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3日。


    重慶柴家巷,國泰影劇院。


    吃過晚飯,周赫煊便帶著張樂怡、孟小冬和阮玲玉至此,身邊還跟著從印度過來交流的安納德。


    “哎呀,明誠真是賞臉!”郭沫若熱情地過來握手。


    周赫煊笑道:“郭先生的巨作首演,我當然要來欣賞學習。”


    今天是話劇《屈原》首演的日子,來了許多左翼作家。郭沫若在跟周赫煊等人寒暄過後,立即又去迎接其他朋友。不多時,周赫煊也被團團包圍,作家們熱切的跟他討論《小王子》。


    話劇即將開演時,一個胖乎乎笑眯眯的中年男人走過來,跟周赫煊握手道:“周先生,近日拜讀大作,頗有感觸,你那本童話寫得太好了。”


    周赫煊哈哈笑道:“孫先生你就是書中的小王子啊,一片愛國赤子之心,飯碗砸了還敢來看《屈原》首演。”


    “飯碗砸了不要緊,總能找到吃飯的家夥。”中年男子依舊笑容滿麵。


    此君名叫孫伏園,民國時期的“副刊大王”,《阿q正傳》就是他向魯迅邀稿的產物。


    孫伏園堪稱催稿狂魔,是很多民國作家心中的陰影,用曹聚仁的原話來說:“(孫伏園)圓圓臉,一團和氣,跨進門來,讓你知道該是交稿的時候了。”


    當年魯迅被催稿折磨了兩個多月,鬱悶得想把《阿q正傳》早點結束,卻被孫伏園軟磨硬泡繼續往下寫。直到孫伏園到外地出差,魯迅連忙趁機寫了個大結局,若非如此,《阿q正傳》估計會寫成長篇小說。


    魯迅剛開始與孫伏園關係非常好,他在北平、西安、廈門、廣州各地奔走,孫伏園都以學生的身份一路陪伴。直到孫伏園投靠了國黨改組派,兩人的交情才漸行漸遠。


    即便如此,魯迅也沒有寫文章罵過孫伏園,隻在給妻子的書信中吐槽:“他(孫伏園)似認真非認真,似油滑非油滑,模模糊糊地走來走去,永遠不會遇到所謂為難。然而行旌所過,都往往會留一點長遠的小麻煩來給別人打掃。”


    孫伏園就是這種人,永遠一副微笑麵孔,乍看虛偽,實則真誠,而真誠中又帶著三分油滑,天塌下來了估計他還在傻樂。他屬於那種樂天派,諸事都不放在心上,惹了禍事也不擔心,卻害得朋友來給他擦屁股。


    比如說前陣子,孫伏園擔任《中央日報》副刊主編。這是國黨的機關報啊,居然敢連載郭沫若的《屈原》,氣得老蔣親自指示要把孫伏園解職。於是《中央日報》社的社長陳博生被連累了,陳博生是孫伏園的朋友,也是孫伏園進入《中央日報》的邀請人。


    陳博生被此事搞得焦頭爛額,孫伏園卻拍屁股笑嘻嘻走人,今天還敢來國泰劇院看《屈原》首演。


    孫伏園跟誰都自來熟,而且笑容可掬讓人不好拒絕,此時他就說:“周先生明天有空嗎?我正好沒事做,想去貴府坐坐,請教一些文學方麵的問題。”


    “改天吧,明天我有事。”周赫煊道。


    “那行,周六如何?”孫伏園又問。


    “可以,恭候大駕。”周赫煊隻得答應,不然這人還會繼續選日子。


    ……


    舞台上,暮春時節。


    由金山飾演的屈原徜徉在橘園內,抒情朗誦道:“輝煌的橘樹啊,枝葉紛披。生長在這南方,獨立不移……植根深固,不怕冰雪紛霏。賦性減震,好比仁人誌士……”


    “好!”


    觀眾拍手大唿。


    安納德好奇地問:“周先生,這部話劇講的是什麽?”


    周赫煊解釋道:“講的是中國古代的愛國者屈原……”


    安納德在周赫煊的講解下,萬分困難地欣賞著話劇,而其他觀眾則早已沉浸在劇情當中。


    漸漸演到第五幕,屈原被囚禁在東皇太一廟。突然舞台上響起了交響樂,屈原在宏大壯闊的伴奏聲中吟唱《雷電頌》,醞釀多時的狂暴情緒噴薄而出:“風!你咆哮吧!咆哮吧!盡力地咆哮吧!在這暗無天日的時候,一切都睡醒了,都沉在夢裏,都死了的時候,正是你咆哮的時候,應該你盡力咆哮的時候!盡管你是怎樣的咆哮,你也不能把他們從夢中叫醒,不能把死了的吹活轉來,不能吹掉這比鐵還沉重的眼前的黑暗……”


    周赫煊聽得全身汗毛直立,郭沫若的詩現場朗誦太可怕了,情緒毫不委婉掩飾,如同火山噴發般肆意宣泄。


    “轟隆隆!”


    突然間,一道春雷響起,窗戶外閃爍著煞白的雷電。


    而此時此刻,屈原正在舞台上呐喊:“你們風,你們雷,你們電,你們在這黑暗中咆哮著的,閃耀著的一切的一切……”


    劇院內外,交相輝映,仿佛蒼天也感應到了這個時代的黑暗。


    那叱吒風雲、氣吞山河的氣勢,衝破了禁錮已久的心靈閘門,在外窗電閃雷鳴的烘托下,震撼了所有國泰劇院內的觀眾。


    周赫煊扭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孫伏園,暗自佩服這人的膽量。這出話劇就差沒指著老蔣的鼻子罵娘了,孫伏園居然敢把劇本放在《中央日報》副刊上連載,頭真鐵啊!


    當演出結束,全場起立,掌聲持續了好幾分鍾才停下。


    接下來,《屈原》在國泰劇院連演17天,從早到晚,場場爆滿,觀看人次將近30萬。並且,這部話劇漸漸從重慶傳到各地,所帶來的社會影響遠超《小王子》,不管是左派人士、自由人士,還是國黨那邊的愛國官員和將領,都紛紛表達了由衷的讚歎。


    到了六月份,重慶主城這邊直接禁演,《屈原》隻能搬到周邊區縣。


    《屈原》劇組一到北碚,國黨就派出特務找北碚民眾教育館長劉忠義:“這個劇煽動性很大,在重慶上峰已經禁止演出,你應該立即阻止。”


    劉忠義說:“這是管理局安排的,我無權取消,不信你去找盧局長。”


    盧子英也根本不甩特務,頂著壓力對劉忠義說:“不管他,每天演出時,你安把藤椅坐在戲台口。名為監督,實為防止特務破壞。發生了事情就找我,我始終都在劇場內。”


    這兩人都不是共黨,隻是重慶本地的官員而已,完全出於愛國熱情才支持《屈原》,即便事後被撤職也在所不惜。


    好多江北、巴縣、璧山、合川等鄰近區縣的百姓,聽說北碚那邊還能看到《屈原》,紛紛結伴而來,導致北碚旅館全部暴滿。江北縣就挨著北碚,那裏的觀眾發現找不到旅館,幹脆看完演出半夜徒步迴家。


    為了看一出話劇,徒步幾十上百公裏,甚至不惜風餐露宿,可想而知《屈原》的影響力有多大。


    這是今年文藝界最轟動的事情了,周赫煊和《小王子》得靠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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