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青草高低正合適,人走在上麵宛如走在地毯上。


    婉婉帶著端端走在草地上,裙擺上沾染了些許草汁,不時迴頭看看。


    這丫頭還是恐懼啊!


    方醒和朱瞻基站在樹下,胡善祥帶著玉米蹲在那裏,不知道在研究什麽。


    朱瞻基也看到了婉婉略顯惶然的神色,眼神微黯。


    “慢慢來,會好的。”


    方醒覺得這隻是心理作用而已,就像是強迫症。


    強迫症會不斷的提醒自己,你有什麽什麽麻煩,或是某處有問題……


    朱瞻基微微搖頭,他和太後探討過,覺得婉婉是從文皇帝駕崩後就有些悶。等仁皇帝去了之後,她就更加的孤僻了。


    “我們過去。”


    朱瞻基壓下對朱瞻墉的怒意,決定暫時擱置。


    ……


    朱瞻墉覺得自己此生就是個悲劇。


    從小時候開始,他和朱瞻墡就活在自家大哥的陰影之下。


    小孩子的好勝心都很強,而他的好勝心更強。


    那一次他覺得自己是鬼使神差,完全沒有什麽陰謀的想法,也不可能會有。


    小孩子的世界如今看來很可笑,可導致的後果卻不好笑。


    從被禁足開始,他就在等待著。


    他已經沒喝酒了。


    從剛開始得知消息的那一天喝的差點醉死之後,他就把酒壇砸了,然後像個瘋子般的打碎了整個屋子裏的東西。


    然後他就此沉寂,甚至還有興趣研究圍棋。


    學圍棋最艱難的就是獲取棋譜。


    沒有棋譜,那就是閉門造車,棋力的增長緩慢。


    朱瞻墉這裏自然是不會缺這個。


    他從剛開始自己和自己下,到現在緩緩的打譜,仿佛是在消耗時間。


    郡王的王府自然趕不上親王的王府,而且皇帝說宗室的各等府邸最好要簡約些,不要奢靡無度,於是就更加的簡單了。


    作為標配,水榭肯定是有的,下麵的確實是水,但卻是死水。


    一潭死水的上麵就是水榭,朱瞻墉在水榭裏打譜。


    扁圓的棋子輕輕拍打在木製的棋盤上,發出略微清脆的聲音。


    聲音很悅耳,朱瞻墉好似倦了,就一手拿著棋譜,一手拿著一枚黑子,歪著腦袋發了一下呆,好似在迴想著剛才那清脆的聲音。


    然後他就聽到了腳步聲。


    他微微皺眉,沒抬頭道:“不是說過不許來打擾嗎?”


    腳步聲沒有停止,直至他的身後。


    朱瞻墉放下棋譜,木然的看著前方。


    “最好是毒酒。”


    他把那枚黑子扔了下去。


    水麵蕩起微微波瀾,來人坐在了側麵。


    “黑棋的局勢不大妙啊!”


    方醒坐了下來,看了看棋局,說道:“右上角白棋攻勢淩厲,黑棋明明可以下托尋求變化,可卻退縮了,可見性格柔弱,猶豫不決。”


    說著他把右上角的棋子拿光,從頭擺了一次,最後在白棋小飛封住黑棋的時候開始變化。


    “下麵托一手,白棋若是不應,那黑棋不但能做活,還能刺穿出去,盤麵大優。”


    朱瞻墉拿起一枚白棋,直接板住了黑氣二路托的頭,說道:“板住之後,黑棋再無機會。”


    方醒笑了笑,抬頭和他對視一眼,說道:“棋從斷處生,明白嗎?”


    他拿起一枚黑子,輕巧的在外圍斷掉了白棋。


    “有理無理不要緊,等外圍的局勢變化時,這就是坑,給白棋挖的坑。”


    方醒連續演示了幾個變化,朱瞻墉恍然大悟,然後自己琢磨著這些變化。


    方醒放下棋子,起身走到邊上,看著水潭裏欲開的荷花出神。


    “果然是變化無窮。”


    朱瞻墉很是興奮的道:“此道窮極一生也難以精通啊!”


    他看著棋局,興奮之情漸漸散去,然後伸手拂亂棋盤,問道:“難道還能不死?”


    方醒覺得但凡不是太子的皇子,他們的腦袋都有些問題。


    “你很想死嗎?”


    在他看不到的身後,朱瞻墉麵色慘白,苦笑道:“此生我什麽都不後悔,隻是婉婉……”


    他低下頭,看著紛亂的棋盤,心中酸楚。


    “我不想死,可又覺得活著太累,最好就是什麽都不管,萬事無憂,對啊!小無憂真讓人羨慕……”


    方醒迴身,眼神中多了淩厲。


    而朱瞻墉把這個淩厲看作了殺意。


    “你果然是寵愛女兒,隻是我當年……”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皇。


    仁皇帝自然是仁慈的,可他的仁慈卻更多的給了婉婉。


    “父皇一心就想成為帝王,而皇兄就是他的威脅。”


    朱瞻墉很冷靜的說出了皇室內部的事。


    他以為方醒會喝止或是離開。


    可方醒隻是雙手抱臂靠在柱子上,冷冷的看著他。


    “我和瞻墡隻是陪襯,那時候覺得不平,可現在想來,那時候是最好的日子,無憂無慮。”


    朱瞻墉搖頭自嘲道:“那時候傻,後來才明白,許多東西不能爭,爭了就是錯。”


    方醒依舊是冷冷的看著他。


    朱瞻墉覺得一股鬱氣衝了上來,不禁說道:“婉婉好了,我知道的,否則現在來的就是太監,而不是你。”


    “你做事情非得要轉幾個彎嗎?累不累?”


    方醒的神色冷肅,朱瞻墉覺得嗓子眼發幹,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經變冷的茶水。


    外麵伺候的人已經走了,在方醒進來時就被趕走了。


    “不轉彎……”


    朱瞻墉突然問道:“可是要我追隨著漢王叔出海嗎?”


    他的雙手撐住棋盤,盯住了方醒。


    方醒微微點頭道:“如你所願。”


    朱瞻墉的身體一鬆,問道:“婉婉呢?她怎麽樣了?”


    方醒譏誚的道:“你先問了自己的事,可見在你的心中,依舊是自己優先。”


    朱瞻墉準備辯解,方醒搖頭道:“好吧,婉婉已經恢複了清醒,可卻愈發的孤僻了,讓人惆悵。”


    他轉身往水榭外走去。


    朱瞻墉起身道:“請轉告皇兄,隨便去哪都行。”


    方醒說道:“你並無謀略,武力不彰,除非是想讓你去送死,否則陛下不會把你扔到靠近泰西人的地方,比如說你所說的鼉龍灣。”


    他走出水榭,不遠處站著一個俊美的男子,卻是葉落雪。


    這是代表皇帝來的,若是剛才他的話出了岔子……


    可已經出了岔子。


    想起自己先問了去向和生死,然後才問了婉婉的情況。


    若是方醒想弄他,隻需輕飄飄的一句‘薄恩寡義’,葉落雪就會出來處置他。


    “大哥……皇兄真準備處死我嗎?”


    他覺得應該不會,因為太後還在。


    作為母親,太後對子女們多有慈愛,總是舍不得下重手。


    方醒搖搖頭道:“別高看了自己,別低估了陛下。”


    帝王無情!


    當他走過去時,葉落雪問道:“他怎麽樣?”


    方醒搖搖頭道:“他沒什麽怨氣。”


    海外封地不能亂,否則平定時勞師遠征,耗費太大。


    若是朱瞻墉表現的太差,大抵此生就得呆在這裏了。


    終生幽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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