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沒有,今天有幾個社會小青年在學校裏鬥毆被送警察局了。”

    “聽說了!聽說了!那幾個人純屬蛇精病吧,跑我們這兒約架來了!”

    放學的時候有學生在小聲議論,路綿經過的時候聽了那麽一耳朵,並沒有在意。

    兩人迴到家,沒想到厲爸厲媽也不在,桌上做好的飯菜還尚有餘溫。旁邊留著張紙條說是兩人臨時有事出門一趟,讓厲從善自己熱一熱先吃,不用等他們迴來。

    路綿跪坐在沙發上,下巴抵著沙發背,盯著厲從善在廚房裏熱菜的背影。她又想到行軍打仗的時候,厲從善很聰明,白天是足智多謀運籌帷幄坐鎮後方的軍師,晚上則點著油燈照著地圖一點點給她分析地理軍情。她覺得自己的軍功章應該分給他一大半,可是等大局已定,他不僅婉拒了皇帝加官進爵的賞賜,最後連人都跑得無影無蹤了。

    厲從善走出來的時候就見她一副目不轉睛的樣子,輕輕拍了拍她腦袋,“想什麽呢,吃飯了。”

    路綿的視線跟著他的背影晃動,突然有些氣悶,開口問:“厲二,當年你為什麽不告而別?”

    厲從善正在擺碗筷的手勢微不可察地頓了頓,“怎麽突然翻起舊賬來了,不是說好了再也不提從前的事情。”話雖這麽說著,可思及往事心中到底還是苦澀難忍,一時衝動啪得放下筷子,脫口而出,“你都要跟沈雲開成親了,我還能留在那兒礙你們的眼嗎?”

    “這……我是有苦衷的,不是故意要放你鴿子。”路綿訥訥,她迴宮前與厲從善約定受冊後便再不過問國事,同他一起遊曆河山,然而突如其來的一場賜婚卻鬧得二人險些就此割袍斷義,她以為厲從善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被氣跑了。

    “算了不說了。”厲從善歎了口氣,也沒指望她能突然開竅,“先過來吃飯。”

    可路綿這次卻像是想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繼續追問他,“我是在宮中遇害之後才來到這兒,你既然已經遠走高飛……”她斟酌片刻,換了一種說法,“為什麽也會來到這個世界?”你如此聰慧謹慎,最後到底是被誰所害?

    而那邊厲從善已經收起所有情緒,臉上看不出丁點異樣,說:“不是告訴過你嗎,我有一迴在山上看日出,迷迷糊糊地從山頂掉下來,然後就掛了。”

    路綿驚訝地瞪大眼睛,“厲二,你當真以為我是傻缺嗎?”白了他一眼之後站了起來,“你不想說就不說吧,反正都是上輩子的事兒了。”

    厲從善不接話,隻是看著她笑得縱容。

    每次他露出這樣的笑容,路綿就一丁點兒的脾氣都沒有了。

    吃過晚飯,兩人一起在房間裏做作業。

    路綿麵前攤著張語文試卷,做到古詩賞析題的時候,看到上麵寫著“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她咬著筆杆子想,這個出題的老師肯定是個熱愛小鮮肉的怪阿姨。又偷偷看了眼旁邊專心致誌做題的厲從善,烏黑柔軟的頭發,俊朗清秀的五官,白襯衫下輪廓隱約可見,袖子挽起露出一段結實的小臂。

    她看著看著,突然覺得有點兒口渴。

    路綿出去倒了杯水咕嘟咕嘟灌進肚子裏,又迴到房間,認認真真地把古詩賞析題寫完。

    接下來又到了厲老師數學小講堂時間,哪裏不會教哪裏,簡直soeasy。

    啊呸,這是不可能的!

    經過一個半小時的摧殘,路綿被函數公式幾何圖形折磨得頭昏眼花,那頭厲從善嘴巴一開一合還在講著些什麽,她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暈乎乎飄飄然隻覺得好似自己下一刻即將飛升。她滿是痛苦地想,她寧願上十次戰場也不願意去解一道方程式。

    當晚路綿離開的時候,覺得自己仿佛由內而外地受到了一次淨化洗禮,整個人都升華了。她身殘誌堅地拖著殘軀洗了個澡,然後一個猛子紮進被窩裏,沒過五分鍾就唿唿大睡。

    又過了片刻,路綿詭異地發現,自己似乎好像……開始做夢了?

    夢中正杏花雨紛紛,她身著古煙紋碧霞羅衣,怔怔立於小庭深院。周圍三麵粉牆環護,碧竹挺拔鬱鬱蔥蔥,而視線穿過園中的垂花門樓,可見裏頭遊廊曲折,兩旁奇草仙藤蒼翠。路綿沿著石子甬路而行,須臾之後,漸入佳境:但見亭台樓閣碧瓦重簷,池館水榭清麗雅致,佳木蘢蔥,奇花錦簇,清風拂麵,隻覺異香撲鼻。

    再往前看,一帶清流,奇石點綴,白玉為欄,岸旁古柏陰陰下似有人影晃動。

    路綿心下略有遲疑,然而還是抑製不住好奇心,朝著池邊漸行漸近。待離柏樹幾步開外,才看清樹下藤椅上斜坐著一個錦衣男子,玉冠束發,撒扇遮麵,十指骨節分明,相交覆於腰際。天青色袖袍自椅靠鬆鬆垂下,鑲金的雲邊在團花間傾灑開來,自有一派瀟灑恣意之情。

    他腳旁假石上還擱著一根魚竿,另又有放有魚簍,應當是在此垂釣。

    路綿一邊

    感歎這個夢境實在太過真實,一邊走過去想掀開男子麵上撒扇,瞧瞧究竟是什麽模樣。

    她剛伸出手去,斜倚著男子突然身形一動,緊接著響起道拽著長調懶懶散散的聲音,帶著點兒喑啞,“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動——”

    路綿一個激靈,“活的啊!”

    那聲音聽起來有點不高興了,“子曰:非禮勿言——”

    “一時口誤,一時口誤。”路綿訕訕地縮迴手,頭一迴做個如此光怪陸離的夢,她有點興奮。擦了擦魚竿旁的另一塊石頭,撩起裙擺一屁股就坐了下去,手掌支著下巴仰起頭,視線恰巧對上男子弧度優美的下頷,她問:“喂,這裏是哪兒?你是誰啊?你住在這裏嗎?”

    等了又等,男子方才慢條斯理地從口中蹦出兩字,“我家。”

    路綿環視四周陌生的環境,確定自己從沒到過這樣的地方,就又問他,“那你認得我嗎?”

    這迴過了很久,男子仍是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路綿本就不是長袖善舞之人,見對方不搭理自己,也就不問了。反正左右不過是個夢罷了,就算當前問得清清楚楚的,等她醒過來,說不定什麽都不記得了。興奮勁慢慢退卻,她枯坐著有點百無聊賴,斜眼看了眼魚簍,裏頭空蕩蕩的一條魚都沒有,心中不由暗暗嘲笑。

    “鉤上未置魚餌。”男子像是能讀懂路綿的心思,突然說道。

    未等她反應過來,耳旁又是一聲嗤笑,“愚昧無知。”

    路綿憤憤不平,呲牙怒道:“罵誰呢你?!學沒學過要講文明懂禮貌啊!”

    片刻寂靜,男子又是輕聲一笑,“沒學過。倒是有人跟我說過,打嘴仗是最沒勁的事兒,還不如抄家夥幹個你死我活來得痛快。”

    路綿怔了怔,這話聽起來怎麽這麽耳熟。

    還沒等她細想明白,男子倏然抬手,隨意一揮長袖,笑聲朗朗,“你該迴去了。”

    烏雲蔽日,飛沙走石,天旋地轉。

    路綿睜開眼,天還未大亮,床頭鬧鍾的指針掐的正好六點半。

    徐姨一早就來了,正在廚房裏煎雞蛋做早餐。她聽見外頭有聲響,迴身正瞧見路綿睡眼惺忪地從房間裏出來,故意探出頭去看了看天,吃驚道:“哎喲,今兒這太陽也沒從西邊出來啊,怎麽起得這麽早?”

    路綿其實很想告訴徐姨,因為自個兒做夢做到一半,結果被自己夢裏的人給趕

    出來了,然後就醒了。話在嘴邊翻來覆去滾了幾迴,她還是咽了迴去,笑嘻嘻地溜須拍馬,“還不是徐姨煎的蛋太香了,都把我餓醒了。”

    徐姨聽了果真笑得合不攏嘴,“你這孩子,一大早的嘴巴跟抹了蜜似的。既然餓了趕緊去洗臉刷牙,一會兒就能吃了。”

    路綿鑽進衛生間打開水龍頭,涼水嘩嘩地往臉上撲,過了會兒感覺整個人清醒了許多。她心不在焉地開始刷牙,視線從格紋的天花板跳到鵝黃的浴簾,又從架上零碎的瓶瓶罐罐挪到映在麵前鏡子裏一張心神不寧的臉。

    而等她走出衛生間拐彎快到客廳的時候,突然停下腳步蹭蹭往後退,瞪大眼睛看著牆上的畫。她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感覺這麽不對勁了,這兒原本掛著一本日曆,不知道什麽時候換成了這幅國畫,畫中園林景致儼然與昨晚夢中所見別無二樣。

    剛剛路過的時候路綿隻是視線一掃而過,所以隻是莫名覺得有點異樣,可還沒發現到底是哪兒不對。而現在仔細一看,又聯想到昨晚夢境,她心中隻覺驚悚。

    徐姨見她久不出來,過來一看,樂嗬嗬地說:“怎麽樣,這幅畫掛這好看吧?我早上整理儲藏室的時候發現的,嘖嘖,這麽好的畫兒不掛起來太可惜了!”

    路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魑魅魍魎,嚇得險些喘不上氣。

    去學校的路上,路綿隱晦地跟厲從善描述了這件詭異的事情。

    厲從善先是緊張摸摸她的額頭,“沒有發燒。”立馬鬆了口氣,“是不是你從前見過那副畫,但是自己忘記了?而畫裏的場景留在你的潛意識中,所以才會做夢夢見。”

    路綿肯定地搖頭,“不可能,我從沒見過這幅畫。”又緊張兮兮地看看周圍,臉色有點泛白,“厲二,你說……你說這世上難不成會有鬼怪?”

    厲從善抿唇忍笑,“綿綿同學,我們要相信科學。”

    路綿提著口氣佯裝鎮定,“嗯,我當然不怕了。”接著又違心講,“就算是碰到了,我也是一丁點不怕的!我不過就是擔心你,萬一鬼怪穿牆到你家裏把你給吃了可怎麽辦?”

    厲從善假模假樣地笑了笑,“那你可得保護我。”

    作為一個曾收獲千人斬成就的將軍,路綿應得十分痛快。

    然而當夜她就被自個兒啪啪打臉。屋漏偏逢連夜雨,正巧小區停電,黑燈瞎火的嚇得她瞪圓了眼睛不敢睡。

    可就算如此,最後還是沒能抵過

    睡意來襲。

    昏昏沉沉又入舊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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