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灑修篁碧草徑,蟲鳴花澗連芳影。


    錦繡詩塘薄煙輕,如玉磬,清溪澹韻更堪聽。


    嬌嬈芙蕖臨水鏡,滿池碧葉澄瀾映。


    沾衣紅香寒露凝,良夜靜,晚風低拂幽夢醒。


    ……


    縱然紫禁城鬧得再沸反盈天,錦嫿齋都是一片閑靜,如今闔宮上下皆知,這是皇上常來之處,所以那些人無論有多不痛快,也不敢在此處製造麻煩。


    靜謐初夏夜,幽黯蒼穹上,繁星匯聚使天河滿溢,萬古盈缺傾瀉下淡淡銀輝,月光流淌如水,氤氳得那一池青蓮如淡墨丹青,微風拂柳,蕩漾清溪漣漪,又惹竹葉颯颯,相伴蟲鳴低吟。


    信步閑庭,淺踏蒼苔,沿石徑迤邐而行,滿院馥鬱沁心脾。


    碧色荷塘畔,那株粉香飛舞的杏花樹下,伊人半被落花埋,仿佛能在這繁華裏沉眠千年,直到滄海桑田依舊纖塵不染。


    白日裏,後宮上演了一場大戲,經驗豐富的太醫,卻將過敏之症誤診為染人惡疾,如此蹊蹺豈會不惹懷疑。


    永和宮發生的一切,矛頭直指皇後,幸好太醫一口咬定是醫術不精,與他人無關,而下令禁足之事,則由長春宮的首領太監認下,稱是自己假傳皇後懿旨。


    太後發落,醫術不精的太醫,自然割去官職永不錄用;假傳懿旨的內監,因受太醫誤診的影響,又稱隻是想替主子分憂,並非心存歹念,遂活罪可免死罪難逃,宮杖五十,並罰俸一年,以儆效尤。


    但事情並未就此了結,毓媞下令,定要查明初涵為何染病,背後黑手究竟是誰,六宮之中絕然容不下這般歹毒的人。


    既然是後宮的爭鬥,又有太後經介入,弘曆也就懶得過問,還是由女人去解決。


    過午和弘晝一起出宮,就是為了避開麻煩,卻不想這個掀起風浪的人,此刻竟在這暗香浮動下睡得一派安詳。


    弘曆沿竹榻邊坐下,眸色複雜的凝著玹玗,靜默良久,才沉沉歎了口氣。


    夜風拂過,見淺寐中的人不由得身子一縮,弘曆眉頭輕蹙,伸手觸上那微涼的臉頰。


    玹玗本就睡得不沉,朦朧中感受到指尖劃過脖頸的酥癢,緩緩睜開雙眼,迎向弘曆深邃又莫測的眸光。


    “初夏晝夜溫差大,就這樣睡在涼風裏,是想整個月都偷懶不去養心殿?”弘曆垂眼凝著她,語氣中雖然滿是責備之意,可終究還是擔心她生病。


    “晚膳後教靜怡撫琴,她剛才迴去了,我覺得困就躺了一會。”玹玗慵懶一笑,緩緩坐直身子,這才聞到他身上的濃重酒氣,不禁挑眉問道:“爺,你喝酒了?”


    弘曆淡淡“嗯”了一聲,修長手指流連在她的唇畔,沉聲道:“今日宮裏太鬧騰,所以出宮去探望了一下嶽鍾琪,然後到五爺府上坐了會,與他小酌了幾杯,剛迴來。”


    玹玗心中一怔,那酒氣都快熏醉花香了,怎麽是小酌幾杯。


    永和宮那邊的問題,雖然她隻是想幫初涵,可太後卻在借題發揮,故意針對皇後。事情一旦鬧起來,若毓媞和甯馨相持不下,最終必是請弘曆去定奪。朝堂政務已是一堆麻煩,他豈會有閑情去過問婆媳爭鬥,隨便找個理由避開幾個時辰,待雙方都冷靜下來,也就不會給他製造麻煩。


    她是在宮裏掀起了風浪,但此刻弘曆眸底藏著的薄怒,卻是來自於另一朵小水花。


    有些心虛地微斂眼眸,玹玗赧然低聲,“我去煮醒酒茶……”


    弘曆微亂的氣息讓她急欲逃離,可還沒跨出半步,手腕陡然一痛,整個人又跌迴竹榻,並被他霸道地壓在身下。


    玹玗睜大了雙眼,不敢去明白他灼熱視線下暗藏的意思,那勃發的征服氣焰讓她心怯,隻能逃僻地斂下瞳眸。


    深邃的幽眸緊緊看著她,青絲烏亮,粉頰嫣紅,肌膚凝脂溫膩如玉,清冷月色讓她顯得更加妖嬈魅惑,難怪他的後妃,背地裏總是酸酸的稱她狐精禍水。


    如此美得讓人難以忽視的紅顏,天知道他要有多強的克製力,才能忍住不碰她,隻為了圓她一個鳳冠霞帔的洞房花燭。


    可她倒好,竟然一次又一次將別的女人往他麵前送,果真體現了成事者的大度,卻忘了問他是否樂意。


    玹玗雙拳緊攥,望著他愈發陰鷙的瞳眸,夏日單薄的衣裳掩蓋不住男人身體的變化,她心悸著想要退開,卻被桎梏得無法動彈,隻能徒勞地嗔道:“爺……”


    原意是想要他放手,可這嬌聲輕喚卻反成了燎原的火星,讓後麵的聲音,都瞬間湮滅在他灼熱的唇下。


    覆蓋著她微涼輕顫的唇瓣,不再似從前那般蜻蜓點水,而是肆意的霸道掠奪,壓抑已久的欲望一旦爆發,便是前所未有的顛狂,隻想將她的身心全部吞噬。


    承受著這種強勢的占有欲,滿院的花香似乎淡去,天地間仿佛盡是他那酒意微醺的氣息,忘了反抗,也無力掙紮,隻能揪著他的衣袖,就在快要透不過氣時,他的吻才離開她的唇,但這並非結束,而是從她的耳垂邊緩緩往下,啃齧著她細膩的頸部肌膚,落下一個個專屬印記。


    玹玗微微輕顫著,渾身炙熱不已,可他遊移的手指,還不停的在她身上點燃火苗。


    她的含糊低吟,好似混入烈酒中的醉心香,讓他更加不顧一切的把她推入情迷之淵,要將渴望已久的事情付諸行動。


    酒意熏走理智,他隻想著在這滿庭馥鬱,流螢共紅香飛舞的銀月下,要她。


    但這世上的好事,總是多磨,就在他拉開那礙事的前襟,正欲探向那柔嫩的白皙時,一個煞風景的聲音倏然響起。


    “姑姑,我找到那本古琴——”譜字還沒說出口,靜怡揚著一冊殘本的手頓時停在半空,荷池對岸的畫麵,讓她目瞪口呆,腦子除了空白就剩茫然。


    雖然月色清幽,燈火黯淡,可是在這個不遠不近的距離,該看到的,不該看到的,都清清楚楚,細節不漏的看全了。


    追上來的雁兒停在轉角處,本事想攔下靜怡,但此刻見其神色,竟不由得暗暗慶幸,還好自己慢了半步。


    弘曆雖然極其不情願的停下來,卻有些不肯罷休的姿態,隻是稍微撐起身子,完全不見驚慌,也沒有要放玹玗離開的打算,急促的唿吸還在她耳畔廝磨。


    不再那般緊貼,玹玗竟然感到有一絲颼涼,從飄渺雲端迴過神來,又搖了搖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些,才窘迫地拉上衣襟,顫抖的雙手捂在胸前,依舊無法平息怦然狂跳的心。


    她可沒法那麽厚的臉皮,當靜怡是透明,尷尬地提醒道:“爺,雖不是滿月,也並非伸手不見五指……”


    霎時,靜怡腦中驟然斷掉的弦,又瞬間搭上了,猛地一轉身,表情僵硬地高聲說道:“雁兒,姑姑人呢?剛才還說在池塘邊等我,這會連影都沒了。”


    “大格格……”麵對靜怡的反應,雁兒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皇阿瑪視我不見,我也隻能視他們不見了。”靜怡聲音輕微的低喃,咧著嘴,也分不清是哭是笑,拉著雁兒往倒座房走去,又忍不住抱怨道:“這種情況,你和蓮子也該提醒我一句啊。”


    “大格格,冤枉啊。”雁兒委屈地說道:“奴才和蓮子在廚房忙著,見到皇上往後院去,沒有招喚,奴才們自然隻能在前麵候著,又如何知道後麵是什麽情況。”


    靜怡嘟著嘴,嗚聲道:“那你們也該攔著我,提醒我皇阿瑪在。”


    “奴才也想啊,可大格格跑太快了……”雁兒銜冤抱屈地解釋道:“再說了,夜深人靜,奴才不敢高聲,驚了駕倒是不怕,若是外牆根有人聽了去,皇上三更半夜在錦嫿齋,對姑娘可不好。”


    靜怡可憐兮兮地眨巴眨巴眼睛,“現在不好的可是我啊。”


    蓮子和小安子迎了上來,見靜怡和雁兒神情古怪,不由蹙眉問道:“這是怎麽了?”


    “我好像壞了皇阿瑪的好事。”靜怡眼神微滯,雙手托著下巴,思考著自己的下場。“你們說……皇阿瑪會不會氣悶得把我燉了吧?”


    蓮子和小安子還在驚訝於究竟壞了何種好事,乍一聽靜怡的問話,恍然了悟的蓮子,不禁笑道:“如果換做是奴才們,那定然十死無生,不過大格格必是另當別論。”


    “看來這錦嫿齋是不能自出自入,以後必須謹慎些。”望著鄭重點頭的三人,靜怡如喪考妣地歎了口氣,又道:“雁兒、蓮子,今晚上你們過去陪我,有左右護法,睡覺能安心些,也算是將功補過,拉走你們給皇阿瑪騰地兒。”


    “啊?”小安子一臉茫然地望著雁兒和蓮子被拉著,抓了抓後腦勺,有蹲會倒座房,今晚他的打醒十二分精神守門。


    錦嫿齋後院寂無人聲,圓滾的狸花貓繞著池塘轉了一圈,爪子在水裏隨意撈了兩下,興致缺缺的溜進後殿,睡大覺去了。


    而此時,酒勁盡退的弘曆已坐直了身子,垂眸望著玹玗,她背靠著竹榻邊沿,滑坐在石板上,雙手還緊緊攥著前襟,眉頭微蹙,靜默半晌,突然抬頭瞪了他一眼,可那澄澈明瞳卻如水光瀲灩。


    凝著她那顰眉輕蹙,淺笑嬌嗔的模樣,弘曆不禁揚起嘴角。


    見他緩緩蹲下,玹玗一臉警覺,下意識往後閃退。


    弘曆搖頭笑了笑,拾起掉落的發簪,為她插迴髻上,又強硬分開她護在胸前的雙手,動作輕柔的扣好敞開的前襟。


    執起她的下顎,嚴肅地提醒道:“不要再有下一次,記住了嗎。”


    麵對感情,隻有不在乎,才會做到大度無爭,所以玹玗一次次順著毓媞的心意,把金鈴往他麵前送時,他心底都會湧上一股若有所失的莫名惶然,每每這個時候,曼君的話都會在他腦海中縈繞。


    “我故意的。”玹玗避開他的視線,隻覺得心悄悄揪了一下,深吸了口氣,才低聲喃喃說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金鈴是太後選中的人,早晚都會被抬進養心殿,躺上臻祥館的床榻,可太後越是想借著我把她往爺身邊送,我就越是看她不順眼,所以才總想著讓她去碰釘子。”


    弘曆極輕地低笑了一聲,挑眉問道:“那你又願意幫著初涵?”


    “不一樣。”玹玗搖了搖頭,這世上有先來後到,有相逢恨晚,她是沒有任何資格去嫉妒弘曆在登基之前的妻妾。


    弘曆愣了愣,隻是輕忽一笑,沒想過要去研究有何不一樣,女人的邏輯總是很奇怪,而她更有與別不同的心思。


    靜默了良久,玹玗突然抬頭望著他,問道:“口是心非的人,是不是很可惡?”


    “是可愛。”弘曆垂眸看著她,想起那年除夕她說過的話,俯下身子輕柔吻上她的唇,沉聲道:“為君者,自然希望後宮和睦,可無妒無爭,也就無情無心了,還是小醋壇子比較可愛。”


    玹玗莞爾一笑,果然這就是男人雙重的標準,情深的時候,女人的嫉妒是可愛,情散的時候,但凡有絲毫抱怨,都會成為可恨。


    風越發涼了,抬頭望向天幕,星月黯淡,烏雲交織,隻怕夜雨將至。


    見她微微瑟縮,還打了個噴嚏,弘曆直接將她抱迴寢殿。


    昨夜就沒睡好的玹玗,此刻將頭埋進他懷裏,依偎在這溫暖的胸膛酣然入夢。


    可對弘曆而言,經曆了剛才的失控,他明白再也無法如從前那樣,任她趴臥在自己的懷裏整夜。


    現在的她,已不再是那個躲在破爛廚房裏烤紅薯的小姑娘。


    輕輕將她放在床上,一吻落在她額頭,弘曆才轉身離去。


    次日清晨,玹玗剛走出寢殿,靜怡、雁兒、蓮子、小安子已不知在門外議論了多久,還有李懷玉也混在當中。


    趁著他們還沒發問,玹玗趕緊把話題岔開,“大早上小玉子公公不用去朝堂站班?”


    “姑娘起啦。”李懷玉笑得比花都燦爛,雙手奉上一包藥茶,很是故意地說道:“五更天皇上一迴來,就交代奴才去禦藥房潤嗓茶,說姑娘昨夜可能受了涼,有幾聲輕咳。”


    玹玗無奈地一閉眼,東西直接交給雁兒即可,故意在這等她起身,實則是為探口風吧。


    “五更天……”靜怡眼珠一轉,興奮的在玹玗耳畔小聲問道:“姑姑,你是不是已經成為皇阿瑪的妃子了?”


    玹玗一把抓過藥茶,手指戳上靜怡額頭,斬釘截鐵地說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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