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嵐牽著葉小萌的手,他們就像是一對普通的外國情侶遊客那樣,站在遊人不斷的倫敦橋上,看著橋下泰晤士河的粼粼波光,周圍有許多其他國家的遊人紛紛拿起相機,將這個美好的畫麵哢嚓一聲拍下來,用來製作老來迴憶的時光相簿,等老來坐在椅子上帶著老花鏡一張張翻看相簿上熟悉的舊人,舊物,舊事,那一定很美好。


    在別人無意中照進去的角落裏,可以看到李嵐和葉小萌親密的貼在一起的臉上,那燦爛沐浴著金黃的笑容。


    “這就是倫敦嗎?我第一次來。”葉小萌望著泰晤士河兩岸那些充滿英倫氣息的建築,仿佛想要在上麵找到自己愛人曾經在這裏生活過的痕跡。


    這裏是李嵐小時候生活的地方,他從出生到成年,都一直生活在這座多雨潮濕的城市裏。


    “我小的時候不喜歡呆在家裏,整天在倫敦的街上亂逛,很多人都認識我。”李嵐笑眯眯的望著她,陽光下金色的側顏很帥氣,吸引了周圍很多年輕女孩兒的目光,“不過,已經過去很多年了,那些大叔大嬸們肯定不認識我了。”


    “這就是你帶我去逛個超市都能遇到三個曾經與你交往過的女人的理由?”葉小萌挑了挑眉,酒紅色的短發看著像一個燒紅的——板栗。


    “那是……”李嵐想起剛剛的尷尬,沉重的發誓道,“那真的是意外,如果要再發生這種事,我就……我就去強奸我家的那隻貓!”


    “你饒了希羅吧,它做錯了什麽?”葉小萌嫵媚的犯了一個白眼,“我相信你了。”


    “嗨,李嵐!”一個滿口洋文金發碧眼的英國女郎忽然興奮的走了過來,在葉小萌震驚的目光中旁若無人的攬住了李嵐的腰,親密的說,“你這個死鬼!怎麽舍得迴來啦?”


    “你是誰?”李嵐麵色蒼白,尤其是在葉小萌微微眯起來的幾乎要殺人的目光下。


    “我是alice呀,你忘記我了嗎?那一次和你在酒吧,你喝醉以後還是我把你扛迴家的……”這個金發美女在李嵐求饒的目光中肆無忌憚的說著,“那天你喝得爛醉,嚷嚷要……”


    “不!”李嵐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擋住了她的嘴巴,“你認錯人了,小姐。”


    “嚷嚷著要什麽?”葉小萌鎮定的用英文說道,“請繼續說下去。”


    “不!”李嵐深吸一口氣,然後下一秒,他拽住葉小萌的手腕,就像是劉翔附體般,帶著她扭頭就向著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衝了過去,留下那個滿臉錯愕的金發美女alice。


    “唿唿唿……”在一家咖啡廳裏,李嵐痛苦的喘息著,他看起來快要死了,表情和那些即將要生孩子的女人很是相似。


    “所以,嚷嚷著要什麽?”葉小萌用一口流利的英文要了一杯熱拿鐵,剛剛的交談,如果是大學裏其他那些還在英語四級考試中苦苦掙紮的大學生來可能還會聽不懂,但葉小萌本身就是英語係的學生,早把英語六級的證書都拿到手了,她自然知道那個一臉放浪形骸的金發女人在說些什麽。


    “我去強奸希羅。”李嵐悲涼的說。他一直都是一個敢作敢當的男人。


    葉小萌斜著眼睛看他,過了好久,等李嵐已經滿頭大汗,才施施然說:“最後一次。”


    “好。”如獲大赫的李嵐鬆了一口氣,他咧嘴一笑,正準備說些什麽,忽然他的電話響了起來。


    李嵐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那個“混蛋”的備注,猶豫了一下,把電話掛了。


    “你不接電話嗎?誰打來的?”葉小萌一邊喝咖啡一邊問。


    “我父親的電話,他可能是從不知什麽渠道知道了我迴到英國的消息。”李嵐看著那些五官立體衣著整潔的服務小哥,“我跟你說過,我和家裏麵鬧翻跑出來了,不過我家裏還是比較厲害的,整個倫敦都是我家的地盤,比如你看那個藍眼睛的服務員,他那一臉gay樣,沒準就是父親的眼線,我父親有個習慣,那就是他培養出來的手下長得都特帥,無論是色誘那些貴族夫人,還是色誘那些貴族先生,手到擒來,我都懷疑我爸他是個gay了,畢竟英國的基佬還挺多的……”


    “這是……諜戰電影嗎?”葉小萌隨手拿起桌上一份滿是英文的雜誌,笑道,“你這一路上都跟我講了好幾遍了,斯坦丁家族多麽多麽厲害,你說我這個吸血鬼眷族,或者說劣等吸血鬼,會不會在街上被你們家族的人偷偷槍殺。”


    “父親的手下不用槍,他們會用詛咒術對付你,可能你那天晚上就忽然感覺唿吸困難,然後暴斃猝死了,而且警察也找不出是誰幹的。”李嵐伸出手,摩挲了一下她光潔的臉,認真的說,“不過,無論什麽時候我都會保護你的。”


    “你我可靠你啦。”葉小萌眨了眨眼睛。


    咖啡廳外暮色夕陽的光穿過滿是行人的倫敦街頭,落在他們的臉上,看起來就像是一位堅貞不渝的騎士在對自己的公主殿下發誓效忠。


    過了一會兒,李嵐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


    他把手機摸出來,看了一眼屏幕上的那些文字,眉頭皺了皺,然後起身對葉小萌說:“我去一趟廁所。”


    走到廁所的李嵐站在洗手台邊上,拿起手機撥通電話。


    “什麽重要的事情,非要我接電話不可?別忘記,我當初走的時候就說過,家族裏的事情已經……”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混賬!”電話那一頭傳來了李嵐的父親——李斯特·斯坦丁,憤怒的咆哮聲。


    “怎麽了?”李嵐聽著斯坦丁家族家主李斯特憤怒的聲音,隱約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你說。”


    “你爺爺死了,明天就是他的葬禮,你難道也不迴來?”


    電話中的聲音渾厚而滄桑,憤怒又悲傷,就像是熾烈的炭火被一盆水澆滅後絲絲流露的那些白色炊煙。


    這句話,仿佛是一棍子打在李嵐的額頭上,讓他驟然恍惚起來。


    咖啡廳無人的廁所裏,一片安靜。


    昏黃的燈光像落日的斜陽光景,然後會有大片大片黃葉如枯葉蝶般飄落下來。


    時間仿佛靜止了那麽幾秒鍾,像是看電影的人們無意中碰到了暫停鍵,畫麵裏的人物無論動作還是神情都定格了幾秒鍾,才繼續。


    “爺爺……去世了?”李嵐的聲音顫抖了幾秒鍾,漸漸得又恢複了鎮定。


    這份鎮定來自於他的父親,他和李斯特一樣,有著臨危不亂,處變不驚的特質,當然這種特質在更多的時候都被解讀為冷漠,鐵石心腸,甚至狼心狗肺,不過不可否認,這是一個強大的領導者所必須具備的能力,就像當年的奧巴馬麵對華爾街的經濟蕭條也能麵不改色的下達一條條命令,來試圖將損失最小化。


    “明天是爺爺的葬禮嗎?”李嵐問。


    “是的,你這不孝子,還不迴來嗎?”李斯特的話語伴隨著沉重的喘息聲,甚至還有嘶啞的顫音,就像受到折磨的犯人在呻吟了一晚上後,已經無法嗓音清晰的開口說話。


    那些嘶啞的顫音,就像黑暗中的燭火光芒,微弱卻醒目,清晰的被李嵐捕捉到了。


    “您哭了嗎?”李嵐沉默了一會兒,不可思議的問了這麽一句。


    是的,不可思議,這種感覺甚至驟然壓滅了自己親爺爺過世而來的悲傷,宛如從天而降的暴雨嘩啦啦的席卷了一切,將翻騰的火苗扼殺。


    他抬起頭,看到廁所洗手台鏡子上的自己,看著自己一臉的難以置信。


    記憶中那個高高在上,冷漠無敵的父親,也會哭?可能嗎?


    他想起小時候有一次自己把李源不小心從樓梯上推了下去,年幼的李源像個足球一樣翻滾過二十多級台階,最後磕在了桌腳上,別說一個幾歲的孩子,就算是一個成年人,恐怕也得慘叫得撕心裂肺,讓人懷疑他是不是被人踢到蛋了,然而坐在沙發上的父親卻隻是隨意的瞥了一眼,然後依然平靜的低下頭看報紙,仿佛報紙上那些天天都發生的大小瑣事新聞,都比自己兒子的哭聲更加值得注意,仿佛他那個平靜得幾乎算是冷漠的目光,就已經稱得上皇恩浩蕩。


    在李嵐的印象裏,李斯特是不可能情緒失控的,他永遠都是那個淡然自若的模樣,宛若一尊鐵鑄的雕像,哪怕是刀劍齊鳴,槍林彈雨甚至火海連天也無法在上麵留下一絲痕跡,哪怕是彗星撞地球,第三次世界大戰,地獄入侵人間,都如“某某地又抓獲一搶劫犯”的新聞那樣不值一提,他是一個沒有表情的機器人,他神色冰冷的掌管著這個偌大的斯坦丁家族,他運籌帷幄,揮斥方遒,他是不會哭也不會吼的,即便是當初自己決定離家出走,他也隻是不屑的冷笑一聲,不知是譏諷嘲笑,還是冷漠不屑,當然更可能是兩者皆有。


    李嵐一直覺得李斯特幾乎是一個無數程序組成的機械,他的每個決定,每一個命令,都遵循著“家族利益至上”的絕對原則,他沒有感情,他認為親情,愛情等一切與情緒相關的東西都是妨礙了他領導家族的障礙物,他當初能夠坦然的放棄李嵐這個家族長子,因為他知道,一個李嵐走了,還有一個李源可以繼位,當然,現在家族對於繼承人是什麽態度就很撲朔迷離了,畢竟有了李嵐作為榜樣,李源現在也逃走了,除非李斯特吃瓶偉哥再給他們兄弟倆生一個弟弟。


    電話那頭一片安靜,但是並沒有掛,如同手機上一首歌放完後那短暫的靜音時間。


    李嵐終於確定了,他低下頭,看著空無一物的洗手池。


    “原來,你也會哭啊。”李嵐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什麽心情說出這句話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語調是仇恨的,憤怒的,還是欣慰的,愉快的,不知是撥雲見日,還是報複得逞。


    “你給我立即迴來,現在,馬上。”李斯特在電話裏說。


    “明天的葬禮,也不需要這麽著急吧?爺爺那麽疼愛我,他的在天之靈肯定願意寬容我一下的。”李嵐冷笑一聲。


    不知為何,聽著李斯特那不容置疑的口氣,他頓時倔強了起來,就像是那些青春期的叛逆少年一樣。


    “而且,我現在還有事情,抽不開身。”李嵐平靜的說。


    “那個叫葉小萌的劣等吸血鬼嗎?”李斯特的聲音恢複了冷漠,宛如電腦裏冰冷的機械提示音一樣,“給我立即滾迴來,斯坦丁家族的長子,不可能迎娶一個吸血鬼眷族的,收起你胡鬧的小性子吧。現在,立刻,滾迴來,馬上。”


    “什麽?我的愛情需要你來指手畫腳?!”李嵐氣笑了,他囂張的對著電話咆哮起來,仿佛那個如假人般冷漠的父親就在自己眼前一樣,“老子就是喜歡,不爽,你他嗎的來打呀?你來抓我呀?我娶誰做妻子,要你管?老子在上海獨居了那麽久,你有給過一個電話嗎?你還算得上父親嗎?現在你要我和誰分開我就分開?你你你……”


    他就像很多電視劇裏小人得誌的反派一樣,叫囂著“不爽你來打我呀”這樣的話,仿佛隔著電話,可以發泄他對自己父親多年來一直存在的怨恨,以及……恐懼。


    他知道,如果真的站在李斯特麵前,別說這麽叫囂了,他連露出怨恨的神色都不敢。


    同樣,這也是在很多人麵前都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李嵐,第一次如此失態。


    “沒想到離家這麽久,你連最基本的涵養與禮儀都忘記了。”李斯特在電話裏冷冷的說。


    “你想不到的多著呢。”


    李嵐看著鏡子裏麵相猙獰的自己,伸手整理了一下衣冠,揉了揉自己微紅腫脹的眼睛,換了個平靜一些的語氣,說道:“我女朋友今天晚上要開始血族的換血儀式,這個儀式會持續很長的一段時間,我會去參加葬禮的,但是今天是換血儀式的開始,至少在這個開頭的時候,我要在她的身邊陪著她,陪她度過這個最讓人恐懼害怕的時候。明天葬禮開始之前,我會趕到的,你不用擔心了,無論怎麽樣,爺爺對我都是很疼愛的,我也很喜歡他老人家,不會缺席的。”


    “是嗎?”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在李嵐的身後響起。


    就像是狂風卷起了高高的浪,冰冷的海水從上方狂湧下來,將人淋了一個通透。


    洗手間的橘黃色燈光依然昏暗,隻是和燭火不同的是,燈泡裏的燈絲不會因為狂風吹過而如燭光般來迴閃爍搖曳。


    安靜的空氣凝固成了橡膠一樣的固體,李嵐的身體僵硬起來,每一個動作幾乎都耗盡體內的所有力氣。


    他抬起頭,看著鏡子,鏡子裏除了他那張英俊非凡卻因為恐懼而煞白的像鬼一樣的臉外,又多了一個身影。


    一張與他的麵孔有七分相似,卻更成熟的,冷漠的,眼角布滿代表著歲月滄桑時光交錯的皺紋的臉。


    “爸……”李嵐感到體內有一股涼意從脊椎骨竄了上來。


    “多年未見,翅膀硬了許多,而且更蠢了。”李斯特站在李嵐背後,眉宇如劍的看著鏡子裏的兒子。


    他冰冷的麵孔像是覆蓋著一層上海冬日簇簇而落的鵝毛飛雪,有嗚嗚的北風如刀子般切割著周圍人的臉。


    隱藏在李嵐心底深處的,對於自己父親的恐懼,像一個浴血重生的怪物一樣爬了出來,猙獰的咆哮著。這個怪物在上海這幾年被勇者用幾百把利劍刺入體內,渾身上下都是口子,它仿佛早已經死了,但是在李斯特出現那一刻,它又複活了,而且像打了激素一樣更加強壯更加無敵,它用帶血的牙齒將李嵐吞入了自己的腹中,嚼得渣都不剩。


    ……


    暮色籠罩住整個倫敦,特拉法加廣場上的噴泉邊,一批又一批的遊客在這裏高興的拿出相機,興奮的記錄下這裏美麗的夜色,每到夜晚,這裏都熱鬧的恍如在召開什麽祭典一般。


    一切黑暗的,可怕的,恐怖的,都掩蓋在虛榮的,繁華的,光明的,快樂的下邊。


    在特拉法加廣場邊上,踩著繽紛的燈光,伴著人們嘈雜的笑聲,血族大公爵德古拉推開咖啡廳的門,坐到了葉小萌桌前的位子上,笑眯眯的看著自己這個眷族。


    “你終於從廁所裏出來了,我以為你掉到馬桶裏去了……”葉小萌把目光從雜誌上挪開,結果看到了血族大公爵那張蒼白的笑臉,“怎麽是你?”


    “我來帶你前往血族的一處秘密基地,那裏是儀式召開的地方,幾位暗夜侯爵已經就位了。”德古拉聳聳肩,“李嵐呢?”


    “他一個小時前鑽進廁所裏去了,到現在都沒出來。”葉小萌指著衛生間的方向,“這裏人太多,不方便,不然半個小時之前我就準備鑽男廁所裏喊他了,他要生孩子嗎,居然在廁所裏呆了那麽久。”


    “我去看看。”德古拉起身走向男廁所,然而裏麵除了幾個正在方便的男顧客外,並沒有其他人。


    “他不在。”德古拉走出衛生間,對葉小萌搖搖頭。


    葉小萌怔了怔:“他不在?那他跑到哪裏去了?”


    “你打個電話問問。”德古拉皺了皺眉頭,要知道那幾位血族侯爵還在等候他們呢,讓人就等可不符合貴族禮儀,對於注重禮儀等同於尊嚴的血族而言,失禮其實和拿著高腳杯往人臉上潑紅酒沒什麽區別。


    “沒人接。”過了一會兒,葉小萌臉色難看的說道,“那個混蛋,借尿遁跑了嗎?而且就這樣幹脆的把我晾在這裏?”


    “有可能,畢竟斯坦丁家族的大少爺在倫敦這裏可是出了名的……”德古拉頓了頓,“風流。”


    “他找死……”葉小萌的瞳色驟然變得一片猩紅,就像月圓之夜覺醒的狼人一樣,口中忽然出現了兩顆尖銳但可愛的獠牙(小虎牙)。


    “別在大庭廣眾之下暴露自己,女王殿下不在這裏,如果我們暴露了,會引來教廷的攻擊!”德古拉麵色變了變。


    “現在怎麽辦?那個居然丟下我跑了。”葉小萌氣鼓鼓的說,她看起來隻是普通的生氣,但是在她的眼中,卻籠罩著大大的,灰蒙蒙像霧氣一樣的失望,朦朦朧朧的。


    “先跟我走吧,一會兒我在打電話通知李嵐過來,換血儀式需要七位血族侯爵外加我一塊兒才能舉行,這七位吾族侯爵在人類世界可都是大忙人,能讓她們抽空來幫忙已經算是很給我麵子了。”德古拉催促道。


    “行。”葉小萌說。


    她看了一眼衛生間的方向,心裏就像是被人潑了一杯咖啡一樣的難過,失落。


    ……


    李嵐趴在空蕩蕩的房間地板上,頭頂上黃色的吊燈發出昏暗的光,柔和的照著他的身體。


    他的臉上是剛剛被打過之後留下的淤青,此刻依然在散發著陣陣痛楚,刺激著他的神經,這是剛剛李斯特在他身上留下的傷痕,這位斯坦丁家族家主從來不會吝嗇自己的拳頭和耳光,以前李嵐爺爺還活著的時候還能勸阻一二,但是現在已經沒有人能夠勸阻他了。


    從空曠的房間裏爬起來,李嵐咬著牙,倔強的一聲不吭,他走到房間裏唯一一個物品——一個垃圾桶旁邊,把自己口中的血沫吐了進去。


    李斯特把他丟進來之前說“不許弄髒地板”,這句話就像一個魔咒,讓他即便到了要昏厥過去的狀態,都不敢忘記,他甚至覺得哪天重傷不治自己快要死了,李斯特來一句“不準死”,他也能直挺挺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跳起來。


    失去了爺爺這個依仗,珈藍又遠在上海,李斯特麵前的李嵐就像一個毛都沒有長齊的幼鷹般弱小,在斯坦丁家族裏沒有人敢違抗李斯特的命令,即便是敗家子李嵐也一樣。唯有珈藍是例外。


    這時候,吐幹淨嘴巴裏血沫的李嵐坐在垃圾桶旁邊的地板上,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來,他有些後悔沒帶上珈藍,雖然珈藍也蠻聽李斯特的話,但是到底她還是站在自己這邊的,有表妹撐腰,父親敢這樣打自己?他最多,最多,最多敢抽一個耳光……哪裏敢下手那麽狠?


    李嵐坐在房間的角落裏,看著這個空無一物的仿佛剛剛被幾百個強盜洗劫過的房間,瑟縮著身體,在角落抱著膝蓋,沉默不語。


    這個房間,在斯坦丁家族古堡的角落裏,這裏也曾經是他的房間。


    這裏曾經有他製造過的無數迴憶,有和珈藍的,和李源的,和尚未去世的母親的,和希羅的,和自己爺爺的,和幾個可愛小女仆的,和數也數不清的人留下的畫麵,他們在這個房間裏笑著,打打鬧鬧,肆無忌憚,你追我逃,童言無忌,不過在自己離開後,這個房間就被徹底搬空了,仿佛是李斯特為了證明他對自己這個兒子有多麽失望,不但什麽都沒有留下,而且連原本在牆壁上留下的簡陋圖畫,也一並消失了,現在這個房間的牆壁上是精美的紅色貼圖,上麵美輪美奐的花紋是很多幾何圖案交織出來的,也是如機器人般冷靜的李斯特最喜歡的美——他喜歡這種幾何圖案的規則美感,因為這些紋路就像數學方程式一般有跡可循,拆分出來就是無數個圓形,三角形,正方形。


    窗外是一片黑色的夜空,倫敦的天空看不到星星,隻有那個皎潔的白色月亮,孤零零的掛在天上,仿佛是戰爭之後唯一的幸存者對著屍體哭泣時流淌下的淚珠。


    李嵐呲牙咧嘴的揉了揉自己臉上的淤青,施展了幾個簡單的治愈術後,把手機從口袋裏摸了出來。


    “您不在服務區……”


    李嵐憤怒的掛掉電話,惡狠狠的想要把自己的iphone砸在地上來發泄怒氣,好在最後他的理智瘋狂的掐住了他的喉嚨,“這部手機可不是諾基亞你別幹傻事兒啊!”,於是他再度惡狠狠的把手機塞入了口袋裏,一邊詛咒著已經掛掉的喬布斯,一邊恨恨錘了一下地。


    他抱著膝蓋,紅著眼睛,關掉了房間的燈。


    在一片漆黑中,隻有外界鑽入房間的月光還依然醒目。


    他像即將溺死的落水者看到浮木般走到窗戶邊上,他敲不碎這種帶了魔力防禦的窗戶,但是好在透過這裏,能夠讓他欣賞到倫敦的夜景來解悶兒。


    李嵐想起了葉小萌,想起她此刻可能正心急如焚的尋找自己,也可能正滿腔恐懼的等待著自己的身體被切開,然後進行長達數天的換血儀式,他的心髒就止不住的揪了起來。


    “對不起。”他低聲說。


    ……


    “一個吸血鬼的儀式,為什麽還要打麻藥?你們是準備給我進行手術的大夫嗎?”葉小萌躺在一個空曠房間的中央,四周黑漆漆的,隻有頭上一盞白色的吊燈釋放出微弱的的光,看起來很像是人死後在漆黑的世界裏等待著天使伴隨聖光而徐徐落下。


    德古拉看著躺在床上,身上蓋著白色被單的葉小萌,遲疑著解釋道:“因為這是換血儀式中的一環,而且,你必須做好心理準備。”


    “什麽心理準備?不是一個魔法儀式嗎?難不成還需要像癌症病人那樣,打個麻藥推到手術室裏,被手術刀開膛剖腹切掉癌變組織?你不會在開玩笑吧?”葉小萌的手逐漸開始顫抖起來,她的表情也開始變得愈發詭異,“別告訴我真是這樣?不可能吧?”


    德古拉尷尬的點點頭:“換血儀式大部分時間都是泡在血池中進行的,但是這個開頭很重要,我們需要切開你的胸口,摘掉你的心髒,然後再將你放進血池裏麵,等待一個新的心髒被塑造出來。”


    “什麽?你……你事先可沒告訴我……”葉小萌的表情比一般的吸血鬼還要蒼白許多,她看著空蕩蕩的四周,除了七個像鬼一樣站在黑暗中的陌生的血族侯爵的身影外,再找不到任何人影。


    除了德古拉,沒有任何熟悉的人,甚至德古拉也不能算純粹的熟人。七個陌生的吸血鬼站在陰影裏看不清臉,但是葉小萌仿佛能看到他們臉上森然的恐怖的微笑。


    忽然泛起的涼意,讓她的胳膊上浮出一片小疙瘩。


    “李嵐呢?李嵐呢?他人呢?”葉小萌抓住德古拉的袖子,她酒紅色的短發散亂在額前,但是她已經顧不得這些了,她慌亂的樣子就像一個被教廷牧師追殺的女鬼。


    “很抱歉,我依然沒有聯係到他。”德古拉抱歉的說,“我能理解你的感覺。任何一個心智堅韌的人,躺在這裏,等待著刀子切開自己身體的時候,都會比任何膽小的孩童都脆弱,這時候什麽‘我不怕’都是假話,沒有人能不怕的,即便是肌肉發達的壯漢,都可能害怕得渾身發抖甚至哇哇大哭,更何況打完了麻藥,還要親眼看著刀子把自己胸口切開,把血淋淋的心髒摘下來,直到意識昏厥過去為止,誰能冷靜的看著別人把自己心髒挖出來?這幾百年來我見過太多了,你這樣年輕的女孩兒,肯定會害怕,承受不住的,隻是我沒料到,李嵐會不在。”


    他望著葉小萌恐懼的臉,誠懇的說:“原本我覺得,有李嵐在你旁邊,全程陪著你,你應該就能挺過去了,但是我到現在也沒能聯係到他,這我很抱歉,但是我的確是盡力了。換血儀式沒有辦法拖的,而且血池的材料也有保質期,時間長了魔力就沒了,請你理解一下。”


    葉小萌怔怔的看著德古拉那張立體的,英俊的,成熟的歐洲貴族麵孔,臉上的恐懼緩緩褪去,可是她的身體依然在顫抖,就像是大雪天穿著薄衫走在雪地裏的遇難者,她感覺自己馬上就要凍死在這裏了。


    死寂的空氣裏,到處都是孤獨,恐懼,冰冷的味道,如同深海的潮水般擠壓著她的身體。


    她要孤獨的渡過嗎?


    “我特地聯係了世界各地,給你找來了七位經驗豐富,重點還是女性的侯爵,你應該感覺能好受一點吧?”德古拉低低的說。


    七位麵容或是妖冶或是可愛的女性血族侯爵穿著華麗的正裝走到燈光下,她們看起來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可怕邪惡,甚至可能是因為德古拉的關係,她們看葉小萌的目光隱隱帶著一些親近。


    可是,她們依然是陌生的,看著她們手中明晃晃的手術刀,葉小萌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


    蒼白的燈光下,整個世界都變得又冰冷又陌生,葉小萌顫抖著看著這片塞滿黑暗的房間,她覺得自己應該躺在通往冥界的黃泉路上,過一會兒,就該喝孟婆湯了。


    “我可以不做嗎?”葉小萌恐懼的哆嗦著,她掙紮著想要從床上爬起來,她不想要看到白熾燈下,自己胸口的鮮血四濺,然後再眼睜睜看別人把手伸進去,把跳動著的,布滿血管的,血淋淋的肉團般的心髒拿出來的過程。


    “按住她。”德古拉對其他七個血族侯爵說道。他的臉在葉小萌眼中忽然變得陌生了。


    “放開我!”葉小萌掙紮著說,“我不做了!”


    “別害怕,我們的經驗很豐富,幾百年來已經做過很多次了。”其中一個看起來年紀大一些的血族侯爵笑著對她說,隻是她親切的笑臉在葉小萌眼中和惡鬼沒有區別。


    她的掙紮更加劇烈了,好似一條被人從河裏撈上來的鯽魚,拚命的撲騰著,卻逃不出魔掌,隻能一點點等待著他人擺布自己的命運。


    “已經到這一步了,就別臨陣退縮了。”德古拉說,然後對其他人點點頭,“開始吧,夜長夢多,看樣子那位斯坦丁家族大少爺是不會到場了。”


    一個血族侯爵施展出黑暗魔法,將葉小萌的四肢牢牢固定在床上,這時候的她就像是被束縛住手腳的奴隸少女,或者是被丟到砧板上的家畜,等待著別人對她任意妄為,這種感覺很糟糕,很恐怖,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絕望的味道。


    你可以看到別人對你做了什麽,但是你無法阻止,你隻能看著。


    葉小萌的心中一片冰冷。


    她的白色布衣被一個血族女侯爵撕裂,露出她晶瑩剔透的,像藝術品般白皙的上半身,甚至可以看到她因為恐懼在而皮膚上泛起的雞皮疙瘩。


    德古拉背過頭去,吩咐道:“快一些吧,別讓她痛苦太久。”


    “是。”七位血族女侯爵躬身道。


    當撕裂感和痛楚打破了麻藥的阻隔,清晰的傳遞到她的腦海深處的時候,她原本因為絕望而一片麻木的呆滯眼眸重新蘇醒了過來。


    心中的某些地方,響起了一些碎裂的輕響,仿佛是玻璃承受不住壓力而要碎裂的聲音,哢,哢,哢……


    “李嵐……”她輕輕的,恐懼的,流著淚唿喚著,“你在哪兒……”


    “李嵐……”


    “救我……”


    黑暗中,女孩兒恐懼的抽泣聲像水麵蕩漾開的波紋般,一圈一圈的,蕩得老遠。


    ……


    “結束了?”德古拉轉過身去,看到胸口的乳fang中間被剖開一個大口子,露出裏麵嫩紅色內髒肌肉組織的葉小萌,她在心髒被摘下來之前,就流著淚昏睡了過去,所以也很慶幸的沒有親眼目睹自己那顆血淋淋的心髒。


    她昏迷不醒的蒼白臉頰上還殘留著淚痕,像暴雨中受風吹雨打的薔薇花。


    “是的。”七位血族侯爵應聲道。


    一個血族女侯爵一手拿著一個銀色的盤子,盤子裏放著一個鮮活的心髒,她舔了舔嘴唇,問:“公爵大人,能把這顆心髒賞賜給我嗎?”


    “你如果不怕死的話。”德古拉的表情驟然變得猙獰恐怖,簡直是一頭暴怒的獅子。


    那個血族女侯爵幹脆的閉上嘴巴,她將這顆心髒放進了一個銀質的小盒子裏,小心翼翼的保存在一邊。


    “那下一步開始吧。”德古拉英俊的麵孔上冰冷的嚇人,他的目光掃過去,所有原本對那顆心髒還有垂涎之心的侯爵們全部低下了頭,畏懼著不敢抬頭。


    德古拉走到床邊,看著燈光下女孩梨花帶雨的側顏,本來將葉小萌抱進血池裏是李嵐的任務,但是既然他不在,隻能他來代勞了。


    德古拉將葉小萌橫抱在懷裏,好似抱著公主的騎士,他們穿過黑暗的,沒有光亮的走廊,然後在另外一個房間的血池前方站定。


    看起來像是一個溫泉的池子,隻是裏麵鮮紅欲滴的液體卻讓人無法把這裏和溫泉聯想起來,德古拉把葉小萌放了進去,然後看著她漂浮在血池的正中央。


    昏迷中的葉小萌剩餘的褲子鞋襪也迅速的被腐蝕幹淨,讓人覺得這並非是鮮紅的血液而是染紅了的硫酸池,她不著寸縷的漂浮在血池正中央,幾秒鍾之後,她整個人都下沉進去,被血水徹底淹沒,宛如這片血紅色的怪物終於發現了頭頂上這個美麗美味的女孩,然後將她吞沒。


    七位血族侯爵在血池邊上站定,連同德古拉,八個吸血鬼將血池包圍住,然後他們整齊一致的用魔力切開自己的手腕,將血族最為珍貴的血液潑灑進去。


    這是整個儀式中最重要的部分。


    隻是流淌了100,20的血液,這些侯爵們就心疼的收迴了手,仿佛這流淌的是比黃金還要珍貴的東西,隻有德古拉依然咬著牙,任由自己血族大公爵珍貴的公爵之血一點一滴往裏麵滴落。


    “公爵大人,夠了吧。”一個血族女侯爵看著德古拉手腕上低落的那些血珠,既貪婪又可惜的說道,“這麽高濃度的侯爵公爵之血,魔力都足夠她一躍而成為男爵了。”


    “不。”德古拉搖了搖頭,“什麽男爵,子爵,伯爵的,我要讓她直接成為侯爵。”


    “你瘋了嗎?”那個血族女侯爵看神經病一眼的看著德古拉,“大人,您這樣會對自己造成不可挽迴的傷害,甚至有可能讓您掉到侯爵去,讓血族失去您這位唯一的大公爵!”


    “不,我沒有瘋。”德古拉冷漠的看著自己低落入血池中的公爵之血,就像是看著路邊街上隨風飄過的塑料袋,“這是我的決定。”


    “為什麽?”其他的女侯爵們也膛目結舌的看著他,那一個瞬間,她們甚至懷疑德古拉被教廷的牧師操縱了,不然怎麽可能做出這種近乎於自殺的事情來?


    因為失血過多而臉上多了一些死氣的德古拉沒有迴答她們,他的神色萎靡了許多,仿佛風兒一吹就會倒下。


    “莫非,您愛上他了?”最初問話的那個女侯爵說了一句連她自己都感覺不可能的話,這也是感性的女性血族才會想到的可能,“您愛上了自己這個眷族?愛上了……斯坦丁家族大少爺的女人?”


    德古拉英俊迷人的臉上恍然間好似戴著一張冷漠的假麵具,什麽情緒都沒有流露,也什麽話都沒有迴答。


    他一言不發。


    沉默,便是最好的迴答。


    ……


    在空蕩蕩的房間裏蘇醒過來的李嵐睜開了他疲憊的眼睛,有那麽一個瞬間,他恍惚間覺得自己在上海的家裏醒來了,走出房間就會有可愛的表妹向自己點頭,有家養的黑貓衝他跟招財貓似的招手,然後他就在窗外落進來的燦爛陽光中,哼著歌兒,前往讓所有人謳歌青春的大學校園,和年輕漂亮的女學生們混跡在一起,最後被自己的女朋友揪著耳朵從人群中拽出來。


    拽他耳朵的那個人,好像是葉小萌,又仿佛是艾麗莎,她們的身高差不多,背影混合在一起,看不清了。


    冰涼冷硬的地板觸感將他從夢境中拽迴了現實。


    他從地上爬起來,走到房門邊,擰了擰,才想起房門已經鎖上了。


    李嵐用力錘著門板,就像是特洛伊戰爭中拿衝車撞擊城門的肌肉男一樣,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存心和這無辜的木門板過意不去。


    門外傳來女仆的聲音:“大少爺,老爺說了不能讓你出來。”


    “滾他媽的,李斯特……”說到自己父親名字的時候,李嵐的聲音驟然虛弱了下去,不過還是打腫臉充胖子的叫囂著,“即便是他也不能不讓我上廁所吧!”


    上廁所這個理由的確充滿了殺傷力,屋外看門的女仆躊躇許久,終於還是選擇了去問一下李斯特,至於這個來迴奔波的過程中自家的大少爺會不會被尿憋死,她顯然沒有考慮到。


    “老爺說現在可以放您出來了……”女仆剛剛打開門,李嵐就像一隻脫韁的野狗般衝了出來,那架勢,仿佛屋子裏藏著一群變態基佬隨時想要爆他菊花一樣。


    看著李嵐迅速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背影,女仆忍不住喊道:“少爺,衛生間不在那個方向——”


    “你想要去哪兒?”在斯坦丁古堡外的花園中,李斯特無聲無息的出現在李嵐的身後,比範德華還要更像個幽靈,他冷漠的看著自己年輕英俊的兒子,用著看陌生人的目光。


    “關你什麽事?”李嵐低聲說,隻是因為他的聲音太輕,連蚊子叫都比不上,李斯特並沒有聽見。


    “你爺爺的葬禮就要開始了。”李斯特淡漠的說道,“現在,跟我去教堂。”


    聽到爺爺的葬禮,李嵐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甚至連衝出去找葉小萌的念頭也淡了。


    “我知道。”他低著頭,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跟在李斯特的身後。


    黑色的車隊順著古堡外的林中公路駛入了倫敦,這些車都是清一色的黑色寶馬,隻有為首一輛是黑色的勞斯萊斯,一共二十輛,仿佛是一支黑色的豪華車隊組成的洪流,吸引了倫敦街道兩側所有人的視線。


    黑色勞斯萊斯的裏麵坐著三個人,一位是李斯特的專職司機,和副駕駛上的李斯特,以及後排沉默不語的李嵐。


    車內的氣氛安靜得近乎於死寂,讓人聯想起永安公墓裏那些黑色白色的墓碑,外頭一些路人看著車流大喊“ohmygod”的尖叫夾雜著快門聲,喧囂的世界被金屬的車殼攔在外邊,黑色的車門仿佛成為兩個世界唯一的進出口。


    李嵐想要掏出手機發個短信給葉小萌,然後他剛剛打開屏幕,就自動關機了。


    顯然,比起國產山寨機強勁的續航能力,iphone的電量消耗速度簡直是一飛衝天的神舟五號。


    他在心中再一次詛咒了一遍喬布斯同誌的在天之靈,除非哪天蘋果公司真的研究出核燃料手機電池,不然他年年都要詛咒好幾次。


    “馬上是你爺爺的葬禮,就不要玩手機了。”不知為何,李斯特的聲音中少了幾分冷漠,多了一些讓李嵐詫異的,不應該出現在父親身上的東西,在昨天咖啡廳的電話中,他曾經一度以為自己搞錯了,因為李斯特身上不可能出現這些情緒才對,不,他就不應該有情緒才對,鐵人哪兒來的情緒?


    隻是想起自己參加的是誰的葬禮,李嵐的心情就迅速的沮喪低落了下去,就像是被炸破了一個洞的氣球,嗖嗖嗖得往外冒氣兒,對父親的怨恨和恐懼也好,對女朋友的擔憂也好,對遠在上海的那個家的想念也好,全部都被這浪花滾滾般的悲傷洪流衝得一幹二淨,什麽都沒剩下。


    “你對你爺爺還有多少記憶?”李斯特忽然問了這麽一句。


    坐在後排的李嵐看不到自己父親的臉,當然也不敢去看,不然他一定會看到李斯特臉上沒有了一貫的冷漠無情,多了一些屬於人間煙火的,滿是歲月痕跡的東西。


    “小時候,每次被你罵哭……”李嵐小心翼翼的頓了頓,確認沒有什麽火球術炸在自己臉上,才繼續說,“我都會找爺爺安危我,他老人家很寵溺我,當時我沒這個感覺,隻是覺得爺爺對我太好,好的簡直無法想像,連我把他心愛的玻璃獎杯摔碎了他都不會對我生氣,連我把他心愛的一件白色禮服用塗鴉糟蹋得不忍直視,他都能笑著誇我畫得真好的程度,現在想想,大概是他老人家太溺愛我了,讓我變得這麽……無法無天。”


    “你想他嗎?”


    “想啊,怎麽不想,誰他媽……呸,誰不想他?你不想?”


    “我也想他,他可是我的父親。”李斯特說完,就不繼續說了,他把話題終止在了這裏,卻無法阻止李嵐繼續想下去。


    他坐在後排柔軟的坐墊上,落下車窗,看著窗外鑽進來的金色的燦爛陽光,街上的男人們嫉妒著他這麽年輕就能夠坐在勞斯萊斯裏,女人們則看著他英俊的麵孔滿臉花癡的用手機拍照,至於他臉上的表情是多麽的悲傷,為何而悲傷,他在思念誰,都與他們無關,甚至拍照的女人恨不得他更加悲傷一些,好抓拍出精妙的瞬間。


    倫敦街頭,一個白發蒼蒼的慈祥老人帶著自己的孫子漫步在落英繽紛的梧桐樹下,在一片片落葉飛舞的陽光下,爺孫倆幸福的笑容比天上的太陽還要刺眼,卻又如宇宙黑洞般讓人的視線忍不住被牽扯過去。


    李嵐看著那個快樂的爺孫倆,再想起自己即將去教堂參加自己爺爺的葬禮,心中就多了一些難以言喻的滋味,仿佛是在傷口上撒下一把發毛的鹽塊。


    “為什麽……爺爺要去世的時候不通知我?”窗外的街景不斷變幻,迷離的景色讓人頭暈目眩,李嵐看得頭腦發脹,然後他低下頭,鼓起勇氣問道。


    “父親去世的時候,是在深夜,等發現他已經離開人世的時候,則是早上。”李斯特的眼中出現了一些特別的神色,他看起來比剛剛要老了十歲,“你知道他老人家去世的時候,手裏抓著什麽嗎?”


    “什麽?”李嵐心髒漏跳了一拍,他就跟被踩了尾巴的黑貓一樣差點跳起來。


    “他手裏抓著一張照片,那是你,李源,珈藍三個人小時候的合照。”李斯特的聲音嘶啞了些,像是在哭,“他是微笑著離開人世的,他是看著你們三個的照片,笑著,走的。”


    就像是一個沉重的榔頭,砸在李嵐的頭上,把他敲得頭暈目眩,幾乎要昏死過去。四麵八方撲麵而來的冰冷潮水將他淹沒。


    “李源的手機打不通,而珈藍她似乎從來不用電話,這場葬禮,照片上的三個孩子,隻有你能參加了。”李斯特低沉的說。


    他的語氣讓人忍不住想要流淚。


    李嵐剛想說自己給表妹買了一部手機,但是他很快想起來,自己的手機也已經沒電了,而自己……根本沒把珈藍的電話號碼背下來。


    “抱歉。”他悄悄的說。


    陰沉的天空裏,飄過幾張被冷風卷上天空的廢報紙,像風箏般飛舞,再落下,它們劃過天空,最終落在沒有人在意的角落裏,被這個世界遺忘。


    ……


    仿佛是老天爺也感受到黑色教堂內外散發出的那種悲憫的氣氛,沒過多久,沙沙得下起雨來。


    沒有雷聲,沒有狂風。


    隻有陰沉的天空,還有如絲如縷的細雨,它們落在掌心裏,暈開一片冰涼,它們落在街上的櫥窗玻璃上,像淚水一樣流淌下來,它們落在人們的頭上,催促人們趕緊迴家或者把隨身攜帶的傘撐開。


    李嵐從勞斯萊斯裏走出來,也沒有用手去遮擋從天而降的雨水,隻是靜靜的沐浴在微雨中,抬起頭,看著天,感受著冰涼的雨水落在自己臉上的滋味。


    和小時候記憶裏,幾乎隔三差五就要下一場雨的英國倫敦沒有任何差別,連雨水的溫度和味道,都可以喚醒心中熟悉的記憶,這裏和上海不同,這裏依然是一個多雨的城市,冰涼的雨水敲打在教堂的石階上,順著教堂外綠化的樹葉脈絡再滴落入灌木和草坪中,黑色的教堂屋簷上雨水吧嗒吧嗒落下,讓李嵐想起了小時候和爺爺一起撐著傘走在雨裏的日子,那時候慈祥的爺爺指著雨傘告誡他,生活在倫敦的人們永遠不能忘記出門帶傘,因為你永遠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有一場突如其來的天降大雨,當時他認真的把這件事情記在心裏,可是如今在上海生活了好些年的他,早把這個重要的習慣給遺忘在記憶長河的角落裏了,連同與那位老人的記憶一起,忘得一幹二淨。


    他跟著李斯特一塊兒走到教堂門口,因為在雨水裏多站了一會兒,他的黑色禮服上都是寒冷水漬。


    讓他意外的是,一個看起來不過七八歲的小女孩卻先他們一步出現在教堂門口,當然有可能是她在他們到之前就到了,她有著一頭罕見的銀白色頭發,長長的拖到地上,幾乎可以當作被子和裙子來用了,她站在教堂門口,整個人幾乎都隱藏在她的銀色長發之中,像一個可愛的白色毛球。


    “這是誰家的孩子?”李嵐怔了怔,他看向自己的父親,卻看到李斯特冰冷的瞥了一眼這個小女孩,像沒有看到般徑直走入教堂內,而隨之而來的一聲冷哼,說明了他認識這個小姑娘,卻不願意解釋。


    李嵐有些愕然,他再低頭的時候,那個怯生生的可愛白色小毛球掉頭就跑,鑽進了黑色的空蕩蕩的教堂裏。


    他趕緊追了過去,這可是自己爺爺的葬禮,當然不能容忍一個看起來很奇異的小女孩兒在這裏搗蛋,哪怕她看起來似乎不像街坊鄰裏常見的熊孩子那麽磨人和欠揍。


    白色的小毛球在教堂內的走廊裏橫衝直撞,和尋常調皮搗蛋的孩子好像也沒什麽區別,但是李嵐卻看到了她迴頭時候露出的表情,那是一種驚懼的,害怕的,迷茫的,麻木的神色,這種悲傷而複雜的情緒顯然不應該出現在這樣一個天真的孩子身上,她又不是那些飽一頓饑一頓的非洲難民,她看起來非常健康,而且她長長的頭發飄舞下露出的白色連衣裙也不是街邊地攤上的廉價小裙子,那分明是質量上乘的昂貴布料,一般人家的孩子可不會穿那麽高級的衣服。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當李嵐在喘息中拚命催眠自己“迴家以後就每天繞著森林公園跑十圈鍛煉身體”的過程中,終於成功抓住了這個可愛的小毛球,然後把她抱了起來,看著特別像拐賣幼女的人販子——如果他露出一個ying笑的話。


    女孩的表情並沒有露出慌亂,反而有些鎮定,隻是李嵐能感受到她身體的顫抖,她的確害怕,但是沒有表現出來。這是一個時刻都保持淡定的小姑娘,在這個年紀可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你是誰?叫什麽名字?”李嵐問她。


    “白兔糖。”小毛球的聲音又細又軟,很好聽。


    “白兔糖?”李嵐心想誰家孩子取名兒這麽粗心,然後他繼續說,“白兔糖……你是誰家的孩子?”


    小毛球沒有迴答他,自顧自的從白色連衣裙的口袋裏取出一個紙包著的糖果出來,還真的是白兔糖,不過包裝上是大白兔,沒錯,那種國內鄉下常見的粗點心。


    李嵐自動忽略了這個英國倫敦教堂裏滿頭銀發的小女孩卻能夠掏出一枚中國鄉下粗點心的怪異之處,繼續問:“你到底叫什麽名字?”


    “白兔糖。”小毛球認真的說。


    “真的就叫白兔糖?”李嵐懷疑的看著她,如果他連這都信,那他和古爾丹也沒有區別了。


    小毛球點點頭,將糖果塞進自己的嘴巴裏,平靜的看著他。


    “好吧。”李嵐承認自己的確智商不高,或者他承認自己看到這孩子清澈幹淨的可愛眼眸就失去了戰鬥力,糟糕,太萌了,連心中因為爺爺去世而湧現的悲傷都開始消散和淡化了,李嵐的理智此刻正在拚命的掐他的脖子甚至抽他的耳光,此刻如果再不懸崖勒馬,一會兒他沒準兒能在莊嚴肅穆的葬禮過程中笑出聲,那他一定會被殺掉的,而且是李斯特現場大義滅親。


    他抱著小毛球向教堂門口走去,一大群與斯坦丁家族有千絲萬縷聯係的人正在麵露悲愴的走入教堂中,裏麵有西裝革履的商業精英,有多年隱居的黑巫師,有周遊世界的探險家,有從事各行各業的人,甚至還有教廷的人,來參加葬禮的人很多,規模極大,甚至讓人覺得這裏即將開始的不是悲涼哀傷的葬禮,而是一場粉絲雲集的歌手演唱會,即將有鳳凰傳奇在爺爺的遺像前麵高歌“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逼得爺爺在天之靈從遺像裏爬出來跳腳咬人。


    抱著小毛球的李嵐自然很紮眼,幾個家族裏手握權柄的長老們看到這位從上海迴來的大少爺,猶豫了一下準備過來招唿一聲,畢竟多年沒見了,當年多麽恨鐵不成鋼現在也是思念多過憤怒了,誰知道李嵐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就走了過去,差點沒把他們氣得胡須都燒起來,伸出去拍肩膀的手尷尬的僵硬在空氣中,收迴來也不是,不收迴來也不是,他們那一刻肯定特別想從褲襠裏掏出一個手雷丟李嵐臉上。


    “姑姑。”李嵐抱著小毛球走到了一個看上去溫婉柔和的中年貴婦前方。


    “李嵐啊,好久沒見了啊,你在上海過得好不好啊,珈藍去了沒給你……”李嵐的姑姑還是老樣子,一個永遠脾氣溫柔讓人感到親切的女子,隻是在她看到李嵐懷中的小毛球的時候,她的神色變了變。


    “她是……誰家的孩子。”李嵐問她。


    “這個……”姑姑麵露難色,她看著李嵐那張陌生又熟悉,與自己兄長有好幾分相似的英俊麵龐,咬牙道,“等葬禮結束,再問,好嗎?”


    “好吧。”李嵐不明白為什麽要等葬禮結束再問,但是他終究還是忍住了,他知道隻要等聽到答案,應該就一切都明白了。


    “那她……該怎麽辦?”他抱著小毛球,把她長長的柔順銀發撩了起來,又問,“這孩子叫什麽?不會真叫白兔糖吧?”


    “她叫凜。”姑姑伸出手,憐愛的摸了摸小毛球的臉,低低道,“你就先帶著她吧,在葬禮結束前,你先看著她。”


    “行。”李嵐點頭。


    大概是因為心中有著一個盼頭,原本悲傷痛楚滿溢的葬禮陡然間變得索然無味,李嵐和李斯特一塊兒坐在最前排,看著遺像上那個笑容慈祥的老人,李嵐忽然巴不得該死的葬禮趕緊結束。在這個念頭出來之後,李嵐嚇了一跳,迅速的進入了愧疚的狀態,他為自己的這個念頭慚愧不已,看著老人黑白照片上那個充滿溺愛的笑容,他覺得自己真是個畜生,如果連親情都忘記,那自己不就是變成了和父親一樣的人嗎,那種鐵石心腸的機器人,沒有感情,沒有喜怒哀樂。他悄悄轉過頭,偷看李斯特滄桑的麵孔,和預料中的一樣,李斯特的臉上無悲無喜,他根本是個假人,隻是仿真程度比充氣娃娃高了幾百倍而已。


    不要變成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永遠不要。他在心中對自己說。


    在葬禮的過程中,小毛球凜全程都坐在李嵐的懷裏,這場葬禮的第一排按道理隻有李斯特和李嵐能坐,其他的空位原本是給李源和珈藍的,現在卻多了一個凜,有些對於她毫不知情的客人們詫異的望著那個頭發比身體還長的銀發少女,悄悄猜測著她的來曆,猜來猜去無外乎“李斯特私生女”“李斯特親孫女”兩股陣營,偶爾有人猜“她該不會是李斯特父親死後曝出來的私生女吧”然後迅速的在低低的玩笑聲中被否決了。


    好在凜真的很安靜,她似乎知道這是怎樣的事情,或是感受到了空氣中莊重和悲傷的氛圍,隻是睜著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遺像上的老人,要不是因為還有體溫和重量,李嵐幾乎感覺不到她在自己懷裏,而一旁的李斯特,既沒有對她能呆在第一排說些什麽,也沒有解釋她的來曆,他甚至看都沒有看李嵐和凜一眼。他周圍的空氣都是讓人窒息而寒冷的。


    大概是錯覺,李嵐感覺到,懷中的少女在看爺爺遺像的時候,散發出了一種濃鬱的悲傷,就像是獸類的幼崽看到了母獸的屍體,亦或是長久相處的朋友忽然有一天坐著火車不告而別。


    銀發披散的凜抱緊了他的胳膊,像是暴風雨中的船隻迴到了港灣,溫熱的感覺從手臂傳遞過來,李嵐忍不住把她抱得更緊了一些,那種感覺,如同父親抱著自己女兒一樣,他雖然風流但並不下流,更不會是蘿莉控,他抱著凜的時候,內心一片空靈,真有一種“她是我女兒”的錯覺。


    葬禮結束後,李嵐轉過身去,平視著李斯特那張同樣麵無表情,卻比珈藍要冷漠許多的滄桑的臉,問:“爸,凜到底是什麽身份?”


    當他這句話問出來的時候,教堂裏其他賓客的說話聲都小了一些,顯然,沒有人是不好奇的。


    “她是家族之恥。”李斯特丟下這句話,掉頭走出教堂,留下愣在原地的李嵐。


    等外賓走得差不多之後,李嵐站在教堂裏,抱著凜,“現在,可以告訴我,凜的來曆了嗎?”


    所有斯坦丁家族重要人物此刻都在這裏,仿佛是專程留下來向大少爺解釋凜的來曆的,不隻是姑姑和姑父,還有斯坦丁家族在巫師界聲名赫赫的幾位長老,和其他一些或是沾親帶故,或是身居要職的家族巨頭,他們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姑姑先開了口。


    “她是你爺爺留下的私生女。”


    “什麽?”李嵐呆若木雞,這句話就像是一枚炸彈在他腦子裏炸裂開來,讓他一時間怔住了很久,不過他的第一個念頭不是“這怎麽可能?”而是“爺爺身體這麽棒棒嗎?”


    “你是不是也覺得‘這怎麽可能’?”姑姑沉重的說。


    李嵐毫不猶豫的承認下來:“我的確是這麽想的。”


    “這是事實。”姑姑說,“如果這樣,其實還不足以讓你父親把她稱之為家族之恥,凜其實也算我和他的妹妹,也就是你的……嗯,姑姑,如果你願意這麽喊她的話。”


    李嵐低頭看了看懷中安靜的小毛球,怎麽也沒法把她和姑姑二字聯係起來。


    “她的母親,是日本的一個妓女。”姑姑無奈的說,“我也不知道父親是怎麽做到讓一個妓女懷胎十月還為他生下來的,但是事實就是如此,而且他還瞞著家裏人偷偷養了這個孩子七年。”


    “妓女?”李嵐終於明白了,凜母親的身份才是她被稱作家族之恥的原因,不然即便是心如鐵石的父親,也不會對待自己如此幼小的親妹妹冷漠的像對待陌生人一樣。


    “而且不止如此。”姑姑望著凜可愛的小臉,“凜原本是一個死嬰,她出生的時候就幾乎要死了,而且同時還難產逼死了她的母親,父親發現她的時候,凜的母親已經把她生出來並死去了,看著她母親的屍體,父親決定把這個死嬰救活,於是他動用了自己原本如星空般龐大的魔力和旺盛的生命力,全部拿來挽迴凜的性命,這才是你爺爺忽然去世的關鍵。”


    “這……”李嵐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本來,以你爺爺的力量,活個幾百年都不是沒有可能,但是為了將一個必死的嬰兒救活,他幾乎傾盡了所有,就如同他當初寵溺你們這些孩子一樣。黑巫師的力量,從來都不是用來拯救的啊!他把凜救下之後,他就隻剩下不多的壽命了,而恰逢不久之後你離家出走,讓他心力交瘁,才逐漸支撐不住。”姑姑的聲音顫抖起來,有著掩飾不住的水一樣的悲傷,“而最近珈藍和李源他們兩個先後遠走上海,則是壓死他的最後一根稻草啊……”


    姑父拍了拍姑姑的肩膀,給李嵐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李嵐的目光掃過其他人,無論是長老們,還是其他人,除了一聲長歎,沒有其他聲音。


    他低下頭。


    凜仰起頭。


    他在她的眼睛裏,看到了許多迷蒙的,絮霧一樣的色彩,仿佛是天上閃爍的星辰,又像是沙灘上晶瑩的貝殼,這裏麵最濃鬱的,是化不開的悲傷。李嵐看到這片悲傷的時候,他忽然反應過來了,她並不是不知道葬禮的對象是誰,她之前在盯著黑白遺像看的時候,她就是明白的,她在走廊上被自己追逐的時候,她也是明白的,她什麽都知道,她什麽都不說,因為恐懼。


    “家族準備怎麽對待她?”李嵐替她問出了最重要的問題。


    “這……”長老們互相看了看,最終還是把這個任務交給了姑姑。


    姑姑輕聲說:“兄長決定,把凜送走,他覺得凜是家族的恥辱,是絕對不能留在家裏的恥辱烙印,他想要把她送到一個看不到的地方,讓她……”


    “這是什麽意思?!”李嵐也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裏忽然翻湧過來的力量,或許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在冷漠無敵的李斯特麵前像夾起尾巴做人的落水狗一樣,卻在性格溫婉的姑姑麵前裝蒜,故意裝得自己脾氣很大,很叛逆,很讓人討厭,“你們準備這樣把凜送走嗎?!這是什麽狗屁決定?!”


    他知道,如果李斯特在這裏,他肯定不敢這樣說話,但是既然父親不在,那他就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他可是斯坦丁家族的大少爺,就算是那些經常責罵他的長老們,誰又敢真得那他怎麽樣?整個家族裏,隻有父親一個人敢對他動手,能讓他懼怕,僅此而已。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欺軟怕硬,但是他心中對凜的憐愛,對父親的憤怒全部翻滾在了一起,變成了一條貫通天體的龍卷風,唿啦啦的能摧毀一切。


    “這是家主的意思……”一位長老無辜的說。


    “夠了!你們!”李嵐憤怒的目光掃過所有人的臉,這裏的人都是斯坦丁家族最重要的人物,是這個龐然大物的核心之一,但是在他麵前,那都不算什麽,他是家族的長子,是家族未來的繼承人,尤其是李源拋棄了繼承人之位逃到上海投靠他之後更是如此,何況他還有珈藍堅定不移的支持。他能盡情的在這裏跟所有人裝大爺,甚至隨意的囂張的發火,誰能拿他怎麽樣?


    誰都不能。


    哪怕他是離家出走的敗家子,哪怕他是巫師界的笑柄,哪怕曾經他讓很多長老們恨鐵不成鋼,但那都是小時候的事兒了,就好像很多年輕人在高中時間段被父母牢牢掌控,像個說一不二的乖寶寶般,可從大學畢業之後,很多人就開始不聽父母的話,甚至搬出去住,俗稱——翅膀硬了。


    看著他們無奈的,夾雜著一些噤若寒蟬的麵孔,李嵐心中湧出仿佛是報複一般的快感。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報複些什麽,自己是否真的是為了凜的事情生氣。


    凜抬起頭,擔憂的看著他潮紅的臉,然後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領。


    這個細微的小動作,就像是一盆冷水,把通紅的炭火給熄滅了。


    李嵐猛然間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如此失態了,他簡直是一個跳梁小醜,對著不應該發火的人憤怒,如果不是他當初離家出走,爺爺也不至於心力交瘁而這麽早就逝世才對,他才是罪魁禍首之一,他憑什麽對著其他人發火?他應該對李斯特發火,可他不敢。


    李嵐深吸一口氣,隻說了一句話,卻讓所有人都瞪大眼睛。


    “凜讓我來養吧。”


    “你……”姑姑張大嘴巴,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是卻沒有組織好語言的樣子。


    “我本來就是家族恥辱嘛。”李嵐咧嘴一笑,“兩個家族之恥湊一塊兒唄,怕什麽?”


    “可你父親已經決定讓她永遠和家族脫離關係了……”姑姑望著他。


    “他不會拒絕我這個要求的。”李嵐自信的說,“他本來討厭我恨不得我滾得越遠越好,如果我順手幫他捎走一袋他眼中所謂的‘垃圾’,他又怎麽會拒絕呢?”


    他不知道,他說這番話的時候,教堂外的李斯特沉默著站在門口,這個滿臉歲月痕跡的中年人一言不發的接過司機遞給他的打火機,點了一支煙,仿佛在感慨些什麽。


    “老爺。”司機擔憂的看著李斯特,站在這裏也同樣能把裏麵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他很害怕這位斯坦當家主衝進去就把自己的兒子給一拳打死。


    “走吧,迴家。”李斯特淡淡道。


    司機撐開傘,舉在李斯特的頭頂。


    如絲如縷的細長雨點敲打著司機所撐的黑色雨傘,敲打著教堂的屋簷,敲打著坑坑窪窪的石階,敲打著濕漉漉的梧桐葉,敲打著透明的窗玻璃,再順著玻璃窗戶往下流淌。


    雨聲漫長,溫柔,平緩。


    敲打在所有人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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