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最近被太後叫人盯著,每日必須要睡足四個時辰以上。


    太後還放了話:誰敢在皇帝睡覺時去打擾,打死勿論。


    睡足的感覺很好,精神頭很好。


    “旨意該到了吧?”


    朱瞻基靠在椅背上,一個宮女在給他按摩頭部。


    俞佳說道:“陛下,按照行程來說,也就是十日之內。”


    朱瞻基點點頭,問道:“京城那些權貴如何?”


    ……


    “陛下提早下旨給了興和伯,這段時日幸而沒有大事,否則船隊一出海,咱們隻能是徒唿奈何啊!”


    楊榮迴想起這段時間的紛爭,不禁歎道:“累啊!心力交瘁。”


    黃淮已經累病了,在家休養,剩下的人都多了不少白發,人人麵色疲憊。


    楊溥靠著說道:“陛下果真是鎮定,清查那些武勳田地時,當時京城中可是風聲鶴唳,就怕那些武勳發狂。”


    “有火器衛所盯著,他們敢動?”


    金幼孜冷笑道:“那些謀逆的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之輩,大軍一至,頃刻覆滅,隻是笑話罷了。”


    楊士奇說道:“隻是人心惶惶罷了,沒有大軍鎮壓,京城後續怕是會出事。好在那些火器衛所震懾得力,大局定了!”


    值房內輕鬆的氣氛漸漸生起,直至楊溥說了一句話。


    “南方呢?”


    ……


    “老師,外麵在找人。”


    隻是兩天的功夫,黃儉已經廋脫了形,讓汪元也是愕然。


    “你堂弟沒在了,你怕什麽?”


    黃儉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汪元馬上喝問道:“可是你堂弟當年泄露了姓氏和底細?”


    “沒有的事,老師,我叮囑過他多次。”


    汪元點點頭,溫言道:“你且反心,為師必然是要護著你的。”


    “多謝恩師!弟子……弟子……”


    黃儉終於哭出聲來,汪元過來勸慰了一番,師徒重歸和睦。


    黃儉出去打聽消息,汪元去了書房,然後叫了人來。


    “那些書信都燒了。”


    因為擔心煙霧太大,一箱子書信燒了許久。


    汪元全程盯著,最後還把灰燼用水攪拌,這才去洗澡。


    洗澡出來,他站在書房外麵,有仆役過來稟告:“老爺,他在城門口盯著那些青皮。”


    汪元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道:“準備一下禮物,別讓人知道,老夫出門一趟。”


    ……


    “遠山先生多慮了,還是那句話,自身正,則無懼,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前廳裏,老態龍鍾的曹瑾微微點頭,“是啊!老夫見他們蠅營狗苟,四處串聯,可後來你來了,他們就偃旗息鼓,原來是怕了,可見人心都是假的,至少在刀兵前都是假的。”


    “遠山公……”


    大清早,方醒正準備去造船廠履行自己的使命,去被曹瑾給堵在了住所。


    老先生越發的蒼老了,而且能看到落寞的痕跡,所以方醒也不忍下逐客令。


    “南方不能亂,但北方已然動手,南方就無法幸免,所以他們在觀望……”


    曹瑾吧嗒了一下嘴,就喝了一口茶水,然後好像在迴味著。


    “興和伯整頓軍中,挖掉了那些和士紳勾結的將領,這是在準備吧?隻是聚寶山衛一個衛所卻少了些,老夫知道現在不會動手,可是出海之後?”


    “是了,等出海歸來,北方必定大事定矣,然後再清理了南方……賦稅這個問題就差不離解決了,陛下千古明君,興和伯你是千古名臣,相得益彰。”


    方醒耐心的聽著,卻不再搭話。


    曹瑾說了一陣後,終於說到了自己的來意。


    他瞥了方醒一眼,幹咳一陣,見方醒也沒關切問話,就說道:“老夫老了,小兒科舉不利,老夫想著是不是讓他進京去吏部謀個差事,可終究致仕多年,沒了臉麵啊!”


    “曹安?”


    “是。”


    方醒想起了那個出色的年輕人,那個讓人如沐春風的年輕人。


    在曹瑾殷切的關注下,方醒淡淡的道:“可惜無緣。”


    是的,錯過了科學之後,在科舉路上蹉跎的曹安哪怕天資再出色,也無法吸引方醒的注意力。


    曹瑾黯然道:“是了,老夫如今老了,國子監剛好出缺一個助教……”


    國子監……


    方醒想起了上次自己讓曹瑾賣了個大人情給國子監的事,就問道:“難道不成?”


    曹瑾看著門外那帶不來溫暖的陽光,老眼渾濁,宛如燭火在風中飄搖。


    “哎!老夫老了啊!”


    人走茶涼,這是一種態度。


    可人老茶涼,這就有些惡劣了。


    “哎!老夫老了,叨擾了,告辭。”


    曹瑾起身,方醒卻沒挽留,隻是一路送了出去。


    送客的規矩很多,各家的還不大一樣。


    可按照方醒的地位來說,送到大門口就很了不起了。


    曹瑾步履蹣跚的出了大門,他茫然的看著周圍。


    周圍有人,方醒的駐地是金陵各方關注的要點,所以小攤不少,人流也不少。


    那些人見曹瑾獨自出來,有人噗嗤一聲就笑了。


    “那老頭也是瘋魔了,他從吏部致仕都多少年了?而且早年他故作清高,不肯去聯絡故舊,如今曹安謀一個國子監助教的職位都不得,曹家算是垮嘍!”


    “曹瑾看那模樣分明就活不了幾年了,曹安以前倨傲,等曹瑾一去,他自然寸步難行。而且他家中沒什麽積財,再過十年,說不準咱們中間又多了一位擺攤的舉人呢!”


    “你別哄人,曹家難道就沒土地?”


    “有個屁!那曹瑾故作清高,當年文皇帝在時提過士紳收取投獻的事,他就主動把田地給放了。”


    “嘖!那可真是自作孽了!”


    曹瑾的眼睛不大好,可耳力卻沒有問題。


    這些話就像是細針般的紮在他的心口,讓他心生蒼涼,並茫然。


    以往可是做錯了嗎?


    人在至親的麵前總是要收斂情緒的。


    曹安也聽到了這些話,他從牛車旁過來扶住曹瑾,說道:“父親,咱們迴家吧。”


    “迴家,家……”


    曹瑾點點頭,曹安駭然發現,自己的父親竟然邁不動腳步了。


    “父親……”


    人間最無奈的便是落幕。


    不管是戲曲還是人生,在接近落幕的那一刻,幕布在顫抖,鬼神在窺看……


    “他家沒有投獻?”


    大門內,方醒有些意外。


    …...


    父子倆站在那裏,曹安知道父親不肯把自己軟弱的一麵展露在外人的麵前,所以需要緩緩,就扶著他。


    那些人從兩側走過,有人歎息,有人幸災樂禍。


    你家風光過了,以前咱們豔羨嫉妒恨,現在你家倒黴了,哈哈哈哈!


    倒黴了!


    曾經的大官倒黴了!


    曾經的天才少年倒黴了!


    雖然我在歎息,可心裏麵咋就那麽快活呢?


    感慨的隻是少數,不少人都在快活著。


    曹瑾老於世故,自然知道這種心態。


    他感到下半身漸漸的有了溫度,就低聲道:“迴家。”


    曹安卻因為年輕,被這種情緒煎熬著,竟然有些忍不住了。


    他哽咽道:“父親,孩兒以前年輕氣盛,終究是錯了。”


    他錯過了成為方醒入室弟子的機會,也錯過了人生最大的一次轉折。


    曹瑾歎息一聲,拍拍他的手道:“人這一輩子誰知道對錯?現在看著錯了,以後興許就對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


    這是安慰的話,也是無奈的話,更是自欺欺人的話。


    曹安點點頭,看了父親一眼,卻看到了死寂。


    就像是一截枯枝,被燃燒到了最後,隻餘下一點兒火星在閃爍著。


    曹安心中驚惶,低唿道:“父親。”


    曹瑾恍然未聞,他已經陷入到了自己的世界裏。


    曹安慌了,他慌亂的抬頭,就看到那些人在看著自己的身後。


    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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