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赫煊的這次演講,信息量非常大,大得讓有些人沒有立刻反應過來。


    不說民國年間,就連到了21世紀初的前十年,普遍中國人都還覺得自己的國家難以追趕西方。這是自晚清以來,曆次對外戰爭失敗產生的自卑,是國家長期積貧積弱帶來的不自信。


    民國時期尤甚,無數仁人誌士為中國崛起而努力,但卻伴隨著茫然與惶恐,因為大家看不清前方道路上的重重迷霧。


    或許隻有周赫煊這個穿越者,敢一次次的高唿中國必將繁榮複興。甚至在這次的演講中,他把中國複興的關鍵都預言出來,那就是戰勝日本,贏得第二次世界大戰!


    這不僅僅是胡亂猜測,周赫煊在《菊與刀》中,已經詳細分析預測了“二戰”的起因與必然,看過那本書的人都能很好理解。隻是有人選擇相信,有人表示懷疑,更有人嗤之以鼻。


    但不管如何,演講是可以讓人熱血沸騰的,好多學生因為周赫煊的預言而歡欣鼓舞,那句“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為中華之崛起而奮鬥”更是把部分學生感動得熱烈盈眶。


    哭了,是真的哭了。


    未來的人可能無法理解這種情緒,僅僅畫出一個虛無的大餅,就能把熱血青年感動得流淚,甚至有人可以為了這個目標去犧牲性命。


    在歡欣之餘,也有些冷靜的學生,仔細思考周赫煊預言的“第二次世界大戰”是否有可能出現。十年之內,日本必然入侵中國,這個說法更是讓人感到憂心忡忡。


    以中國現在的混亂局麵,真的能夠打贏日本嗎?


    恐怕很簡單,希望也十分渺茫。


    一些有朋友在日本留學的學生,紛紛寫信詢問,想要知道日本現在的情況。當他們得到答案時,不可避免的變得更加擔憂,因為日本的軍國主義思想太可怕了。


    如果第二次世界大戰來臨,中國像甲午年間那樣戰敗,豈不要跟朝鮮人一樣成為亡國奴?


    傅東華就是感到憂心的人之一,他恍恍惚惚地站在操場中,腦子裏盡是中國和日本未來的大戰,以至於連這次來南京的目的都忘了。


    好半天,傅東華才迴過神來,然後朝周赫煊飛奔而去。


    周赫煊被學生圍著迴答了諸多問題,終於在段錫朋的幫助下脫身。他還沒迴到教師宿舍,傅東華便追上來喊:“周先生,請等一下!”


    周赫煊迴頭,見傅東華不似學生模樣,微笑問道:“你好,請問有什麽事嗎?”


    傅東華遞上來一張名片,自我介紹道:“鄙人傅東華,上海中國公學中文係講師,兼任商務印書館編譯員。”


    “原來是傅先生,幸會!”周赫煊熱情地握手道。


    傅東華學曆並不高,隻是中學畢業而已。但他卻能自學成才,如今不僅當了上海大學、中國公學的講師,兩年後還會成為複旦大學的教授。


    此人在中國近現代文學史上,也是有一定地位的,他翻譯了《唐吉坷德》、《失樂園》、《伊利亞特》、《飄》等諸多名著。


    傅東華的翻譯跟魯迅的翻譯截然相反,魯迅屬於“死譯”,傅東華的“活譯”卻活到沒邊。他為了作品的結構和流暢度,在翻譯時隨意刪減大段原著描寫,提高文學藝術性的同時,又使得譯本極度“失真”。


    傅東華翻譯作品的最大特點,就是把外國人名進行漢化,每個人物都擁有中文姓氏。比如《飄》的男女主角,他把rhett_butler翻譯成白瑞德,把scarlet_o’hara翻譯成郝思嘉,中國讀者閱讀起來有趣又好記。


    周赫煊把傅東華請進宿舍,為他倒來一杯水問:“傅先生特意從上海過來找我的?”


    “是的,”傅東華道明來意,“前段時間,我拜讀了周先生的著作《泰坦尼克號》,深感佩服。我希望能把這本小說引進到中國出版,商務印書館也很支持我的想法,所以派我來找周先生談談。周先生,你的這本書,不會已經有中文稿件了吧?”


    “沒有,我直接用英文寫的。”周赫煊道。


    “那就好,”傅東華舒了一口氣,問道,“我能夠有幸翻譯這本小說嗎?”


    似乎怕被周赫煊看輕,傅東華從皮包裏拿出幾本書,其中有荷馬史詩《奧賽德》、亞裏士多德的《詩學》、辛克萊的《人生鑒》等等。傅東華說:“這些都是我的翻譯作品,周先生請過目。”


    周赫煊隨便翻了幾篇,笑道:“傅先生的《奧賽德》我看過,翻譯得很好,我也相信你能把《泰坦尼克號》翻譯好。”


    “這麽說,周先生是答應了?”傅東華喜道。


    “當然,”周赫煊點頭說,“我隻提一個要求,不要隨便刪我的原著內容,即便是那些看似無用的景物描寫和說明性文字。”


    “我會注意的。”傅東華有些尷尬,同時也有些意外,沒想到周赫煊居然也知道他的翻譯風格。


    至於周赫煊,他對傅東華的翻譯版本頗為期待,很想知道《泰坦尼克號》的男女主人公傑克和蘿絲,會被傅東華翻譯成什麽名字。


    按照傅東華的一貫作風,將小說裏的西方姓氏音譯過來,恐怕男主角會叫鄧傑克,而女主角則叫貝露絲。還有各種配角,比如大反派男二號叫霍卡爾,女暴發戶叫貝茉莉……


    絕對,絕對,非常有可能!


    鄧傑克站在船頭,抱著貝露絲的腰,鄧、貝二人一起吹海風。


    偶買噶!


    周赫煊想想就覺得那畫麵太美,完全不敢看啊。


    然而,讓周赫煊最意想不到的居然是書名——


    三個月後,傅東華把翻譯稿寄給周赫煊,《泰坦尼克號》赫然變成了《愛情方舟》。


    什麽鬼?


    不愧是能把《gone_with_the_wind》翻譯成《飄》的男人,這尼瑪也太隨性了點吧。


    傅東華這種翻譯風格叫做“歸化翻譯”,可以規避異國普通讀者的閱讀障礙。直到20世紀70年代,德國才興起一種“功能派翻譯理論”,與傅東華的“歸化翻譯”情況類似,隻是更具理論性和係統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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