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時候,朱栩抵達南直隸,在應天府接見陳奇瑜等一幹大員,而後便行走於南直隸各處。


    這裏是大明最為斐翠之地,‘南京’之名不止是個名字。


    南直隸巡撫陳奇瑜,清田小組副組長,南直隸參議秦政益等陪同著朱栩,正在秦淮河上泛舟。


    秦淮河兩岸一如過去的亭台樓閣,燈紅酒綠,若有若無的絲竹聲彌漫在水麵上,經久不消。


    陳奇瑜沒有想到朱栩會來這裏,神色多少有些尷尬,還是解釋道:“皇上,從景正五年以來,秦淮河上的教坊就少了大半。臣去年想要關停這些教坊,最終還是留了一些。”


    所謂的‘食色性也’,有這些教坊青樓給那些無所事事的人有個發泄之地,總比他們四處惹是生非的好。


    這大概是陳奇瑜,甚至是整個大明管理層的想法。


    青樓自古長存,自有其道理。


    朱栩對這件事倒是一種可有可無的態度,不置可否的道:“關不關你們看著辦,不過一定要守法,要是有人賣老婆賣女兒進去,奸淫幼童,或者是逼良為娼,殺人越貨之類的無惡不作,那就絕不能輕饒!現在沒人告狀到朕這裏,如果有一天,有人拿著狀紙來給朕添堵,朕就來為難你們。”


    陳奇瑜連忙躬身,道:“皇上放心,臣一定謹記聖諭,不敢懈怠!”


    小舟搖搖晃晃,在水裏慢慢的遊走,朱栩身後的李香君將一杯茶遞給朱栩,又安靜的坐迴去。


    她這一次是借著機會來尋親的,她十歲左右被朱栩帶入京,一晃就是近十年了。


    朱栩接過茶杯,沒有喝,道:“南直隸是我大明最為繁盛之地,牽動我大明根基,發展要清晰,目標要明確,應該有長遠的規劃。隻知道當官,卻不知道如何發展,沒有目標,沒有計劃的人,不要也罷。朕看過你們上奏的計劃書,說實話,朕有些失望。”


    說到這裏,朱栩頓下,喝了口茶。


    陳奇瑜,秦政益神色一凜,躬身做認真聆聽狀。


    朱栩抱著茶杯,看著不遠處旗幟飄飄的一處教坊,道:“第一,城市規模要擴大,要做好有更多城市人口的準備。第二,農業是根基,也是跳板,不要將人都鎖死在土地上,要流動起來。第三,要知道一個城市發展的優缺點在那裏,揚長補短,做大做強……”


    陳奇瑜,秦政益認真的聽著,絲毫大意不敢有。皇帝不輕易開口說話,一說話就是題目,將來要考!


    朱栩說了一陣,總結性的道:“目前農業改革如火如荼,將來會如何,我們都有一個預料。另一個就是海貿,海貿的發展隨著朝廷的‘四萬萬白銀計劃’,得到了迅猛提速,你們這些地方大員,不要光看著朝廷努力,自身也要跟上,做好目標,計劃。農業,商業的發展,離不開工業,包括絲綢,布匹等手工藝,也包括開礦,冶鐵等半重工業。朝廷會不斷頒布政策,你們地方要跟上,執行,推動我大明社會的進步……咱們不能隻盯著大明這巴掌大的地方,要有局的眼光,世界那麽大,你們就不想出去走走看看?”


    陳奇瑜躬身,肅色道:“陛下的話,臣都記在心裏。”


    秦政益則不多言,他資格還不夠。


    雖然他是政院係第一個進入省級高官序列,但在整個大明的官場,他依然是不起眼的‘小吏’。


    同理可得,政院係雖然大舉入仕,在朝野掀起巨大波瀾,但依舊還在底層,還不夠到影響、左右朝局的地步。


    朱栩仿佛沒有聽到陳奇瑜的話,忽然轉向李香君道:“永寧那丫頭幹什麽去了?這一天也沒見人影。”


    李香君坐在朱栩不遠處,恬靜無聲,直到朱栩問話這才抬頭傾身,脆聲聲的道:“公主說想去貢院看看,一大早就去了。”


    朱栩搖了搖頭,道:“這丫頭,一天一個想法,是三分熱度。晚上你讓她跟朕與皇後吃飯,她要是不來,朕就揍她。”


    這樣的對話在宮裏很正常,李香君很自然如常的應了聲。


    倒是陳奇瑜與秦政益有些頭皮發緊,心裏揣度朱栩的話是否若有所指,在敲打他們。


    朱栩又喝口茶,心情倒還不錯,道:“秦政益,說說蘇揚杭三府的事。”


    秦政益立即躬身,語氣果斷利落,道:“迴陛下,目前蘇揚杭三府的土地整合還在加速中,預期後年完成。水渠等水利設施也在加緊按計劃推進,預期後年完成。農具,耕牛,化肥,農藥等,已經設立以及招標了眾多商行,集中供應,力爭三年內推廣完成,以後無需朝廷再插手指揮。目前,蘇揚杭三府的戶籍工作進行了大半,預計總戶丁四百二十萬左右,缺額在三百萬左右,臣已經上書內閣,請求整合人口,補充蘇揚杭三府所缺。各級官吏,衙門已經基本就位,‘新政’的要求正在不斷深入推進……”


    蘇揚杭三府之所以缺人口,原因是多方麵的,一個是土地開墾,土地數量增多。第二個是土地集中化被打破,利用率提高,分下去後會有很多的剩餘。第三,就是多種原因下的人口減少,造成地多人少。


    當然,總體來說,大明的土地是遠遠足夠的,之所以百姓們活不下去,原因就是土地高度集中下的天災造成的減產,繼而士紳以及統治階層剝削依舊甚至日益加重,這種矛盾不可調和下,就是官逼民反。


    朱栩聽著秦政益的話,微微頜首。


    秦政益出身是政院係的老三屆,這三屆是老官僚的延續,新官吏的過渡,有著一些老官僚的優缺點,也有著新官吏的開明之態。


    朱栩對秦政益還是比較滿意的,他是實實在在的做了事情,‘蘇揚杭’三府的改革,朱栩也暗自點頭,整體框架以及落實,都有些超乎他的預料,做的非常好。


    朱栩抱著茶杯,思索片刻,道:“蘇揚杭三府隻是實驗,等你們走出一條熟悉,可行的路,那就不止是這三府,環太湖地區,都可以以此參照,推動我大明農業改革,實現富饒毀民的目標……”


    聽到‘環太湖’三個字,秦政益雙眼猛的一亮,心頭狂跳,沉聲道:“臣遵旨。”


    朱栩將茶杯遞給身後的李香君,看著兩岸的燈紅酒綠,道:“走。這是太祖欽設的十裏教坊,陪朕去看看。”


    陳奇瑜,秦政益臉色頓變,張口就想要阻止,卻沒有發出聲。


    皇帝去青樓,這話傳出去不知道會是多大的笑話,引出怎樣的風波來。


    但他們都清楚,眼前這位不是去尋歡作樂的,多半是真想看看,或者有其他的目的。


    倒是李香君悄悄抿了抿嘴,當年在教坊司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裏麵也沒有熟人,但認真想想,總歸不是什麽好的迴憶,因此不太情願再去。


    朱栩等人穿著便服,讓李香君換了男裝,進了一家青樓。


    在朱栩逛青樓的時候,皇後張筠接見了南直隸的一幹命婦,喝茶聊天,閑談。


    帝後同時蒞臨南直隸,對南直隸來說是前所未有的巨大榮幸,不知道多少人轉著腦筋,想要借此機會飛天騰達。


    因此,各種表達對‘新政’堅定決心的事情時有發生,仿佛已經成了南直隸所有人的共識。


    包括皇後張筠接見這些命婦的時候,一些勳貴高官妻女張口閉口都是‘新政’以及‘新政’帶來的好處與變化。


    張筠做了多年皇後,應付這些自然手到擒來,始終控製著話題節奏,並且不斷的往‘相夫教子’,‘持家有德’方麵引導。


    這些女人也是人精,盡力配合張筠,表演那叫一個情真意切。


    足足兩個多時辰,這場‘茶話會’才算結束,張筠在人走後,揉著疼痛不已的太陽穴,輕輕吐了口氣。


    這個時候,永寧從外麵悄悄進來,看著疲憊的張筠,笑嘻嘻的道:“皇嬸,頭疼吧?”


    愛屋及烏,張筠對這個小侄女也是寵愛的很,坐起來,笑著搖頭道:“你皇叔一大早就找你,偏你跑的沒影。”


    永寧翻了個白眼,坐過來撒嬌道:“皇叔現在比皇嬸還無趣,沒有小時候好玩,才不跟他去受累。”


    張筠笑了聲,道:“那你跟我說說,你喜歡的那個人,這次有沒有跟你來。”


    小丫頭摟著張筠,嘻嘻一笑道:“什麽喜歡的人,人家還是個孩子。”


    張筠對她沒轍,也不想真的去查,弄巧成拙反而壞事,隻得道:“行了,你母後,你皇叔為你操碎心,你就氣他們吧。”


    小丫頭撅了噘嘴,忽然道:“皇嬸,你聽說了嗎?有人要在海外建國。”


    張筠本來微笑的神色頓變,扶正永寧,盯著她,肅色道:“你聽誰說的?”


    這等大逆不道之事,豈能容忍!


    永寧自然也知道事情重大,卻以一種不知輕重,隨意的語氣道:“我在外麵玩的時候,一群商人說的,好像是誰在海外發現了一塊無主之地,以前那些東林黨,閹黨餘孽,似乎想要扶持誰做皇帝。”


    張筠聽的直皺眉,認真看著永寧,一抬手,招來一個人,思索片刻又擺手,道:“陛下迴來了,立即告訴本宮。”


    張筠向來是一種‘可親’形象,極少說本宮,宮女神情微凝,立即應聲。


    小永寧忽然間有些睡眼朦朧,搖搖晃晃,撒嬌幾聲,就要迴去睡覺。


    張筠被這件事煩著,自然沒心思搭理這丫頭,讓人送她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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