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先漢時代,貴族和士人實力很強,但在後漢,隻有外戚才能和宦官打的有來有迴,士人的一切抗爭都會以失敗告終。


    在皇帝下達了指斥自己的諭令,表露出毫不悔改的態度之後,洛川就知道大漢要完。


    英侯府中,一群士人正跪坐著,年齡各不相同,一片愁雲慘淡。


    皇帝赦免死罪,僅僅禁錮這些士人的政治前途,曾經逃走的士人都可以迴鄉了。


    這些士人直接拱手至地,然後頭也至地,竟然對洛川行了三叩九拜中,最隆重的稽首拜禮,這是隻有大典時,臣子拜見君王時,才會行的禮節。


    洛川自然是連忙阻止,但就連最古板的儒家士人都堅持行完禮。


    “子川公,若無您的庇佑,恐怕老朽和眾子弟以及諸位士人都要死在宦官手中了。


    這等再生之恩,不過是稽首之禮而已,實在是不算過分啊。”


    洛川搖搖頭道:“這不算是什麽,本侯也隻能盡一些綿薄之力,禁錮之詔還沒有解開,諸位迴鄉之後可有什麽想要做的嗎?”


    聽到禁錮二字,所有人都沉默了,眼中的悲憤幾乎是難以抑製的,還有根本不知道該有多深的絕望。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哪個士子沒有治國平天下,希冀天下平的大願?


    哪個士子沒有過致君堯舜上的豪言。


    報效君王,大建功業,維護社稷,存續天下。


    都毀了。


    想要效忠的君王拋棄了他們,還指斥他們為奸賊,有的士子無法接受直接自殺,有的士子不喜歡從自己身上找問題,於是覺得定然是皇帝有問題。


    屋中沉默了許久,才有人開口說道:“老夫年老,恐怕是見不到禁錮之詔解開了。


    禁錮之詔累及三族五服,還累及了交遊的友人和門下的弟子,就算是想要收徒講學,弟子們也沒有出仕的機會。


    便迴鄉去刻印經書,使貧寒的學子能讀書,或許其中就有能振興大漢社稷的人才。


    等遇到明君聖主,禁錮之詔定然會解開,那時大漢振興算是有老夫的一份力。”


    這就是典型的儒家士大夫,即便是被逼迫到了這個地步,還是想著要振興王朝社稷。


    他還算是好的,因為他至少還說當今皇帝不是明君。


    儒家中甚至有直到這種情況,都將原因歸結於宦官弄權,而不願意去指責皇帝,認為君父隻是被蒙蔽的。


    年輕的士人們有的迷茫,不知道未來走向何方,難道真的就這樣在鄉中度過一生嗎?


    還有的眼中帶著絲絲戾氣,尤其是有些出身孟氏儒的,心中甚至已經升起了出奔遼東燕國,率領大軍南下滅漢的想法。


    君視臣如草芥,臣則視君如寇仇!


    天命輪轉。


    千年神聖邦周尚且天命落地。


    漢廷就能一直受命嗎?


    無數繁雜的思緒充斥在眾人心頭,然後離開。


    ……


    洛倩跪坐在桌邊,正在熱酒,淡淡道說道:“良人,你在天下之間名聲大噪,前來拜訪你的士人多如過江之鯽。


    上一次殺死宦官子弟,皇帝消了氣就不覺得如何。


    現在你和士人走在一起,卻犯了皇帝的大忌。


    下一次再有大禍,如果找不到合適的理由,除非伱出奔,否則家族也保不住你的性命。”


    洛川站在窗前,摩挲著手中的酒壺。


    他迴想起了前幾日,就連同屬五姓家的家族都開始勸說他算了,還有在天下之間最富有聲名的諸經學家族都寫信給他說,再上書會更激怒皇帝,就這樣吧等到下一次機會。


    他帶著絲絲憂愁說道:“大漢這是將亡之兆啊。


    皇帝和公卿都在絞盡腦汁的去保住自己的權力。


    眼界就會狹隘到朝廷之上,天下的問題就會忽視。


    這些人汲汲於權鬥的勝利之中,殊不知天下早已千瘡百孔。”


    夫妻兩人都沉默了一瞬,停止爭鬥不可能,這是人的本性,但鬥而不破才是正常之道,現在皇帝直接撕破了臉。


    洛川飲下一口酒,擔憂道:“這些士人,各有才能。


    不是那些隻能依附於皇帝的宦官和外戚所能相提並論的。


    一群身負大誌,能文能武,能治國平天下的豪傑之士,卻被禁錮在民間,這將會極大的動搖帝國的統治。


    再配合上賣官鬻爵,大肆修建宮室,頻繁向四邊發動戰爭。


    按照現在的趨勢,為夫估計大漢距離亂世爆發最多幾十年,而且很可能就像是秦末和先漢末那種,直接一場大亂將漢朝廷打入深淵。


    這一次還能有世祖光武皇帝來堪平天下嗎?”


    大概會有吧。


    洛川有些不確定,他雖然不是洛氏嫡子,但因為是上代英侯的獨子,從年幼時就確定了要娶洛氏女,一直生活在昭城之中,接受正統的洛氏子教育。


    虛無縹緲的天命之說,他知道是客觀存在的。


    天命不是一種強製機製,而是一種有偏向性的機製。


    如果漢朝天命已經墜落,那自然是各憑本事,群雄逐鹿。


    但現在漢朝才三百年時間相比過去的王朝,時間太短。


    洛川猜測認為,上天賜下的命可能還沒有結束。


    這種情況之下,很有可能再出一個中興之主,為漢延續。


    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現在的皇帝是沒有悔改之心的,要一條路走到黑。


    洛倩站起身同樣走到窗前,與洛川並肩,淡淡道:“良人,這些士人可不一定會禁錮在民間。


    遼東燕國蓬勃興起,多少寒門往其國而去。


    若是有中原豪門子弟願意前往,富貴就在旦夕之間。


    先漢時,麵對衰落的漢廷,家族子弟在積極的救世,甚至搭上了昭忠毅公的命。


    但上次迴到家族,你就知道家族對漢廷已經處於冷眼旁觀的狀態。


    不像現在的士族一樣將漢朝拖向深淵,已經很克製了。


    畢竟雙方之間有香火情。


    你想要扶助漢廷,家族方麵幾乎不會給你提供幫助的。”


    洛倩的話有些涼涼的,洛川聞言,嘴唇微動,過了許久才輕聲道:“夫人,我明白的。


    但英侯傳承三百年,與天下其他家族不同,一片赤誠忠心,我不能讓它在我這裏斷掉。


    家族要傳承千年,萬年,直至時間終末。


    英侯會隨著大漢興衰而存亡。


    我們的孩子,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這樣的壓力。”


    夫妻兩人都知道,他們兩個活著的時候,大漢還沒有敗壞到會滅亡的地步,但是等到他們的孩子長大,遭遇的情況會遠遠超過現在。


    ……


    受到禁錮的人,根本就數不清到底有多少人,畢竟這次的禁錮是直接五服,再加上還有弟子門人,這數量簡直就恐怖。


    但黨錮之禍的發生似乎對朝廷沒有產生什麽影響,該是怎樣還是怎樣。


    皇帝對此表示非常滿意,這就是他的想法,偌大的朝廷離開了誰都會轉的,沒有人是不可或缺的。


    大量士人離開朝廷,空出了頗多的官位,皇帝興奮的將三個九卿高位賣了個好價錢,足足一億錢。


    又一次對士大夫們大勝的宦官愈發猖狂起來,除了少數幾人,其餘的常侍以及宦官子弟,麵對噤聲的朝廷和天下,愈發變本加厲的開始了收刮。


    不僅僅是宦官子弟,那些本地郡縣之中的豪強同樣跟在這些人身後,要麽兼並土地,要麽就將宦官子弟收刮過,無法存活的百姓收攏到家族之中,成為他們的佃農,成為朝廷戶籍中“消失的人”。


    轟轟烈烈的,所有人都在挖著這個龐大王朝的根基,隻等它轟然倒下!


    ————


    “黨錮之禍”是東漢末年不能繞開的政治事件,造成的結果是極其嚴重的,後漢書《黨錮列傳》中記載“黨錮之禍,士人下獄死者數百,清正之士絕於朝堂,附從者錮其三族五服。”


    從根本性質上來講這是一次統治集團內部爭奪權力的鬥爭,是代表臣權的士人集團與代表皇權的宦官集團的對抗。


    筆者通常僅僅記錄這種政治鬥爭,而不帶有偏見性,但黨錮之禍不同。


    宦官們無論從客觀還是主觀角度,都不具備正義性,挺身而出的士大夫不僅僅代表了本階層的聲音,相對於宦官來說,這些士大夫同樣在為百姓發聲,弘揚清正,貶斥不法,具有正義性。


    “黨錮之禍”的危害極大,它造成了士人階層中較為先進的一批士人與漢王朝離心離德,可以說東漢統治的根基徹底動搖,並造成了後續一係列的惡果。——《漢王朝興衰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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