯動起來的晨霧,以細微的聲響再次說道:“這片山莊裏住著真正的魔鬼,小心了,老十七,老十七……”


    “魔鬼?”徐言豁然一怔,急急問道:“魔鬼在哪兒,誰是魔鬼?”


    鬼影四散崩裂了開了,隨著一陣晨風被徹底吹散,站在晨風中的徐言,隻覺得通身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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