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寧啊!”


    朱高熾的神色帶著疲憊,他希望中的天地同運力並未到來,反而隨著他的革新動作,各處的反對都一起湧了出來。


    “宗人府看似權利很大,可那些藩王哪會理睬這個。”朱高熾冷笑道:“朕若是讓宗人府出手,隻怕那些藩王都要鼓噪起來,然後把朕說成是隋煬帝第二吧。”


    方醒默然,既然朱高熾知道了藩王的秉性,那他無需多言。


    “你在金陵遇刺是為瞻基擋了一下。”


    朱高熾的眉間全是憤怒,方醒甚至都聽到了咬牙切齒的聲音。


    “那些人!那些人!”


    朱高熾的話中帶著殺機,動了朱瞻基,那就是觸及了他的底線,再好的性子也無法容忍!


    “瞻基太嫩了呀!”


    朱高熾微微搖頭,遺憾不已。


    方醒勸道:“陛下,您以後慢慢的教他就是了。”


    朱高熾看了他一眼,方醒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悲哀和不甘,心中不禁一震。


    “你們要好好的,瞻基果敢,就是手腕差了些。”


    朱高熾的眉間多了柔色,說道:“瞻基小時候就很……驕傲,那時候他在宮中奔跑,身後總是跟著那些氣喘籲籲的太監,後來他就找了朕,說是要能跑的太監……朕啊,就在宮中給他挑了不少,讓他自己選……父皇也笑眯眯的看著,那時候……真好啊!”


    燭光微微閃動,照在那張胖臉上。


    而那張胖臉上此刻全是迴憶和溫柔……


    “瞻基英果,卻失於手腕,最終難免會碰壁……哎!你要好生輔佐他,告訴他,君王不能一味的強硬,父皇就是如此,大事強硬,可小事卻肯采納臣子的建言,這便是疏通,疏通臣子的怨氣……”


    “陛下……”


    方醒覺得朱高熾的話有些不吉,他有些不安。


    朱高熾陷入了迴憶中,並未聽到他的話,“大明缺的是人才,而人才,所謂的人才,你用他才是人才,不用就是庸才,瞻基還不懂這個啊!”


    “人心永遠是最難琢磨的,君王卻不能不琢磨……不會琢磨人心的君王……那就是昏君……”


    “還有婉婉……”


    朱高熾看到方醒目露悲戚,就微微一笑,說道:“外間不是傳聞朕活不了多久嗎?”


    “陛下長命百歲!”


    朱高熾像是交代遺言般的口吻讓方醒心中發顫,不由自主的就說了這話。


    “是啊!百歲,百歲就算是傳奇了。”


    朱高熾微笑道:“朕從未奢望什麽千秋萬代,你們都還年輕,大好的前程,無數功勳在等著你們去奪取,好啊!”


    ……


    方醒渾渾噩噩的出了暖閣,跟著兩個小太監出去。


    宮中的主幹道兩旁黑漆漆的,這是朱高熾為了節省,下令晚上少掛燈籠的結果。


    兩個燈籠搖搖晃晃的,輝光也跟著搖搖晃晃的散射出去。


    方醒的心就跟著這光線散了出去,心亂如麻。


    “誰?”


    對麵出現了一個燈籠,接著有人厲喝道。


    “送興和伯出宮。”


    對麵沒吭聲了,慢慢走近了,一張陰沉的臉進入了方醒的視線中。


    “興和伯這麽晚才迴去?”


    方醒的心情正不好,看到那張老臉就皺眉道:“你那麽晚了還在宮中遊蕩,莫不是在尋覓出宮的捷徑?”


    燈光下,那張老臉猛地抽搐了一下,然後猙獰著說道:“是興和伯要尋找進宮的捷徑吧?可要咱家指引嗎?”


    方醒想起了朱高熾那眼中的柔色,突然向前一步,就在黃儼愕然時,方醒出手了。


    “啪!”


    黃儼捂著生疼的臉,指著方醒嘶聲道:“你……你敢打咱家?!”


    “啪!”


    方醒再次揮手,然後看著黃儼,俯身低聲道:“就憑你這樣的腦子,若不是顧忌著壞了規矩,本伯殺你如殺一雞!”


    屈辱和憤怒在焚燒著黃儼的心,他抬頭看著方醒,卻被方醒眼中的利芒給逼的說不出話來。


    “興和伯……”


    送方醒出來的兩個太監被這個變故給驚呆了,而黃儼身後的那個太監也驚呆了,驚疑未定。


    方醒瞟了他一眼,認出這人是全林,黃儼的死黨。


    “蠅營狗苟的太監本伯見得不多,可今晚卻見到了兩個,你們為何不去學學鄭和,就算是學學孫佛也不錯……去告狀吧!”


    黃儼捂著臉垂首不語,方醒沒想到他居然那麽能忍,讓自己的算盤落空,就用隻有他們倆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敢去第一鮮栽贓,黃儼,你以為本伯會忍氣吞聲嗎?老狗!”


    方醒大步離去,那兩個小太監楞了一下,然後衝著黃儼強笑了一下,就去追方醒。


    全林手中的燈籠在搖擺著,這說明他在顫抖。


    “公公……”


    黃儼猛地迴身,眼中就像是有野火在焚燒著,灼傷人心。


    全林慌亂的避開了黃儼的眼神,說道:“公公,去稟告陛下吧。宮中毆打您,這是大罪。”


    “閉嘴!”


    黃儼喘息著,劇烈的喘息著,不是累,而是……


    “他在羞辱咱家!他在羞辱咱家!”


    黃儼的模樣嚇到了全林,他的手一鬆,燈籠掉在地上,旋即火苗開始吞噬著燈籠。


    火光閃耀,照亮了黃儼的臉。


    猙獰,痛苦,不甘……


    “陛下不會聽咱家的,他還用得著方醒,太子要用方醒,所以除非是……”


    黃儼悲愴的道:“時至今日咱家失寵,誰會聽咱家的話?誰會?”


    曾經縱橫朝鮮,不可一世的黃儼居然落淚了……


    全林心頭一陣迷茫,喃喃的道:“公公,這樣下去不成的。”


    黃儼吸吸鼻子,擦去眼淚,眼睛眯著,呈現三角形,說道:“是不成了,其實從先帝去後就不成了,不過……咱們有路!咱家早就找好了路,隻是等待時機罷了。”


    燈籠的火頭漸漸的小了下去,不遠處傳來了叫嚷救火的聲音。


    閃爍著,明暗不定的火光照在黃儼的臉上,就像是光在扇動著他的臉……


    “這個仇……咱家遲早要報!”


    ……


    “父皇,您還沒歇息嗎?”


    朱高熾正在處置奏章,聞言偏頭,看到婉婉站在門邊——不經通報就能出現在這裏的也隻有婉婉了。


    秋夜微冷,看到婉婉隻穿了裙子,並未穿襖,朱高熾皺眉道:“怎麽不穿襖?”


    婉婉俏皮的道:“父皇,不冷呢!”


    這是來查崗的,朱高熾微笑道:“為父稍後就睡了,要不咱們吃些夜宵?”


    婉婉的眸子一亮,顯然是意動了,然後猶豫道:“可是父皇……您最好別吃夜宵,不然……”


    朱高熾豪爽的道:“廚房最近做了道湯,使用菜蔬為主,不礙事。”


    於是婉婉就皺著眉頭答應了,然後叮囑梁中一定要看著廚房做,不許加許多油腥。


    梁中笑著應了,今晚皇帝的情緒並不好,婉婉的到來算是把皇帝心情提振了一下。


    “為父先處理政事。”


    朱高熾繼續埋頭幹活,婉婉幹脆就幹起了端茶磨墨的活計,一時間暖閣內氣氛融洽。


    等梁中端著盤子到門外時,看到這個場景真的不想驚動,可最後還是被婉婉發現了。


    兩碗所謂的‘菜羹’端上來,婉婉一吃就知道是雞湯加了不少調料做出來的,想勸阻,可看到朱高熾吃的香甜,就默默的低頭吃著。


    吃完‘菜羹’,朱高熾令人把婉婉送迴去,然後梁中才說了事。


    “陛下,黃儼先前和興和伯撞上了,興和伯抽了他兩耳光,黃儼沒敢還手,和全林在那裏呆了半晌。”


    朱高熾今天沒吃晚膳,此時吃了碗菜羹,覺得腹中饑餓,卻不能再吃了。


    喜歡吃的人不能吃,這個痛苦和戒煙差不離。


    “老奴問了送興和伯出去的兩個內侍,他們說黃儼先挑釁,興和伯上去就是兩耳光……”


    燭光下,朱高熾的麵色平靜,淡淡的道:“他既然不敢來告狀,那便罷了。”


    梁中心中凜然出去,他不知道皇帝對黃儼是什麽看法,所以在稟告時沒敢添油加醋。


    可皇帝的反應卻讓他有些心驚。


    這是寵信興和伯,還是……黃儼已經被丟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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