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向的新家是一片新起的六層居民樓,基本上到市區的邊兒了。他們家分到的是兩居室,當然是因了高潔的身體分到了二層。高潔挺感激的,雖說不算大,但總歸是一套設施齊全的單元房。比起平房來要方便的多了。  自打高潔搬進後的近十天了,玉芹就沒迴自個的家住過,她一直陪著高潔。同事們幫著搬過來後,零零碎碎的她也收拾了好幾天,累的夠嗆。高潔幫不上忙,即使有活玉芹也不讓她幹,弄的她挺過意不去的。玉芹知道高潔愛幹淨,將她的屋收拾的利利索索,該洗的、該拆的就連幾年不拆的褥子,也都弄的幹幹淨淨。晚上高潔躺在幹淨、鬆軟的床上心裏感激的什麽似的。她對玉芹說;玉芹啊你比我親女兒還親呢。玉芹說高姨你可別這麽說,我姑姑說她在你們家的時候,你們從來沒拿她當過外人。那些年虧了姑姑資助我們家,其實姑姑能資助我們家也都是因了你們經常幫助姑姑。

    高潔噢了一聲說:那幾年你姑姑常說家裏困難是說的你們家啊。

    玉芹點了點頭:就是,姑姑早就一個人了,她沒有什麽累贅,倒是我們家經常的有事,母親三天兩頭的生病,父親工資又低,那時我們家的生活來源有一半是來自姑姑。

    高潔說是啊,張嫂是個好人,她的一生也是很不容易啊。

    高姨,姑姑從不唉聲歎氣,她說沒用我經常見到姑姑訓斥父親,嫌他沒有男子漢氣魄。母親去世後,我們家的事有一大半兒是姑姑做主的。

    高潔說當初我們就看你姑姑是個好人,那時就想如果她願意,可永遠在我們家待下去,我們可以送她到老。唉,我們沒幫上她,反到是沾了她的光。玉芹啊這次搬家真虧了你啊!高潔頓了一下,有些欠疚的說,有些事你要原諒北向,他生活起伏太大,精神受衝擊也大,難免有些事做的不近情理,如果有什麽傷著你的話高姨替他賠禮。

    玉芹聽了有些不自在,高姨你可千萬別這麽說,我幹什麽都是應該的。

    高潔聽的出玉芹這話說的有些勉強。

    一提到北向兩人的談話有些尷尬。玉芹有些受不了,趕緊對高潔說:高姨我去那個房間收拾收拾,說著就去了另一個屋。這也是一間北屋,比高潔那間小些。玉芹在這個房間裏可算是用盡了心思。可還是拿不準是不是能合北向的意。北向的一件東西她能換好幾個地方總也沒把握,她覺的按自己的心思應該這樣,又覺的北向和自己不一樣怕不合北向的意。北向的意願是什麽呢?玉芹知道她也揣測不出的。她最清楚的一點就是她和北向不是一種人,可她又偏偏喜歡北向這種人,她想用自己的勤勞使自己能溶入這個家庭。雖然這個家庭已失去了往日的輝煌。她更清楚正是因了這家庭失去的輝煌才會使自己有可能溶入這個沒有了輝煌的家庭。玉芹不是那種自命不凡的人,如果不是命運給了她這種機會,她會很安於現狀自自然然的找一個相匹配的主過那種清苦寡欲的小民生活。但是當這個落破的公子哥出現在她的麵前時,她被他深深的吸引了。到底吸引她的是什麽——相貌、文化、家庭或許都有些吧。在北向的麵前她那本來就不算強的自尊就更蕩然無存了。她是個底層人家的孩子,能供她使展的隻有他的勤勞。而正是這一點博得了女主人的歡心。

    玉芹站在北向房間的中央,麵朝窗戶,她一直在欣賞著自己製做的窗簾,那是一整塊白地碎花的人造棉製作的。為這個窗簾她著實下了一番心思,她走了好幾家布店,她想北向家文化高應該偏重那種淡雅的顏色,要是買那種純白的呢又覺得不太好。在布的尺寸上她也是下了狠心的,多買了二尺,她覺的窗簾拉開後應該有個摺才好看,而自己家的窗簾卻是用幾塊不同的布拚湊起來的,拉開後是平的,她早就覺的不好看,可幾年了仍是那個舊窗簾,她實在是不舍得啊,花那麽多的錢買一塊整布掛在窗戶上。布買來後高潔給她錢她死活不要,兩人撕扯著,高潔累了想到來日方長也就依了玉芹。

    此時的玉芹在欣賞著自己的傑作。她實在是覺的這個窗簾太好看了。她拉開又關上、關上又拉開。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高潔已走出了自己的房間,玉芹一步跨出;高姨我來,玉芹將門開了,一位高大魁梧的軍人立在門口,

    請問北向是在這裏住嗎?

    玉芹說是啊,你是——

    那軍人一聽是,鬆了一口氣說可找到了,說著就要往裏擁。玉芹將門一當,迴頭喊高姨:找北向的。

    高潔邊往門口走邊問誰呀?

    那軍人已探進了半個身子,他看著走過來的高潔,忽然就迎著高潔走了過去;高阿姨。聽著喊聲高潔一楞端詳著來人;你是——,鐵蛋兒。那軍人自報家門。

    高潔也認出來了,她拍了拍鐵蛋兒;喲,真是你啊,說著拉起鐵蛋兒往屋裏走,隨走隨說,有好多年不見了。玉芹將門關上去了廚房。

    鐵蛋兒坐下後看著高潔;高阿姨,你,你怎麽這麽老了我差點兒沒認出你,沒待高潔迴答,他自覺的不妥趕緊補充說,我爸媽也都特別老了。

    高潔慘淡的笑了笑,鐵蛋兒你怎麽找到這兒的?

    別提了,鐵蛋兒開始敘說:昨天下午找了一下午,都說在這一片,結果我跑了好幾個樓都不是。今天又來的,又找了兩個多小時,後來碰到你樓下的、可能是你們原來的鄰居這才找到的。忽然又想起了什麽;高阿姨北向呢?

    高潔說出差了,還要幾天才迴來。

    噢,鐵蛋兒說他進工廠了?

    高潔點了點頭。鐵蛋兒滿屋子掃了一眼,北洋不在家?

    高潔沒做聲,玉芹端著水進來小聲的說,去年就死了。說完對鐵蛋兒做了一個暗示的表情就出去了。

    鐵蛋兒拘束起來,趕緊對高潔說,高阿姨對不起。

    高潔說喝點水吧跑了這麽長時間了,鐵蛋兒你家人都好嗎?鐵蛋兒忙迴答好好。

    高潔上下打量著鐵蛋兒,一直當著兵呢?

    鐵蛋兒忙不迭的點著頭嘴裏嗯嗯的答應著。

    高潔說你小時我就看你是個武將,果不其然啊。

    鐵蛋兒有些不好意思:高阿姨其實沒那麽多事都是混唄。

    他們談了一迴兒,鐵蛋兒想起了援援托的事,

    高阿姨還記的援援嗎,前幾天她到你們的舊房子去找過北向,沒找到又急著迴北京,她托我要你們家的地址。

    噢,援援迴來了。高潔的聲大了些。玉芹在那邊支起了耳朵。她好嗎?

    鐵蛋兒說;挺好的,她說現在還沒分配工作沒地址,讓我把你們的地址告訴她,她好跟北向聯係

    高潔聽到援援的消息心陡的跳了一下,腦子裏迅速的閃現出他們都比北向好啊。她已在底層生活了多年,原已平靜坦然了的心情一下又被攪了起來,她想人真的會有命嗎?北向的命真是太不好了——

    鐵蛋兒並沒有感覺到高潔的內心,他正忙著拿出筆記北向的地址。

    高潔貪婪安靜的生活,同樣他也希望兒子的前途安靜、穩定。她早就知道現在的地址,但她說出的卻說,鐵蛋兒我們剛搬來還沒來的及問地址,這樣吧,你留個地址北向迴來後讓他給你聯係行不。

    鐵蛋兒說行。於是就在準備好的紙上寫下了自己部隊的地址。在同高潔聊的過程中鐵蛋兒不時的環顧一下整個屋子,他想人世間的變數真是太大了,這就是那個曾讓少年時的自己經常感到自卑的家庭,如今卻落魄到如此的淒涼,當年風度翩翩的高阿姨如今卻形同一位在任何角落裏都能找到的老婦人。他記的特別是自己剛升入中學時最崇敬的人就是北叔叔,不但人好、而且學問那麽高,而相比之下自己的父親就見拙的很。沒當與同學們一起走,快到傳達室時,他都要走在離傳達室最遠距離的地方,他怕父親突然的出來,他甚至很鄙視父親那種見人就很恭敬的樣子。文化大革命中雖然父親一改他的那種卑微,卻使鐵蛋兒更加反感,尤其是父親參與對北叔叔的批鬥和對北教授死亡的觀點,使鐵蛋兒在北向麵前一直都感到愧疚。但就是這樣一位父親卻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從他離開農村那天起他就感覺到了自己的父親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父親的位卑是因為他沒有機會,十幾年過去了,在自己前途的問題上鐵蛋兒無論如何也不能抹殺父親的作用。但當他麵對北向的一家時,他深藏著的愧疚自然的就湧了上來:高阿姨,鐵蛋兒喊了一聲高潔。

    高潔覺的鐵蛋兒的聲音有些奇怪,她看了看鐵蛋兒。

    我們家挺對不起北叔叔的。

    高潔明白鐵蛋兒說的是那次他父親參加抄自己家的事。她很平靜的說;鐵蛋兒過去了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再說和你們家也沒有多大關係。其實自從自己丈夫出事後,原來見麵很熱情的佟師傅,每當高潔走過傳達室時就再也沒露過麵。至於這個人後來的一些情況她也聽說了一些,可她實在是沒有精力去琢磨這個人,她也不想再去想此類的事了,過去的任何一件事和人都和自己的傷疤聯係著,她實在不願去揭那塊久遠的疤痕了。

    鐵蛋兒臨走時悄聲問高潔家裏那個女的是誰高潔告訴他那是北向的女朋友。鐵蛋兒驚的不知說什麽好,他立刻想到了援援但又不知怎麽說這個問題。

    鐵蛋家。就是原來北向家的樓下。

    家裏的布置要比原來強百倍,該有的都有了,不該有的也有了,一副脫貧不淨的情景。老式的雙人床上一層一層的鋪了好幾層床單,大的上麵有小的,小的上麵又鋪一層,可能是怕把床沿坐髒了才鋪上去的。八仙桌是原來沒有的,卻是個舊的,上麵擺滿了茶壺、茶碗。當年的佟師傅如今已成了佟處長,派頭也出來了,挺著個大肚子,坐在八仙桌旁品茶。鐵蛋從另一間屋裏出來,對父親講:爸爸,有三百塊錢嗎?

    父親說:你要這麽多錢幹嗎?

    鐵蛋說:昨天我去北向家了。

    父親停止了品茶:就是那個自殺的北教授家?他們家怎樣了?又說:哎,都十幾年了。

    他們家情況不算好,同原來比簡直是天上地下,小兒子就是那個嚇傻的兒子已經死了,高阿姨也蒼老了許多。

    父親以少有的深沉說:北教授真是個書生啊。你說,他放著美國那麽好的地方不呆,偏要迴國,弄的一家子跟著他下地獄。

    爸爸,這不是北教授的錯。鐵蛋辯解道。

    誰的錯也白搭!受苦的是自己一家人,作為一個男人,一家之主,首先就要替這個家庭著想。國家用得著你一個老百姓操心嗎?

    父親竟深沉起來。鐵蛋用驚異的目光盯著一反常態的父親。父親繼續在說:國家少了誰都無所謂,但是家庭就不同了,一個男人在家裏是頂梁柱,頂梁柱你懂嗎?頂梁柱塌了,還能有家嗎?

    鐵蛋眨了兩下眼睛,不是親耳聽著,他怎麽也不會相信這獨到的見解會出自自己父親之口,太精辟了。鐵蛋繼續盯著父親,他不知父親嘴裏還能否蹦出更出人意料的見解。

    父親卻恢複了平庸:到了黴誰管?

    鐵蛋看到了真實的父親。

    這不院裏複查冤案,活著的找的緊,北教授明擺著是冤枉的,可現在還沒輪到他。再說,即便是平反了又能怎樣?人亡了,家破了。鐵蛋,我給你說,你書沒念多少,書生氣倒不少,以後不要再追究什麽誰的錯,跟著領導走就沒錯,尤其是你在部隊更不能犯頂,對上麵要順著,人不能太自私了。

    鐵蛋聽到這裏看了看父親,他不知道父親的這個自私指的是什麽。

    父親接著說:不能老想著自己怎樣,老是按自己的想法行事,要多想想家裏,想想老婆孩子。

    鐵蛋終於明白了父親說的自私什麽意思。他不想反駁父親,在這一點上,他永遠無法自強。他是父親這一信念的直接受益者,包括他們這個完整的家庭。父親是不容易的,他大半生忍氣吞聲,將這個處於社會最底層的家庭推擠進了稍有地位的層次,對人畢恭的父親終於也成了受人尊敬的中層領導,弟弟妹妹也都成了父親權利的直接受益者。他們都不是上學的料,但由於父親的能量都曲線的進入了父親所在的大學,成了名副其實的大學生,想到這些,鐵蛋更無法駁斥父親,更何況他本來也不是那種愛鑽牛犄角的人。他雖然不象父親那樣摧眉折腰,但父親那無文化的血統卻絕對在他的血管裏流淌,他雖然穿著軍裝,但對國事政事疏遠的很。父親的擔心應該是多餘的。

    父親去裏屋迴來後,放到鐵蛋麵前五百元錢,拿去吧,給他們家買點吃的,那是一家好人,想當年也幫了我們不少的忙。

    鐵蛋將其中的兩張又推到了父親的麵前,三百就夠了,我還有三百,迴去就給你寄迴來。

    父親說:算了吧,你存起來吧,都到成家的年齡了。又說:鐵蛋你明天迴去啊?

    鐵蛋答應了一聲。

    父親說:那趕緊去吧,迴來好收拾收拾走的東西。

    鐵蛋起身要走,又被父親叫了迴來:見到北向的母親不要提我,更不要說咱們現在的住處。鐵蛋答應了一聲就出去了。

    他騎車來到了商店。買了一些營養品和一兜水果來到了北向家。

    高潔聽到了門響,趕緊開門,鐵蛋提著東西擠進了屋。

    高潔說:鐵蛋,你這是幹什麽啊?

    鐵蛋說:高阿姨,北向還沒迴來?我明天就要走了,來給你說一聲。他把東西放下後,沒待高潔再發話就從兜裏掏出500元錢放到桌上。挺靦腆的說:高阿姨,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高潔有些愣:鐵蛋,你不要這樣。

    鐵蛋說:高阿姨,我小時候你為我操那麽多心,現在我掙錢了,應該孝敬您了,你就收下吧。

    高潔抓起錢,就往鐵蛋口袋裏塞,嘴裏說著:鐵蛋,你不要這樣,東西我收下,錢我不能要。鐵蛋無奈,把錢扔到床上,就往門外跑,並說著:高阿姨,我走了。就將門死死的拉住,不讓高潔出去。少許,鐵蛋鬆了手,大步下了樓梯。他開了自行車,推著往前走,這時在他的背後,北向提著旅行包從另一側走了過來,他不經意的看了一眼前麵這個當兵的,然後向自己的家樓口走去,在樓洞口碰上了母親。

    媽,你去哪兒?

    北向,迴來了啊。高潔問著兒子眼睛卻往前張望著。

    鐵蛋來了。

    誰?鐵蛋?北向急問,在哪兒?

    嗨,剛走。你沒見著一個當兵的?

    北向頓了頓,當兵的?是不是騎車來的?

    高潔說,肯定是騎車來的。

    北向一聽,將包遞給母親,就往那個軍人去的地方跑去。時下,鐵蛋早已無蹤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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