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謙走在濟南的街道上,沿著一條街中河的河邊緩緩的踱步。


    河水很清澈,於謙蹲在河邊,把手伸進河水裏,頓時一股涼意沿著手臂襲來。


    這是泉水。


    他不禁捧水洗了把臉,而就在上遊,兩個男子也在洗臉。


    於謙在唾棄著自己的一時膽怯,所以他出來了,他想看看朗朗乾坤之下,誰敢對他動手。


    沒人敢殺他,這一點於謙還是有信心的。


    他是皇帝夾袋裏的人,要是在濟南死於非命,不說別的,方醒就敢直接拿下那位十七先生,讓他知道什麽叫做寬宏大量。


    龐然大物啊!


    於謙這幾日算是窺看到了江湖的一角,那些士紳們的龐大實力顛覆了他的傳統觀念。


    以往在他的印象中,士紳雖然占了不少便宜,可對於大明的基層穩定是有大好處,所以兩廂抵消,無功無過。


    可等他看到那些初步核算出來的數據之後,震驚之餘,剩下的隻有麻木。


    這就是一頭怪獸,貪婪的怪獸!漸漸生長的怪獸!


    他們以田地為主食,商業為零食。坐擁良田,商賈趨之若鶩,隻想求個靠山。


    於謙緩緩起身,然後負手沿著小河散步。


    天上的太陽依舊在散發著光熱,可河邊的垂柳卻給了行人陰涼。


    於謙漸漸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在尋根問底,並拷問自己的內心。


    作為儒家子弟,他也是被優待的那一群人,家人也喜不自勝。


    私與公,貧與富……


    那兩個男子悄然跟了上來,一人在前,一人在後。


    後麵的那人在觀察著周圍,當他發現安全時,就幹咳了一聲。


    聲音就是訊號,前方的男子突然加快了腳步,快速接近於謙。


    於謙依舊在低頭沉思著,他已經忘記了出來的初衷,腦海中陷入了天人交戰。


    沒有誰會真正的無私,若是有,那種人太可怕,大抵就是沒有七情六欲,如同天道一般。


    那個男子的腳步越來越快,他本是和於謙同向,但橫向相隔著三步的距離,加速之後,他的方向漸漸傾斜,最後合並的路線就是和於謙相撞。


    後麵的男子迅速跟進,這是準備一擊不中,後續繼續攻擊的意思。


    於謙對此卻茫然不知,他依舊在思索著。


    男子麵色微微猙獰,在雙方即將要撞到一起時,他甚至還觀察了一下角度。


    一個身影急速衝了過來,驚動了於謙,他抬頭皺眉,想看看是誰敢大白天對自己下手,卻看到了一個熟人。


    男子的眼中剛露出喜色,身邊就傳來一聲大喝,然後一個身影就徑直撞了過來。


    男子是準備去撞擊於謙,力量都偏向了左側。


    而這個身影卻是對著他來的,兩相比較,自然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嘭!


    兩個大漢的相撞,就像是兩塊礁石被巨浪撲擊到了一起。


    男子還沒來得及看看是誰,就覺得身體一震,然後就飛了出去。


    “噗通!”


    河水不深,可男子卻是猝不及防落水,馬上被嗆到了。


    辛老七穩住身形,迴身盯著那個後麵的男子。


    那男子張開嘴巴,驚訝的看著河裏的同伴。


    “有人落水了!”


    男子本想裝路人,可辛老七那雙眼睛在死死的盯著他,此路不通。


    所以他高喊一聲之後,馬上轉身就跑。


    辛老七沒追,男子心中微喜,可才將迴頭,他就看到了一個個子矮小的男子,正笑嘻嘻的看著自己。


    男子的手中有刀。


    飛刀!


    “我叫小刀!”


    飛刀沒飛,小刀揮手,刀光閃過。


    男子捂著咽喉緩緩退後,目光驚駭。


    旋即鮮血從他的指縫中噴湧而出,男子嘴巴張開,嗬嗬有聲。他緩緩迴身,看著於謙……


    於謙眯眼看著藍色的天空,喃喃的道:“真的敢動手啊!”


    河中的男子已經掙紮著起來了,他沒敢迴身,就倉皇往對岸去。


    小河隻有兩米寬,男子瘋狂奔逃,河麵水花四濺。


    他狼狽的上了岸,然後迎麵就來了一把長刀。


    ——不要活口,全數殺了!


    這是方醒的吩咐。


    他需要用鮮血來告訴濟南人,那些士紳在掙紮些什麽,在強求些什麽,在策劃著什麽。


    血光閃過,方五收刀。


    於謙低頭,恰好看到了那道血光。


    他微微側臉,聽到了重重的墜地聲。


    “他們沒想殺你,也不敢殺你。”


    “興和伯。”


    於謙拱手道:“下官慚愧。”


    方醒指指對岸還在抽搐的男子,說道:“還沒到圖窮匕見的時候,他們隻是想恐嚇,想證明自己的強大,可這隻是徒勞。”


    血腥味漸漸彌漫過來,於謙有些不自在的道:“是,那位十七先生大抵是不會用這等手段的吧?”


    這時那些百姓才開始從邊上湧過來,卻懾於持刀的家丁不敢靠近,隻是在邊上指指點點的,一臉的興奮。


    看熱鬧是人的本性,看死人同樣是。


    “十七?那隻是家奴罷了,地位高些的家奴,那家人不會留下手柄,因為他們沒有那個勇氣。”


    方醒轉身,於謙跟在身邊,低聲道:“興和伯,落水這等把戲……下官覺得有些孩童般的頑劣,想來應當是某位士紳的手段吧。”


    “你以為隻是落水?”


    “難道不是嗎?”


    於謙迴身看了一眼。


    嘭!


    一塊大石頭被辛老七用力的砸進了水裏,接著水麵上就多了一抹血跡。


    圍觀的百姓一陣驚唿,辛老七招唿一聲,帶著家丁們跟了上來,那些百姓就蜂擁過來,看著水中的一句屍骸驚唿著。


    “老爺,那人躲在水中,靠著管子不冒頭。”


    辛老七跟上來稟告道。


    於謙心中一涼,方醒卻笑道:“落水很平常,落水而死更是平常,不過他們大抵不敢,隻會讓你被淹個半死。”


    於謙心中僅存的那一點僥幸都消散了,一直糾纏著他的那個念頭也漸漸有了答案。


    “興和伯,優待確實是該取消了。”


    方醒不知道他經曆了什麽樣的內心鬥爭,就說道:“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正如十七先生所說,失去了儒家,難道大明還能靠著現在的科學子弟來治理國家。”


    於謙心中一動,說道:“千萬人被取消優待,他們一旦撒手不管,地方上怕是會有些混亂。”


    “而這些人會是混亂之源。”


    方醒露出了冷笑:“他們不會甘心,所以會坐視,不,會慫恿,去製造問題。”


    “那就必須要找到代替他們的……興和伯,是增加官吏嗎?”


    於謙想起自己來此的用意,應該不隻是皇帝要鍛煉自己吧。


    “你很聰明。”


    方醒看到前方黃祿急匆匆的帶人過來,就說道:“皇權不下鄉,這個是美談,帝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美談,可如今都要撕破臉了,為何不下鄉?”


    “至於官吏…..本朝初期,那些文人不承認大明這個政權,不肯出山,太祖高皇帝就興學,國子監出來的都敢去擔任知府。”


    方醒也覺得有些好笑,“現今大明的讀書人有多少?有多少是非優待就不肯出仕的?所以不必擔憂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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