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政司衙門裏,常宇和錢暉一直在等待著。


    當看到方醒進來時,常宇迎上去問道:“興和伯,可壓住了?”


    方醒點點頭,坐下後先喝了一杯茶,然後說了當時的情況。


    “瘋了!”


    錢暉怒氣勃發,“這是陛下的旨意,朝中的意思,那人自盡和百姓無關,那些人可是瘋了嗎?”


    方醒揉揉酸澀的眼角,說道:“自盡那人是家中的妻子和仆人私通,那人酒後大罵,罵天罵地,他的妻子和仆人一想是個機會,就趁機悶死了他,然後裝作上吊的模樣……”


    常宇無奈的搖頭歎息著,說道:“這是……自作孽啊!”


    “興和伯,那些人怎麽處置?”


    “那些鬧事的目前關在營中,馬上報給京城,等待朝中的消息。”


    常宇試探著問道:“那些商人……”


    錢暉也盯住了方醒。


    方醒打個哈欠道:“正當防衛。”


    兩雙眼睛馬上就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方醒居然會這般說。


    “興和伯……”


    常宇眨巴著眼睛說道:“隻處置那些讀書人,外麵會說不公啊!傳到京城去,又是一場風波。”


    錢暉也覺得有些不妥,說道:“興和伯,那些讀書人被打的夠慘,少說也得要處置些人來平息外麵的物議……”


    “本伯說了,那是危急時刻的防衛。”


    方醒冷冷的道:“他們的店鋪正在被打砸,被焚燒。他們正在被追打,頭破血流……難道我們要要求他們停止抵抗,任由那些渣滓肆虐嗎?”


    常宇和錢暉無言以對,甚至在苦笑著。


    在他們看來,商人隻是工具,而工具自然是可以被利用的。


    直接拿下一批商人,今晚的事就能死死的扣住讀書人們發狂的帽子,何樂而不為呢?


    “士農工商,如今士怕是要暫時站在大明的對立麵了,至於農,以後要不斷施行仁政,要不斷減輕農戶的負擔,這才是藏富於民!”


    什麽?


    士要站在大明的對立麵?


    好吧,我們承認,讀書人大抵會抱怨一陣子,可站在對立麵……這個有些誇張了吧?


    “你們隻看到了少部分人,隻看到了自己。”


    方醒簡單的解釋道:“我們動了他們的糧倉,而他們的貪婪大抵是四民之中最無底線的,所以要抬起農戶、商人、工匠,乃至於軍戶,抬起這些人來壓住他們,至少要壓製,不能讓形勢失控。”


    “商人必須要找到士紳作為後台,否則他們的生意會被侵吞,會被打壓,這正常嗎?不正常,可他們不敢反抗,今夜他們反抗了,這就是我要的。”


    方醒沒有避諱自己的想法,他說道:“所以商人們今夜是在防衛,正當的防衛,無罪,等天亮本伯還要去撫慰一番。”


    一陣寂靜。


    “去歇息吧。”


    夜色深沉,漸漸的冷了。


    方醒就裹著一件大氅打盹,天色微亮時他就用井水洗漱,然後帶著人去了昨夜的地方。


    ……


    長街上滿目瘡痍,右邊那一片被燒毀的店鋪裏有些人在翻找著值錢的東西,不時能聽到叫罵聲。


    見到方醒帶著人過來,那些圍觀的人都默默散開。


    “都停停。”


    方醒招招手,等人群聚集起來後,忐忑的看著自己時,他沉痛的說道:“昨夜之事讓人憤恨,幸而沒有鬧出人命。”


    大家不知道他的目的,所以繼續沉默著。


    “損失慘重啊!”


    方醒指著邊上的廢墟說道:“這是無妄之災。”


    是的!


    沒錯!


    商人的敏銳讓大家都有些小喜悅。


    方醒察覺到了這些小喜悅,於是給了一個大喜悅。


    “要賠!他們必須要賠償!”


    方醒慷慨激昂,義憤填膺的道:“來前陛下叮囑要安穩,不要動亂,免得百姓蒙受損失……”


    商人們馬上配合著哽咽出聲,陛下萬歲的唿喊聲卻有氣無力。


    方醒的憤怒漸漸收斂了些,於是陛下萬歲的唿喊聲馬上響徹長街,不少人聞聲趕了過來。


    方醒滿意的點點頭,繼續說道:“要記住陛下的恩情,迴頭本伯會讓人來溝通,損失多少,賠償多少。”


    “陛下萬歲!”


    “陛下萬歲!”


    唿喊聲中,方醒拱拱手,然後帶著人擠出人群。


    商人的效忠最不值得看重,朝夕變換,如同牆頭的青草。


    不過方醒需要一個形式,一步步的把取消士紳優待這件事釘死。


    身後的唿喊漸漸遠去,沈石頭急匆匆的趕來,低聲道:“鄧琺和何山被抓,楊彥早上想出城,結果城門處盤查很嚴,又退了迴去。”


    “他昨夜去求那家人,結果被趕了出來,後來就去了畫舫,不知怎地說動了那個雀舌去找老相好求情……”


    “無恥!”


    於謙覺得這等人真是男人之恥!


    “去看看大明湖的風景。”


    一行人安步當車,等到了大明湖時,沒吃早餐的方醒餓了,就叫人去弄了一碗麵條,蹲在畫舫不遠處吃。


    一人吃麵,周圍站滿了人,這個詭異的場景讓路過的人都紛紛避開。


    “若是能在湖邊修個院子,每日垂釣散步,想想都心曠神怡啊!”


    方醒把碗放下,起身看著畫舫的上麵探出一個腦袋,還是個女人。


    “老爺,是雀舌。”


    楊彥居然還不肯冒頭,這讓方醒有些不齒。


    ……


    “秀嶼,外麵有人,好些人,都帶著刀。”


    楊彥坐在床邊,邊上就是包袱,那封書信被扔在地上,多了個腳印。


    他茫然抬頭,沒多看雀舌一眼,起身,悄然出去。


    雀舌悲哀的看著他偷偷摸摸的靠近窗邊,飛快的往外看了一眼,然後一屁股坐在甲板上,渾身發抖。


    “楊彥,你是主犯,上天入地你都別想逃!”


    外麵一聲喊,楊彥的身體一震,他緩緩抬頭,哀求的看著雀舌。


    雀舌隻覺得心中一痛,她提著裙子,輕盈的走過去,蹲下。


    “秀嶼,是興和伯,他來了。”


    楊彥苦笑道:“是啊!他是不肯讓我走掉的。”


    雀舌看著他,認真的說道:“秀嶼,我會跟著你去,不管你被流放到哪,我都跟著你。”


    楊彥伸手摸著她嫩滑的臉,感動的道:“好。”


    雀舌心中一鬆,就起身走到窗戶邊,說道:“秀嶼,你放心,我有不少積蓄呢,到時候不管是去交趾還是緬甸,咱們都不缺錢,然後咱們在那邊好好的過日子,等有了孩子……秀嶼!”


    滿懷憧憬的雀舌迴身,淚水馬上盈眶。


    楊彥正在從包袱裏拿出一個油紙包往懷裏塞,他抬頭,深情的道:“雀舌,你幫我拖住他們,等我安定下來之後,一定會來找你。”


    說完他起身就準備下樓梯,甚至都沒想著和雀舌告別。


    雀舌疾步過去抱住他,悲聲道:“秀嶼,那是興和伯,那是名將,你逃不了的。聽我的,主動出去,流放就流放,我陪著你……啊!”


    雀舌鬆開手,她看著自己的左臂,那裏漸漸湧出血色,然後開始噴湧……


    她抬頭,麵色慘白的看著楊彥,嘴唇在顫抖著,問道:“秀嶼,為何……”


    楊彥握著一把短刀,惡狠狠的道:“你這個賤人,你這個千人騎的賤人,真當老子會看上你嗎?”


    說完他轉身就下了樓梯,腳步匆匆,別無留戀。


    “秀嶼……”


    楊彥聽到這聲喊,不禁大恨,在船夫詫異的眼神中,他毫不猶豫的跑到了船舷邊,還不忘迴身威脅道:“不許說!”


    船夫下意識的點點頭,然後就看到雀舌捂著左臂追了過來。


    “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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