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毓媞先支開了碧桃,私下向銀杏詢問道:“皇後沒有疑心嗎?”


    “奴才不懂得看人眼色,不敢妄下斷言,皇後隻是問過奴才娘娘你在哪,奴才就按照娘娘所教的迴答,皇後便放我們離開了。”銀杏雖不擅長察言觀色,但烏拉那拉氏懷疑的神情她還是看得出來,隻是她總記得穀兒的提點,所以在毓媞跟前刻意收斂伶俐,不敢張揚半分。


    “不怪你,皇後城府極深,喜怒不形於色,恐怕連皇上都未必知道她的心思。”毓媞思索了片刻,神色漸冷,沉聲道:“你是個重情重義的孩子,可有些事情我們不得不做,用一條命換來三家人的平安,你說值不值得?”


    “銀杏蠢笨,不懂得權衡輕重,但憑娘娘吩咐,奴才會盡力而為。”銀杏低眉斂目,謹慎地迴答。


    錯,就是從這一刻開始的。


    元旦那一日,銀杏按吩咐裝病,碧桃才破天荒的入內室伺候毓媞更衣,那金鑲青金石領約早就做了手腳,佩戴的時候稍一用力,上嵌的珍珠就會掉落,碧桃自然難道責罰。


    “該死,怎麽偏在大節慶弄壞這麽重要的東西,害本宮失禮於君前。”其實雍正帝根本不會在毓媞身上留心,這隻不過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碧桃連嚇得噗通跪下,拚命磕頭,求饒道:“奴才該死,奴才願受責罰。”


    “本宮現在沒時間罰你,你自己去外麵跪著,好好自我檢討。”毓媞冷冷地發下這道命令,就去侍宴了。


    那一夜雪下得特別大,不過是一盞茶的時間,地上就積了厚厚一層。


    碧桃直直地跪在雪地裏,雙目微紅,淚水在眼眶中打轉,麵對這樣的局麵她想破口大罵,憑什麽做主子的就能輕易擺布奴才的命運,可為了保全家人,她隻能努力地緊咬嘴唇控製情緒。


    一把傘出現在碧桃頭頂,卻無法遮擋這漫天飛雪。


    不用抬頭碧桃也知道來者是誰,聲音微弱地問道:“這是早已計劃好的,對嗎?”


    “對不起……”看著麵色發青嘴唇發紫的碧桃,除了道歉,銀杏不知道還能說什麽,畢竟她們也能算得上是姐妹。


    “果然如此。”碧桃掙紮著,拚盡最後一絲力氣想將銀杏推開,她不是怨,也沒有恨,隻是不想再橫生枝節“走吧,別讓人瞧見了。”


    “迴房去吧,熹妃娘娘沒有規定時辰,別再跪著了。”銀杏索性把傘扔到一邊,彎下身子蹲在碧桃身旁,抱住那已冷如冰柱的身軀。“我去向熹妃娘娘求情,說不定還有其他法子。”


    “別傻了,那晚在琉璃殿熹妃娘娘把我推出去時,我就知道自己活不成了。”碧桃淒然一笑,酸楚地請求道:“你心地善良,念在我們姐妹一場,好歹替我照顧一下我額娘,阿瑪死得早,這些年額娘一直寄住在京中的表親,我這一去,隻怕額娘會受委屈。”


    當初碧桃不在烏拉那拉氏麵前供出毓媞,是因為她很清楚一個人承擔全部後果,毓媞和銀杏多少會幫助照顧母親,可如果牽扯出毓媞,那她們三個就都難逃一死。


    “放心,我一定當成自己的額娘去孝順。”銀杏含淚答應。


    離開時,碧桃的十指都變得青紫了,而雪仍是越下越大,漸漸地景仁宮正殿前多了一個雪人。


    夜入三更毓媞才迴宮,見碧桃早已昏死在雪地裏,連忙讓人抬她迴房,又請了太醫來為其診治,還命令小宮女好生照顧。


    這並非良心發現,而是為下一步做好鋪墊。


    碧桃當晚就咽了氣,第二天毓媞早起便去向烏拉那拉氏請罪。


    “請皇後娘娘責罰,都怪臣妾考慮不周,也不想那孩子竟這般傻,就一直跪在雪地裏整晚。”毓媞說的聲淚俱下。


    “碧桃有錯在先,你略施懲戒也是應該,隻怪她心太實在。”烏拉那拉氏淡笑著開解道:“你若真心過意不去,本宮就命人送她遺體歸家,也不提她有過錯,還賞銀百兩作為殮葬之用,可好?”


    “謝皇後體恤臣妾。”毓媞的目的達到了。


    對烏拉那拉氏而言,不用親自動手,是省心;不必再擔憂有人聽到她對年晨所說的話,是安心。對毓媞而言,更是一舉兩得,不僅討迴了當年在延禧宮時所受到的屈辱,更可借此機會靠近皇後這一邊,讓烏拉那拉氏先和齊妃李氏去鬥,她則可以置身事外。


    隻可惜了銀杏,從此陷入了淺嚐難止的深淵。


    ……


    “別凍病了,進來吧。”見她肩頭已有積雪,李貴寶才擔心的提醒。


    刺骨寒風讓所有思緒迴到當下,也讓銀杏不禁瑟瑟發抖,緩緩走進屋,自嘲道:“病了才好,能少作些孽。”


    很多人羨慕她是毓媞的心腹,可誰又明白她心中的苦;誰又知道她隻想安穩等到期滿離宮;誰能看得透,作為奴才再多的權勢都如水月鏡花。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自己隻是辛者庫的雜役。


    忽然,聽到外麵有人快步跑過的聲音,銀杏追出一看,是個小太監往太醫院而去,不多時就領著一位太醫出來。


    銀杏上前攔下匆匆而行的兩人,故意查問道:“三更半夜是要去哪個宮室診脈,可有迴過熹妃娘娘?”


    小太監麵色尷尬,支支吾吾半晌,權衡輕重後隻得說出實情,附到銀杏耳邊小聲地嘀咕道:“迴銀杏姑姑的話,是皇考陳貴人小產了,這會兒下紅不止。”


    “那你快領著太醫過去。”銀杏隻是淡淡地吩咐。


    這就是今夜她要等的動靜,且必須立刻讓毓媞知道,才能確保計劃完美執行。  寧壽宮曉月閣


    三更剛過半,錦雲忽然腹痛不止,貼身宮婢菱歌見她下體落紅,以為隻是庚信所以沒太在意,按照慣例燒了熱水,從藥櫃中找來了止痛的失笑散,又尋了幹淨被褥和衣服,可正當菱歌想為她更換時,竟發現有個已能分辨五官和四肢的雛型胎從她體內滑落。


    先帝嬪妃在宮中與人苟且,還珠胎暗結,這可不是件小事,弄不好所有侍奉的奴才都要受到責罰,甚至可能被悄悄處死,以免皇室醜聞外泄。


    無奈錦雲血行不止,人也陷入昏厥,菱歌手足無措,又怕鬧出人命,才遣小太監去請太醫。


    毓媞趕到曉月閣的時候,錦雲已經清醒過來,太醫的診斷結論是:母體虛弱,氣血兩虧,本就無力保養胎兒,且受孕以來一直鬱結於胸,不能安心靜養,以致元氣大損。今日飲用的藥酒有活血祛瘀、理氣通絡之效,對孕婦而言是大忌。


    送走太醫後,毓媞打發菱歌去廚房煎藥,又轉頭對銀杏說道:“你去警醒寧壽宮上下奴才,讓他們嘴都閉緊些,若敢亂傳半句閑話,本宮定不輕饒。”


    “奴才明白。”銀杏明白的不是毓媞言語中的意思,而是眼神裏的暗示。


    當所有人都出去了,毓媞轉頭望向錦雲,隻見那蒼白虛弱的臉上竟掛著一絲得意的笑。


    “來得可真快,等了整晚吧?”錦雲說話雖吃力,臉上的笑意卻在加深,從枕頭下摸出半包藥粉,說道:“我早知道你會動手,所以故意成全你,不然憑你那些藥酒能有多少效力。”


    那是一包西藏紅花,毓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望著錦雲的那張笑臉,她不禁打了個寒顫,生出一絲無來由的心慌,不明白為什麽在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臉上,看到的不是仇恨而是滿意。


    平定了心緒,毓媞將那半包藥粉照錦雲臉上摔去,訓斥道:“你舊日不過是雍親王府養的戲子,孝敬皇後抬舉你做了先帝貴人,如今身為遺孀不說清醒寡欲修佛度日,反而不知檢點做出這等亂倫的下作勾當,本宮念在昔年和你算得上有幾分交情,才如此費心布局行事,為的不過是給你留一張臉。”


    “說得真是動聽啊!”錦雲冷聲哼笑,直直地盯著毓媞。“別給自己立功德碑,這幾年明麵上你頂著賢德的虛名,但暗地裏的所作所為又何止下作。你設這席鴻門宴,隻是想順順利利的處置掉我,不讓胤禛有應對之法罷了。”


    “放肆!”毓媞盛怒地指著錦雲,斥道:“你這個寡廉鮮恥的賤婢,竟敢直唿皇上名諱。”


    早在一年前,毓媞就已經發現雍正帝常去寧壽宮後麵的沉香樓,所以暗中用重金收買了禦前的幾個小太監,才得知雍正帝居然和先帝遺孀苟且。半月前又驚聞雍正帝打算在西華潭的瓊華島上新建清音閣,並安排幾位年輕又無子女的太妃移居島上修佛,意在為大清積福。之後不久,有人以匿名信向她告密,揭露私會雍正帝的太妃就是錦雲,且已懷有身孕,修建清音閣是為了讓其順利生產的謀劃,不論什麽借口,隻要能將人移出禁宮內院,就可確保母子平安。


    “胤禛就是喜歡我直接叫他的名字,覺得親切,可惜你這輩子都不會有這種機會。”錦雲無所畏懼地冷笑著,毫不留情地說道:“勾引……胤禛是隨便一個女人就能勾引到的嗎?這些年你也費盡心思和手段,可有成功過?”


    “混賬,本宮如今代執鳳印,乃當朝後宮地位最高的女人,何須和你這個戲子……”差點就脫口而出“娼婦”這兩個字,毓媞是硬生生忍住了,高聲反駁是一個心虛之人的本能反應,她絕不能自貶身份和一個下九流出生的女人計較。


    從王府到後宮,先有年晨得專房之寵,後有齊妃李氏一枝獨秀,毓媞刻意靠攏烏拉那拉氏坐山觀虎鬥,忍辱負重精心籌謀多年,總算能權傾六宮無需再看人臉色度日,可她真正想要的卻始終得不到。沒有丈夫的寵愛,也無法真正體會到做母親的感受,在這高高紅牆中活得膽戰心驚,因為得到越多就更怕失去。不知從何時開始,她變得越來越像烏拉那拉氏,瘋狂妒恨那些得寵的嬪妃,為了保住權位可以不惜一切。


    “如果沒有我這個戲子,就憑你能鬥得過皇後嗎?”錦雲似乎能看穿毓媞心中所想,臉上的笑寒意滲滲。“這麽多年以來,你可知道是誰在暗中向你揭露皇後的秘密,是誰在背後製造八阿哥之死的謠言?”


    聞言,毓媞驚得摒住了唿吸,啞聲反問道:“難道是你?”


    “你以為呢。”麵對那錯愕的神情,錦雲放聲大笑道:“你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如果不是我心甘情願,你根本傷不了我的孩子。”


    “除非你是瘋子,不然你為什麽要這樣做?”毓媞難以置信的搖著頭,完全不明白錦雲目的為何。


    “因為長生殿,因為楊貴妃,因為弘曆。”錦雲斂去笑意,知道毓媞聽不明白,才又問道:“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是什麽時候嗎?”


    “好像是你入王府的第二天。”毓媞側著頭,認真思索了良久,才依稀想起來。是啊,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時錦雲還是個十四歲的姑娘,常常跑到她所居住的小院逗弘曆玩,還是總親切喚她姐姐。


    “沒錯,我入王府是為了弘曆,更是為了查清阿姐被害的原因。”話說到此,錦雲的聲音帶著些許哽咽。


    “難道……”毓媞隱約聽人說過,弘曆的生母乃漢家女子,且不是什麽正經來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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