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是個有趣而又無奈的年代,就拿眼前這些吵架的人來說,思想之混亂可見一斑。


    吳稚暉和錢玄同兩人,其實都屬於“廢漢字派”。他們也知道廢漢字無法一蹴而就,需得慢慢來才行,比如先搞簡化字,一步步過度到拉丁字母。


    這個思路跟新中國初期完全相同,我黨也是準備先簡化漢字,最終讓漢字完全字母化。


    會議結束後,錢玄同主動找上周赫煊:“周先生,有沒有興趣一起聊聊簡化字?”


    周赫煊笑道:“我的國學基礎很糟糕,在語言文字方麵也沒有多少研究。”


    “非也,非也,”錢玄同擺手說,“太炎先生看過你的小說手稿,他說裏麵全是簡化字,而且有些簡化得非常過分。就此來看,你我乃是同道中人。”


    錢玄同也是章太炎的學生,曾和魯迅一起,跟隨章太炎研究音韻、訓詁和《說文解字》。錢玄同以前還是《新青年》的編輯,積極推進白話文運動,正是由於他向魯迅邀稿,才誕生出《狂人日記》這篇小說。


    周赫煊好笑道:“疑古先生,我們可非同道中人。我希望漢字能夠適度簡化,但我堅決反對廢除漢字,我們的出發點完全不一樣。”


    “我也不想廢除漢字啊,”錢玄同感慨地說,“但時代發展至今,漢字已經漸漸落伍了。不管是自然科學的表達運用,還是知識訊息的傳播,漢字使用起來都極不方便。漢字的字母化是曆史大勢所趨,我們這代人不過是推動者而已,希望子孫後代能夠因此受益吧。”


    周赫煊默然,他不想再爭論,因為不可能說服對方。


    周赫煊主動轉移話題問:“聽說令公子在北大讀書?”


    “你說老三啊?”錢玄同笑道,“他在讀北大預科,也兼聽本科的課程。年輕人想法不一樣,我本想把他培養成國學人才,結果他對物理更感興趣。”


    周赫煊說:“學物理好,國家最需要理工科人才。”


    錢玄同道:“但願他能學出個名堂吧。”


    兩人討論的那個“老三”,正是兩彈元勳錢三強先生。


    民國“錢氏”出了太多能人,錢玄同、錢穆、錢偉長、錢鍾書、錢學森、錢三強、錢鍾韓……兩岸院士加起來超過10個。


    周赫煊和錢玄同一路閑聊,還沒走出中央大學,教育部副部長段錫朋便追上來喊:“周先生,請稍等!”


    周赫煊轉身問道:“段部長有什麽指教?”


    段錫朋笑道:“跟教育部無關,我現在是以中央大學校長的身份,向周先生發出邀請,希望周先生能夠擔任中央大學的曆史客座教授。”


    “我很榮幸,但恐怕沒什麽時間來這裏講課。”周赫煊說。


    “無妨,”段錫朋道,“隻要有機會,中央大學隨時歡迎周先生講課。馬上就要快期末了,周先生又正好在南京,不如這幾天就給學生們講講曆史吧。”


    周赫煊想了想說:“沒問題,就由段校長來安排時間。”


    “明天下午如何?”段錫朋問。


    “可以啊。”周赫煊道。


    “那太好了,”段錫朋高興道,“中央大學很缺周先生這樣精通西洋史的學者,學生們早就翹首以盼了。”


    民國的中央大學,就是後世的南京大學,因為有教育部的大力扶持,這所學校師資力量極為雄厚。就拿曆史專業來說,中央大學不比清華、北大弱,邀請了多位國學大師任教。


    遺憾的是在世界史方麵,中央大學因為建校時間太短,暫時還沒有招聘到頂級大牛。直到後來沈剛伯等人加入,中央大學才補足世界史領域的短板。


    段錫朋隨即邀請周赫煊參觀中央大學曆史係,又引薦了徐子明、繆鳳林等多位史學教授。


    “周先生你好,久仰大名!”徐子明是中央大學曆史係主任,負責教授西洋史,他見到周赫煊以後頗為激動。


    周赫煊笑道:“徐教授你好。”


    徐子明雖然精通西方曆史,但跟辜鴻銘一樣主張保留國粹,積極反對五四運動和白話文運動。當年他跟胡適打筆仗打得很歡,還寫過一篇《胡禍叢談》,痛斥胡適搞五四運動是毀棄傳統文化的災難。


    幾人說笑著走進一間教室,裏麵的學生聽說周赫煊來了,頓時瘋狂的將他們團團包圍。就跟遇到明星一樣,各種握手要簽名的,嘰嘰喳喳纏著周赫煊說個不停。


    周赫煊應付著眾多學生,隨手拿起課桌上的一本教科書。這本書叫《西洋史》,翻譯整理自西方的多本史書,周赫煊大致看了看目錄,發現內容實在有夠粗糙。


    “這就是中央大學的西方史教科書?”周赫煊皺眉問。


    徐子明解釋道:“東南大學(中央大學前身)時編撰的,編得很倉促,而且還有部分錯誤疏漏。我給學生們上課時,還必須自行增加、糾正一些內容,否則就是誤人子弟。”


    中央大學的教科書都如此敷衍,可見整體情況有多糟糕。


    民國初期和中期,國內大學的教科書都是自行解決的。給力的學校精心編撰,不給力的就直接亂來,特別是跟國外有關的學科,多數都是盜版翻譯而來。


    民國期間最牛的西方曆史教科書,當數餘協中先生的《西洋通史》,但那本書還要等好幾年才能出版。


    周赫煊扭頭對段錫朋說:“段校長,我想編一本西方史教科書,不知中央大學有沒有興趣?”


    “當然有興趣,”段錫朋笑道,“周先生是世界史學大家,你親自主編的教科書,肯定屬於權威著作。隻要這本書編出來,中央大學立即就采用!”


    周赫煊的目標可不僅僅是中央大學,他希望民國所有的大學,都采用他編撰的西方史教科書。


    教科書這玩意兒,最容易夾帶私貨,把自己的思想潛移默化的傳輸給學生。


    周赫煊這次準備用斯塔夫裏阿諾斯的《全球通史》做藍本,刪改掉超前的部分,再增加一些愛國主義思想。


    把《全球通史》放到20世紀30年代,絕對又是一部驚世之作,不僅會影響在校學生,恐怕世界著名的史學家都要奉若至寶。後世學界對《全球通史》評價極高,稱其為“當代世界史編撰的一個新起點,影響世界曆史的10本書之一,人類文明發展史的經典著作”。


    到21世紀,美國的許多大學,都把《全球通史》做為基礎課程教材,連一些軍校都把它選做教科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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