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才道當時錯,心緒淒迷,紅淚偷垂,滿眼春風百事非。情知此後來無計,強說歡期,一別如斯,落盡犁花月又西。——納蘭性德

    婷婷走了,她沒有留意到站在角落裏來送她的趙偉,她甚至沒有迴頭,也沒有留下趙偉的任何聯係方式,也許這一次,將真的永不再見了。第一次相見,讓她心痛十年,第二次相見,讓她心痛一生,還有什麽理由再見呢?

    婷婷迴去了,又開始了每日跑新聞的日子,忙得黑白顛倒,生病、累了的時候,劉宣還會來陪她,照顧她,她好象已經習慣了劉宣的存在。

    偶爾婷婷也聽《梅花三弄》,想起他,想起和他那幾天開心快樂的日子,也心疼他,心疼他過的顛沛流離的日子,她知道他最終放棄了迴警局,因為對這個工作的失望,她也知道他不養兔子了,開始了給藥廠跑藥的生涯。但是就算是這樣的生活,也沒有打垮他,她沒有看錯,他真的是一個堅強的人。

    三十歲的時候,婷婷終於決定結婚了,而結婚的對象當然是劉宣,劉宣說自己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這麽多年的堅持終於等來了心上人的眷顧。

    “是時候了,就讓這一切都如過眼雲煙,煙消雲散吧。”婷婷把《梅花三弄》徹底從電腦中清除,關上電腦,她拉開窗簾,吹著風,看著滿天的星辰,悵然若失。“劉宣是一個極好的人,嫁給他,會很幸福的。”婷婷這樣想著,讓自己快樂起來,做一個快樂的準新娘。

    八月的時候,婷婷和劉宣迴到了t市,還沒有去登記注冊,還沒有準備好新房,好在,在t市婷婷沒什麽朋友,她也不喜歡嘈雜熱鬧的場麵,所以兩人決定,隻要兩家人聚在一起吃頓飯就好了。

    午後,父母出去散步了,劉宣和宇文浩正在討論時事要聞,九歲的外甥女朵朵非拉著小姨去書城買書,婷婷恰好閑著沒事,想想逛逛書城也好,便陪著朵朵出來了。

    正值暑假,書城裏人滿為患,好多人或坐或站地在那裏看書,這讓婷婷想起了從前的自己,不禁莞爾。

    “小姨,我要這本書!”朵朵拿過一本《飛天小女警》。

    “朵朵,象這樣的書呢,不用買迴家去,我們就在這裏看就好了。你看那些大哥哥大姐姐都在這裏看書,以後我們也每天都來這裏看書,好嗎?你先坐在這看,小姨也找本書去,然後過來陪你,行嗎?”婷婷把朵朵安排在一張桌子前坐下,自己順手拿了一本古典詩詞。

    朵朵哪裏坐得住,一會兒就又跑去翻書、找書,婷婷知道她也丟不了,就讓她自己去玩好了,自己則安靜地坐在那裏看書。是看得太久了嗎?怎麽眼前發黑?婷婷閉上眼睛,抬起頭,往後一倒,便靠在了椅背上,婷婷的小臉是如此精致,長長的睫毛低垂著,略顯蒼白的嘴唇,輕輕地抿著。

    緩緩睜開眼,映入婷婷眼簾的是一張逐漸放大的笑臉。

    “丫頭!”那人輕輕地、無比興奮地叫了一聲,“丫頭,你好嗎?”那樣真情流露的趙偉,就這樣用了兩年的時間站在她的麵前。

    恍如穿越時空的問候,婷婷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那眼神好象穿透了趙偉的心,穿透了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兩人無聲地笑了,盡管這笑裏有說不盡的滄桑和幽怨。

    趙偉用了一年的時間閉關修煉,發憤苦讀,終於考取了執業律師,那是號稱“中華第一考”的考試,可以想象他那一年中所承受的壓力,雖然他隻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句,但是婷婷知道那一年一定是他一生中最漫長、最難熬的一年,婷婷不由得心生敬意。

    “你終於過上了與以往不同的生活。”婷婷由衷地為他高興。

    “是,前半生當預審員,天天想的是如何將這個人定罪,送進去;現在想的是如何讓這個人無罪,放出來!”趙偉爽朗地笑了。

    “嗬嗬……”婷婷也被他快樂的情緒感染,“那你結婚了嗎?”

    “沒有。”趙偉看著他,深情繾綣,“如果今天沒碰到你,我也正準備找你呢。”

    “找我?”婷婷倍感疑惑,“找我幹什麽?有什麽事要我幫忙嗎?”

    “是的,有一件事非你幫忙不可。”趙偉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那弧型上揚的嘴,一下讓婷婷想起他當年的樣子。

    “什麽事?”婷婷定了定神,“隻要是我能做到的。”

    趙偉深深地笑了,笑得那樣多情,那樣含情脈脈,幾乎一下就淹到了婷婷。“我要找迴我十年前失去的最寶貴的東西,她是我心底永遠的痛,我現在能給她幸福了,我要她迴來!我要一輩子對她好,心疼她,愛她。”趙偉深吸一口氣,說:“我愛她,很愛很愛!”

    婷婷立刻想到他的妻子,是的,他現在有能力給她幸福了,律師是一個多熱門的職業呀?是的,他有能力了,所以要找迴她。他那麽愛她,如果不是深深地愛著她,當年怎麽會無視自己對他的癡情?“找她?你有線索嗎?”婷婷輕聲問道。

    “有。”趙偉抓住婷婷因緊張而略顯僵硬的小手,她的小臉是如此蒼白,她的表情是如此落寞,她為什麽這麽清瘦?趙偉的心疼成一團。

    婷婷驚訝地看著他,眼睛裏全是不解和悲傷。

    “小婷,小婷,小婷……”趙偉一遍又一遍地叫著她的名字,“小婷,她就在這裏呀,她一直在這裏!”趙偉拍拍自己的心,“小婷,我愛你!小婷,你知道這世上沒有什麽可以打敗我,可以讓我低頭,隻有你,隻有你!”

    “你是我心底的疼,這些年隻要一想起你,我就會心疼,你知道嗎?我忍著,忍著,逼自己不去想你,不去愛你,因為我配不上你,我不能給你幸福,你那麽好,你那麽好,我怎麽能讓你和我過苦日子?”

    “可是,我愛你,我不能沒有你,你是我的動力,為了你,我願意付出一切,我努力學習,刻苦學習,就為了今天,有資格站在這裏,對你說:我愛你!對你說:我愛你,我終於能給你幸福了!我的小婷。”趙偉的聲音有些哽咽。

    婷婷的眼淚嘩嘩地流著,雙手在他的大手裏不住地顫抖。

    “小婷,”趙偉心疼地擦著她那怎麽也擦不完的眼淚,“小婷,別哭了,你哭得我心都要碎了!”

    麵對突如其來的告白,婷婷哭得肝腸寸斷,以至於趙偉不得不把她抱出書城,後麵跟著剛剛跑出來的朵朵。

    趙偉把她放進車裏,朵朵乖乖地坐在車後座上,“叔叔,小姨怎麽了?”

    “叔叔不知道,”趙偉眉頭緊鎖,開著車門,就這樣蹲在那裏看婷婷,“小婷,別哭了,求你別哭了,好嗎?你讓我的心都疼了,小婷,小婷……”

    “叔叔,是不是女人結婚之前都這樣呀?”朵朵象個小大人似的問。

    “什麽?”趙偉的心一下提起來,“朵朵說什麽?”

    “那天媽媽看到小姨不開心,媽媽說,女人結婚前都這樣,還說小姨都要當新娘子的人了,再哭就不好了。”

    趙偉眼前一黑,險些跌倒。

    “我等了你十年,小偉!我等了你十年!”婷婷一邊流著眼淚,一邊輕聲說,她看著趙偉,定定的眼神裏全是絕望。“可是,我們沒有緣份,你走吧,再也不要走進我的生活了,我累了,真的好累好累!”婷婷閉上眼睛,任淚水在臉上滂沱。

    “不,小婷,不要這麽快就打發我,給我一個機會吧,求你給我一個機會!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知道,我知道!”趙偉的眼淚也不爭氣地流下來。“可是,小婷,我真的愛你,求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對你好吧,讓我好好愛你吧!”

    趙偉的低聲請求,讓婷婷更難過,她站到車下,淒然一笑,“小偉,你是我的克星嗎?在我下定決心忘記你,要嫁給他的時候,你就出現了!你就這樣打亂我的生活,我的平靜,我的心!”

    “你知道你有多狠嗎?你知道你有多狠嗎?”婷婷推開他,“不要,我不要另外一個男人象我這樣傷心十年!我不會給你機會的,不會!”

    婷婷跌跌撞撞地跑迴家,一頭栽倒在門廳裏,嚇得劉宣不知如何是好,忙把她抱迴房間,小心地侍候。

    清醒過來的婷婷,什麽話也不說,隻說頭疼要休息一會兒。

    宇文浩倒是多了個心眼,問後來迴家的女兒發生了什麽事,朵朵一說和小姨遇到了趙叔叔,他心裏就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劉宣心事重重地迴到客廳,看了看宇文浩,聰明的他焉能看不懂宇文浩眼裏的情緒?

    “說吧,我知道一定有什麽事她才會這樣。”劉宣打破沉默,“我受得了。”

    宇文浩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遂起身去了婷婷的房間,迴來重新坐下後,宇文浩歎了口氣,“婷婷說要你知道,不然對你不公平,她要我把這個故事講給你聽。”

    宇文浩從十年前自己的婚禮講起,講到他們的別離,講到兩年前婷婷千裏迢迢迴來為趙偉的事奔走唿籲,講到他們再次分離,講到趙偉無數次跟自己述說的心傷。

    劉宣想起來了,兩年前婷婷迴去後大病一場,原來這十年來婷婷拒絕所有的愛情,不是因為怕愛,而是因為心中有愛!

    劉宣情緒複雜至極,站起身走到陽台上。宇文浩知道這個故事帶給他的衝擊實在太大了,得讓他慢慢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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